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時被氣浪掀翻在地,有不少碎片瓦礫亂飛,陳洪被自家干兒子給壓在身下,躲過了一劫,待得地面的震動消失,他才爬了起來,剛要說話,突然眼前一花,似是有甚么東西從頭頂上掉了下來,正正落在他的腦袋上,
“哎呀……這是個甚么玩意兒?”
陳洪伸手去摸,卻是摸到了一手軟綿綿,爛乎乎,再拿到眼前一看,好懸沒有嚇死過去,竟是一個被炸爛了的人手,
“哎呀……媽呀!”
陳洪嚇得也不用小太監扶了,原地一蹦老高,一溜煙兒便跑了出去,待得跑出去百步,這才回頭看向丹房處,那里已是被炸的面目全非,早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這時節宮人們都聞訊趕了過來,
“陳公公,這……這是怎么了?”
陳洪倒也不愧是在皇帝身邊多年的老人,遇事比旁人鎮定不少,這廂一面使勁兒在身背后擦去手上的血污,一面瞪著眼叫道,
“還問甚么問,還不趕快叫人來……”
想了想又吩咐道,
“快……報給大都督,讓他調派宮中的侍衛進來幫忙救人!”
也不用宮人們報了,宮中的錦衣衛早得了消息往這處趕,不多時便有一隊隊宮中侍衛進駐此處,這廂是搬開瓦礫,尋找傷者,全數抬出去給宮中御醫醫治,又收集被炸飛的殘肢斷臂,一點點的搬開倒塌的屋梁與碎磚碎瓦,探查這丹房之中到底出了何事!
錦衣衛出手果然是效率奇高,待得天黑之后,陸炳便來報給了皇帝,
“陛下,此次丹房爆炸,共傷十九人,死十人,房屋倒塌十一間,受損十六間……”
嘉靖聽了眉頭一皺,擺手道,
“這些不必跟朕講,你就說是因何爆炸的?”
“這個……”
陸炳面上露出猶豫之色,看向了一旁垂手而立的妙真子,
“這個……微臣親自到現場看過,丹房毀壞的太過徹底,一時不好查證,不過詢問過幸存的道童,說是丹爐之中混合了過量硫磺與硝石所至……”
嘉靖聞言瞧向了妙真子,
“國師,丹房之中在煉制何種丹藥?”
妙真子拱手應道,
“回陛下,丹房之中正在煉制那仙人靈藥,想來是小道童不按規矩,胡亂添加材料才會引起爆炸的……”
嘉靖聞聽之后臉色便沉了下來,
“不是早有規矩,煉制仙人丹藥之時,需得要國師與朕任中一人必須在場么……”
頓了頓目光森然,瞧向妙真子道,
“今日朕不在便開爐煉丹,國師又在何處?”
妙真子聽出皇帝這是沖自己來了,忙道,
“貧道原是在場,不過臨時有事走開片刻,便出了此等大事……”
說罷便跪了下來,
“陛下,是貧道疏忽,管教弟子不嚴,才至出了炸爐之事,還害得無辜宮人喪命,貧道愿受陛下責罰!”
他如此態度誠懇的求罰,皇帝倒是緩了臉色,擺手道,
“煉丹嘛……炸爐倒也是常事,只不過這一回特別嚴重罷了……”
想了想又道,
“不過……國師回去必要好好整頓你那些徒弟,切切不可再有下一回了!”
說著瞇起了雙眼,
“若是再有下回,朕可不會輕饒了!”
嘉靖說到“輕饒”二字時,聲音卻是越發輕了,妙真子聽得后背一緊,他知曉這一回丹房毀得太過徹底,若是要再建丹房,沒有個二三月必是不成的,再重起爐煉丹至少又是一月,如此算下來月皇帝三四個月不能服丹。
若說是旁的丹藥還好說,只那仙人丹藥本就極難煉制,皇帝都是煉一顆吃一顆,根本沒有存貨,現下三四個月不能服那神妙的丹藥,皇帝心頭有火那是必然的,說不得火氣一上來,便要殺人!
想到這處妙真子心頭一跳,忙伏身下去應道,
“陛下,貧道必好好管束門下,必不會再有下回了!”
“嗯!下去吧!”
皇帝打發了妙真子下去,又轉向陸炳,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給朕好好查一查,這丹房到底是為何爆炸的!”
嘉靖皇帝根本就沒信陸炳前頭那一套說辭,要知曉這仙人丹方里頭有些甚么,皇帝比誰都知曉,用不用得著硝石硫磺,會用多少,他怎會不知?
“陸炳……”
嘉靖皇帝目露寒光,
“聽說……你最近在整頓錦衣衛?”
“是……稟陛下,錦衣衛最近疏于操練,不少人倦怠懶政,臣便好好好好整治了他們一番,萬不敢負君恩誤了國事!”
“嗯……”
嘉靖皇帝點頭道,
“即是如此,便給朕看看,你整治后的成果如何吧!”
“是!”
陸炳領命出來,立時便吩咐了下頭人,
“把丹房附近幾處宮殿全數封禁起來,所有人不得進出,給本座好好的查!”
實則也不必陸炳吩咐,早在前頭錦衣衛進入之后,便將附近宮殿之中眾人全數看管了起來,又將那丹房現場給封閉住,不再許人進出了。
外頭正在南鎮撫司問案的裴赫被人快馬給召入了西苑之中,
“大都督!”
裴赫到得這處一看現場,便是雙眸一瞇,
“大都督,這是丹房炸了?”
陸炳點頭看了裴赫一眼,
“醫道不分家,你是從醫出身,可是知曉這丹房爆炸是有何原因?”
裴赫應道,
“煉丹之時,丹爐是要全然密封的,下頭或是文火或以武文燃燒,又在里頭添加了各種材料,不少都是相生相克的,稍在分量上有些偏差便會產生爆炸,這乃是煉丹之中常有之事,不過似這般厲害的還是頭一回見著……”
說罷緩緩走上前去,察看那爆炸中心的情形,陸炳道,
“可是能看出是何種原因爆炸,前頭問過丹房中的小道童,都說是硝石硫磺添加太多所致……”
“硝石、硫磺?”
裴赫的眉頭皺了起來,
“此話有假!”
這煉丹求長生乃是自秦漢盛行,到如今已是近兩千年,其間是從未斷過,道家之中又分出不少專司煉丹的流派出來,已是積累出了不少經驗,因而不管是何流派在煉丹之時,里頭添加何物會至爆炸那是早已知曉了,慢說是妙真子那樣的國師,便是一個剛入門的小道童,若是能有幸進丹房伺候,師兄們頭一個教的便是哪些東西不能隨便往那爐里添加,一個不好就是爐毀人亡的下場,這樣入門級的錯誤,妙真子決不會犯的!
說甚么硝石與硫磺添加多了,根本就是騙外行人的話!
陸炳聞言也是眉頭一挑,
“看來是妙真子的人說謊了!”
裴赫點頭,
“確是說謊了,將那些道童一個個的審,必能問出些東西來的!”
陸炳應道,
“人早就弄去北鎮撫司了,本座讓你來這現場看看,可還能看出些東西來?”
裴赫看了看應道,
“應是能找出些線索的,不過需得加派人手,一磚一瓦都不能放過……”
于是陸炳便留了裴赫在西苑之中細查,實則那丹房早就被炸得不成樣子,丹爐也早變成了粉塵,若是換個人來想從里頭找出東西來實在不易,可裴赫卻不同。
前世里他對在這丹房之中也不知走過千八百遍了,早對此處熟悉無比,他知曉妙真子這丹房下頭辟有一處密室,乃是妙真子令弟子們悄悄在下頭挖出來的。
這里頭存放了不少名貴藥材和私下里煉制的丹藥,而這些丹藥和藥材,有一部分被妙真子搬往了宮外私藏,有一部分卻是賣到了外頭換取高價,這些東西皇帝是不知曉的!
妙真子在偷皇帝的東西!
這一回錦衣衛將目標選在這丹房之中,乃是裴赫提議,他告訴陸炳,
“大都督,妙真子丹房之中每月靡費上萬兩,這其中若說沒有蹊蹺,是個人都不信的,我們不如想個法子,讓陛下派錦衣衛出馬查證,屆時……”
陸炳聽了冷笑一聲接話道,
“屆時……他有事無事,本座都能給他弄出事兒來!”
敢暗算本座,真當本座是那病貓嗎?
于是有了今日丹房之事,錦衣衛進來將丹房附近的破磚爛瓦都翻了一個遍,果然找出了那藏在地下完好無損的密室,這廂又將附近的宮人與那些小道童全數過了一遍刑,三日之后自然就有結果了,
“陛下……請看……”
陸炳將查到的東西全數搬到了嘉靖面前,
“那丹房中的道童并未說假,確是多加了硝石與硫磺,不過……卻不是煉制陛下的丹藥所用……”
陸炳將查出來的賬本兒往上頭一遞,
“又有……微臣又將丹方之中進出的賬本一一查過,再對比宮中進出的物資的財本,也有發現……”
嘉靖端坐上方,面沉如水,將那賬本拿在手中,隨手一翻立時便看出了名堂來,這位皇帝若說平常百姓每月吃穿用度如何,他是半點不知,可若說起這丹房之中如何煉丹,用料幾何,燒炭幾何,他可是門兒清,只是略略這么掃了一眼便瞧出當中的問題來了。
丹房之中所用的材料與宮中進出物資的賬本兒倒是能對應上,不過很明顯根本就用不了這么多,例如這朱砂一項,上頭有記上月所用朱砂共計一百斤,嘉靖皇帝看了這眉頭便皺成了疙瘩,這么多的朱砂,便是他一日三頓將朱砂當成飯來吃,也吃不了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