陸炳有些詫異,嚴東樓向來目高于頂,狂妄自負,便是見著自己也少有客氣的時候,且嚴家父子在外頭行事無法無天,在宮中卻是向來小心謹慎,明面上是不會與自己十分親近的。
自然,陸炳乃是皇帝的家奴,必也是不會與外臣內戚,又或是宮中的宦官表現的太過親近,至于私下里如何,那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了!
不過小閣老即是主動招呼了,自己也不能不理,當下拱手道,
“東樓兄近來可好?”
嚴世蕃的胖臉笑得甚是燦爛,
“仍是照常混天過日……”
說著將目光轉向裴赫,
“大都督身后這位倒是少見?”
陸炳應道,
“此乃是我手下百戶裴赫!”
側了一步,將裴赫讓了出來,裴赫拱手道,
“給小閣老見禮了!”
嚴世蕃笑瞇瞇上來一拍裴赫的肩頭,
“甚么小閣老不小閣老的,大家見面便是兄弟,以后多多親近!”
裴赫垂頭,
“卑職位卑不敢同小閣老稱兄道弟!”
嚴世蕃笑道,
“無妨!無妨……你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百戶,又深得大都督器重,日后必是前途無量啊!”
陸炳素知嚴世蕃的毛病,見狀心頭冷笑,卻是沒有吱聲,看著裴赫微微退了一步,
“不敢當小閣老夸贊!”
嚴世蕃前頭見過一回裴赫那是心心念念許久,這第二回在宮中見得小郎君,一身飛魚服,細腰扎背,寬肩長腿,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無論是身形又或是那臉蛋兒,便是那說話的聲兒,都當稱世間難得,嚴東樓見著他,一顆男女不忌,葷素不禁的心,便砰砰的跳個不停起來,忍不住過來說話,
好在他也知曉這是在宮里,強壓了心頭之火,笑瞇瞇向二人拱手道,
“大都督有事,東樓便不耽誤了,請!”
“東樓兄請!”
嚴世蕃與二人拱手錯過,卻是轉過拐角回頭,遠遠看著那高挑的身影,暗暗的淫笑。
前頭走遠的陸炳待到那令人心頭作嘔的目光消失,這才轉頭看向裴赫,
“嚴世蕃是甚么人,你應該清楚吧?”
裴赫目光冰冷,神色如常,
“卑職明白!”
陸炳點頭再不多說。
有些東西聰明人一點就透,不聰明之人掰開了,揉碎了都不會明白的!
二人進去見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顯是因著前頭嚴氏父子的奏對而心緒不佳,見著陸炳便陰沉著臉道,
“陸炳,你這處最好有好消息,若是會惹朕心煩的,便不必說了!”
陸炳應道,
“陛下,臣這處有好消息……”
卻是將帶來的奏折與審問眾犯人的供詞,又有各類清單呈上,
“陛下,錦衣衛近日共審一百零三名犯人,其中九十六人已簽押罪狀,又有查抄各犯官家產共計白銀四萬六千三百四十四兩,各類珠寶玉器、古玩字畫合計白銀六萬八千五百兩……”
嘉靖皇帝將那些清單拿在手上翻看了幾下,卻是冷哼一聲,重重的摔到了階下,一旁的陳洪忙下去撿起來,便聽得自家主子怒而罵道,
“瞧瞧……瞧瞧,這就是朕的官兒,這就是那些口口聲聲要為朕治理國家,解君王之憂,除百姓疾苦,讀圣賢之書的好官兒!”
嘉靖皇帝氣得從蒲團上面跳了起來,背著手在上頭來回走動,消瘦病態的臉上,現出兩團異常的紅暈來,
“陸炳你知曉前頭嚴閣老來報甚么嗎?”
陸炳想了想應道,
“可是因著前頭江南水患之事?”
嘉靖皇帝冷冷哼道,
“你這錦衣衛的頭子倒是沒有失職……”
說罷轉身將一本奏折扔到了陸炳面前,
“瞧瞧吧,一個個都將銀子往自己兜里放,江南那處一有水患便伸著手向朕要銀子,這陜西、山西等地的稅都收到嘉靖六十年后去了,朕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呢!”
陸炳與裴赫聞聽連忙匍匐在地,以頭叩地,只聽得嘉靖皇帝在上頭越說越是激動,越說越是憤怒,雙手連連揮舞著,
“朕還要怎么樣對他們,他們怪朕大權獨攬,朕就放權給他們,躲在這宮里一心修道,讓他們一展才華,結果呢……”
嘉靖皇帝一腳踢翻了面前的矮幾,
“他們一個個除了跟個老鼠似的偷銀子,還能干甚么?”
空曠的大殿之中回蕩著嘉靖帝的咆哮聲,跪在地上的陳洪與陸炳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卻是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只裴赫微微的抬起頭,看著臉皮漲紅,目光渙散,似是精神有些不穩的皇帝,目光冰冷,心中連連嗤笑,
“這話也只有你這樣的臉皮才敢說!你是躲在深宮之中一心修道,可錦衣衛是甚么的,嚴嵩父子又是在干甚么,徐階、夏言之類的又哪一個不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是即想成仙,又舍不得世間富貴榮華,你躲在深宮幕后,才如那地洞里的毒蛇,暗惻惻的出來咬人……”
裴赫神情淡然的看著皇帝說到激動處,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陳洪嚇的連忙要上前去扶,
“主子!主子!小心您的身子!”
“滾!”
嘉靖一腳踢開陳洪,坐倒在地上罵道,
“江南水患,陜甘等地又是早災,饑民遍地,他們不自檢為政無能,反倒來怪朕的不是,還有人上書說朕修道靡費金錢,奢侈無度……”
嘉靖怒而拍地道,
“朕一年四季只一身道袍,后宮嬪妃更是多年未有新進,每日只食素餐,朕還要怎么節儉,是不是要朕將這一身肉剮了,他們才甘心!”
三人聞聽又將頭伏在了地上,
“臣等有罪!”
裴赫沖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冷冷一笑,
“一年四季一身道袍那是你寒暑不知,中了毒,后宮嬪妃不近身那是因你早失了男人的能力,每日只食素餐,這素餐卻比那山珍海味還要貴上十倍,你那丹房之中成爐燒制的東西又是甚么,那不是一顆顆能吃死人的丹藥,那是民脂民膏,都是百姓的血汗銀子!”
三人跪伏在那處聽著嘉靖皇帝在上頭咆哮,之后便聽得上頭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大殿之中仿如嘉靖皇帝突然拉起了風箱燒火一般,
“呼呼呼呼……呼呼呼……咳咳……呼嚕呼嚕……”
裴赫冷眼旁觀,陸炳與陳洪聽得聲音不對,慌忙抬頭正見得嘉靖帝削瘦的身子往后仰倒而去,
“陛下!”
“主子!”
二人嚇得是連滾帶爬,往上頭撲去,裴赫冷冷看著二人上去扶起嘉靖帝,嘉靖帝雙眼大睜,臉龐發黑,胸口不停的起伏,喉嚨之中呼呼作響,嘴巴大張似那離水的魚一般拼命的大口吸氣,可這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陳洪忙伸手給他順氣,可卻沒有半分效果,眼見著嘉靖帝的氣息越來越不通暢,面色一點點的灰敗下去,這就要一口氣上不來,翻白眼歸天了!
一旁的陸炳見狀心知不好,忙回頭喝道,
“裴赫!”
裴赫仿如無事人一般靜靜立在那處,聞聽這一聲,才一躬身應道,
“是!”
他急上前幾步,一撩袍子伸手搭在嘉靖的手腕之上,看了一眼陳洪道,
“把陛下放平!”
陳洪此時早就六神無主,聞言立時照令行事,這廂將嘉靖平放在地上,裴赫一反手露出腕間暗藏的三枚銀針來,
“解衣!”
陳洪忙解了嘉靖的道袍,露出皇帝瘦骨嶙峋的胸膛,起伏的胸口處,皮膚呈現一團團圓形的紫紅淤斑,裴赫一言不發抬手便是三針齊出,銀針準確的扎入了皇帝胸口上的幾處大穴,陸炳看得瞳孔一縮,陳洪也是啊的一聲,
“這……這……這就扎進去了?”
這胸口上的穴位不能亂扎呀,一個不小心……若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這殿里面的人都是一個“死”字!
裴赫不應只是轉到嘉靖的身后,將他扶坐起來,在他后背上連點數下,然后再重重一拍,
“哇!”
嘉靖皇帝一口烏黑黏稠的血吐了出來,之后喉嚨里咯噔一聲,
“唉……”
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主子……”
陳洪見狀一喜,伸手給嘉靖揉著胸口,
“主子,您可覺著舒服些了?”
嘉靖皇帝堵在胸口的淤血吐出,氣息理順,臉色立時便好轉了些,坐在那處勉力擺了擺手,裴赫在他身后冷冷道,
“把陛下扶到床上去!”
說罷與陸炳一起使力,抬了嘉靖到了龍床之上,裴赫轉身對陳洪道,
“宣御醫進宮,陛下乃是氣血攻心一時堵了心脈,我用針灸刺穴已是將淤血激出,不過總歸是心脈受損,還要請御醫開藥調理才是!”
陳洪連連應是,嘉靖皇帝在床上聽得分明,聲音微弱道,
“裴赫!”
裴赫轉身跪下,
“臣在!”
嘉靖撐起眼皮,看了看他,青筋暴突的手勉強抬了抬,
“你……很好!”
“為陛下盡忠乃是臣的本份!”
裴赫眼中冷光一閃,垂下頭去……
待得御醫來后,陸炳與裴赫這才退了出來,陳洪跟著出來連連向裴赫拱手行禮道,
“裴百戶,今兒多虧有你在,若是不然這天都要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