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亮。
秦源起床后,發現老道他們已經回去了。
可能是看他還睡著,所以就沒叫醒他道別。
到底是江湖人,聚散隨興,來得干脆去得也干脆,沒有婆婆媽媽那一套。
就是相處這么久,有點習慣老道那嘿嘿嘿的魔性笑聲了,一下子分別,倒是有些不舍。
“那道人出門前給你留了張紙符,金閃閃的很好看,怕是能驅魔辟邪的。”
秦力將一張泛著金色的紙遞給秦源。
秦源一看,原來是張寫了戰詩的圣頁,正是昨晚老道從布袋中抽到的。
興是覺得自己還在傷心,于是他就送了一張,聊以安慰。
秦源心中微暖,接過圣頁時笑了笑。
癡情這老道,能處。
秦小芙做好了早膳,三兄妹便坐在一起,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秦小芙忽然問道,“二哥,鐘家真的那么了不起嗎?他們的老祖宗,真的和高祖是好兄弟?”
“對啊,天下兩大家嘛,鐘、陳兩家誰不知道。”秦源一邊呼嚕嚕喝粥,一邊說道。
“那,你是怎么認識他們的呢?”秦小芙又問。
“我啊,我是因為先認識的鐘瑾儀。她是內廷衛指揮使,我在內廷當差嘛,肯定要和她搞好關系了。”
秦小芙想了想,又道,“據說鐘家出了名的難相處,尤其是那鐘瑾儀,都三十六了還沒嫁出去呢,可兇可兇了,二哥你是怎么與她搞好關系旳?”
秦源當時就黑臉了。
“誰說她兇的,你鐘姐姐,不知道多少溫柔善良呢!她以后嗯,也會對你很好的。”
秦小芙歪著腦袋,一臉費解地問道,“她大我二十多歲呢,我叫她姐不合適吧?應該叫姨!”
秦源一頭冷汗。
“別,千萬別,你這么叫她,回頭她容易把我揍一頓!”
“呵,那你還說她溫柔善良?”
秦小芙又道,“可是我又覺得,鐘家那位公子倒是涵養不錯,說話又穩重。而且你昏迷的時候,他可難過呢,應該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吧。”
秦源不由地停下了筷子,瞇眼瞧著秦小芙。
不是吧,芙妹不會真的看上鐘瑾元了吧?
不行不行,鐘家那四口子,也就自己能跟他們聊到一塊去,換了誰都不行!
要是芙妹嫁給鐘瑾元,指不定哪天一句話說錯,鐘瑾元那廝就掀了桌子呢!
到那時,自己身為芙妹的娘家人,是給她出頭好,還是不出頭好?
總不能喊“鐘瑾元你欺負我妹,我特娘的就干你妹!”吧?
喊也沒用,自己都未必能干過鐘瑾儀。
再說,鐘瑾元那廝大芙妹也太多了,總不能說老牛吃嫩草這種事,全讓他老鐘家給占了吧?
咦,為什么要說“全”。
咳咳,儀兒不是老牛,那是親親小寶貝,跟鐘瑾元兩碼事。
還有一點,自己和鐘瑾元互相娶對方的妹子,那到時候互相之間該怎么稱呼啊?
太復雜了!
秦源原本想的是,芙妹最好嫁個老實本分的富貴人家的公子,這樣婚后起碼不用受氣。
要知道,這世界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很重的,女孩子找婆家,最保險的就是,找個勢力比不上娘家的。
話說只要有自己在,滿京城隨便她找,只要她看著喜歡就成,看看有幾家敢欺負她的?
就是不能找鐘家那家太猛,真的有點干不動啊。
想到這里,秦源就語重心長地說道,“芙妹啊,鐘瑾元那廝其實脾氣很暴躁的,你才剛認識他,所以沒看出來。”
秦小芙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是嗎?那我是真沒看出來。”
言語間,竟有些小小的失落。
正是少女思春時,那點小心思,真是想藏都藏不住。
不光秦源看出來了,連秦力都看出了點端倪,于是趕緊悄悄給了秦源一個眼神,示意他別再說了。
再說下去,小心思被戳穿,丫頭就要哭啦!
秦源會意,就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對了,這兩天我要出趟遠門,你們要照顧好自己。最近京城多事之秋,沒事盡量少出去。要實在有事,可以去鐘府找鐘州牧幫忙,他一定會幫的。”
“二哥,你怎么又要出去啊?”秦小芙撅了撅嘴,說道,“過兩天就是我生辰了,我想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過。”
秦源笑了笑,摸著秦小芙的腦袋,說道,“二哥盡早回來。”
早膳過后,秦源就出了門。
今天的京城,氣氛格外緊張,禁軍戒嚴了全城,街面上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顯然,一方面是因為今天是皇子校考的日子,另一方面則是,禁軍配合清正司,在追捕昨晚的漏網之魚。
秦源琢磨著,不知道百里長卿那廝,昨晚有沒有逃掉呢?
正想著呢,忽然就只見道旁的灌木叢里,跳出一個人來。
那人的衣服就像是破布條一般,條條道道地掛在身上,頭發是蓬松炸裂的,皮膚上到處都是凝固的血漬,臉上又像剛從火場出來似的,一片卻黑。
秦源嚇了一跳,差點就要掏出大寶劍砍過去,直到那人喊了聲,“秦兄!”
再細一看,這貨不是百里長卿又是什么?
看他這副慘樣,秦源就又想起了上次他在皇宮里的慘樣,不由也一陣唏噓。
你說你,好端端的跑來京城干嘛呢,來一次被虐一次,再這么虐下去,都要有心理問題了吧?
百里長卿看到秦源,雙眼濕潤了,就像看到親爹一樣。
只見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秦源跟前,下巴微微地顫動著,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兩眼含淚,脈脈無語,只是輕輕地捧起了秦源的一雙手。
秦源汗毛豎起,急忙把手縮回,然后問道,“長卿兄,你怎生又這樣了?”
百里長卿哽咽訴衷腸。
“秦兄,我、我昨晚被十多個大宗師追殺啊!我從城東跑到城西,從城西又跑到城北,然后又轉了一夜,這才擺脫他們,跑到了這里!”
“這他們為何追殺你?”
“你有所不知,昨晚我們與朝廷那幫狗賊大戰了一場!原本勝券在握,哪知那幫狗賊之中竟出了一只好厲害的鷹犬,破了我們的大陣,然后就”
秦源有點臉黑,心想狗賊就狗賊,鷹犬就鷹犬,你丫的至于一句話罵老子兩遍嗎?
百里長卿說到這里,又紅著臉道,“請秦兄,救我!”
嗯,大概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每次都是氣勢洶洶躊躇滿志地來,一副要carry全場成為mvp的架勢,但是到最后都是灰溜溜、慘兮兮地找秦源幫忙。
秦源現在也很糾結啊。
朝廷伐隴西在即,自己一定會隨軍出征,要是再放這小子回去,豈不是相當于為自己多招一個強敵?
別看這小子每次都戰敗,可也是超勇的好嗎,一人能耍兩把意劍,這樣的高手天底下能有幾個?
不過,放他回去也不是沒有好處,回頭等自己到了隴西,弄不好能從他這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綜合考慮了一番之后,秦源還是做出了決定。
立即緊緊地握住了百里長卿的手,義不容辭地說道,“長卿兄,何以要說這個‘請’字?你我兄弟同生共死、肝膽相照,此情可比金堅,救你本就是應有之義啊!”
“秦兄!”
“長卿兄!”
淚目,相擁!
背景音樂起啊不對,金光乍起!
收到百里長卿近百點星光后,秦源就急忙帶他回了家里。
秦小芙一看到衣衫襤褸的百里長卿,頓時“啊”地驚叫一聲,然后跑回了屋里去。
百里長卿頓時老臉通紅,想想那日兩人相見,自己錦衣玉帶,是何等的英姿勃發,而現在卻衣不蔽體,如同喪家之犬。
不由長聲一嘆,更加失魂落魄地自語道,“小芙姑娘怕是要看我不上了吧。”
秦源咧了咧嘴,心想你特么別亂說好不好,她什么時候看上過你啊?
他娘的你要再心心念念惦記老子身邊的女人,老子剁了你!
“長卿兄,不要多想,先沐浴更衣一番,然后吃點東西。”
“好的,多謝秦兄。”
秦源讓秦小芙燒了些洗澡水,讓百里長卿舒舒服服洗了個澡,然后換了身干凈的衣裳。
又讓他好好地吃了一頓。
接著,按照老例,讓他鉆進了地窖。
他秦源家的地窖,自然不可能有人來搜,所以藏在這是安全的。
至于送他出城,那就得乖乖走正當程序了。
畢竟現在整個京城都在海捕此人,誰都沒把握私自送他出去,要想安全送他出城,必須先跟范司正和姜應泰報備,經他們同意才行。
否則,一旦被查到,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搞定一切,再與秦小芙和秦力囑咐了幾句,秦源就去了清正司。
老規矩,進去先戴面具,越少人知道他越好。
剛到清正司大門,正要求門房通報呢,就只見趙宗鎮恰巧出來。
趙宗鎮一看那面具,就知道是秦源,他先是一愣,然后就興奮地沖了上來,重重地摟住了秦源的肩膀。
“臭小子,怎么現在才來?還以為你死了呢!昨晚他們都說,你跟那大妖人都失蹤了,害老子一夜沒睡著覺!這不,老子本來正想再去那林子找找線索呢!”
“嘿嘿,”秦源笑了笑,“我這不是好好的么?”
“哈哈,你好好的就行,老子放心了!”
趙宗鎮開懷一笑,然后又道,“好小子,聽說昨晚你又立下大功啦?我跟你說,這次你可不得了,據說連樵長老都對你稱贊有加!
現在你的大名,在咱們清正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那門房一聽,頓時一臉驚訝地說道,“難不成,閣下就是那位精通奇門遁甲,大破妖陣一舉扭轉乾坤的秦影使?哎喲喂,失敬失敬!”
說話間,附近幾個正在進出大門的清正司人也紛紛趕了過來。
其中就有錢玉書。
走到秦源跟前,錢玉書驚喜道,“秦影使,你回來啦?好極好極!司正大人可擔心了你一夜呢!”
說著,又對眾人說道,“各位兄弟,這位就是秦影使!昨晚一戰,他居功至偉,可以這么說,秦影使是我們清正司近幾十年來,首屈一指的青年俊才!”
“嚯,可算見到真人了啊。”
“秦影使大名,我可從一兩個月前就聽說了,幸會幸會。”
周遭同僚,無不一片恭維之聲。
秦源趕緊沖眾人拱了拱手,說道,“哪里,在下也不過恰好懂那么一點罷了,若論擒殺大統領之功,當屬昨晚在場的所有高手。”
范司正的公房之內。
“屬下見過司正大人。”
范正慶細細地瞧了秦源一遍,見他身上確無大傷之后,又擺出一副嚴肅的臉孔。
拖著長音,問道,“說吧,昨晚在樹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源早知道會有此一問,早已想好答案。
“回大人,昨晚我與鐘瑾元鐘大人一起負責朝南搜尋,最終于一池塘中找到了那妖人。那曾想那妖人突然妖變,我與鐘大人措手不及!
幸好后來又出現了三位高手,我們合五人之力才將他拿下!不過,那三位高手顯然是奔著大統領的圣寶來的,那大統領一死,他們就收起他的尸體逃跑了!
我與鐘大人自然不肯,畢竟那可是朝廷的財產,我等守護有責!于是,我二人便追了上去,哪料那三人修為過分了得,我與鐘大人追了一夜,終是無果。
最后,因為我二人皆受了傷,只好先回我家療傷。”
嗯,鐘瑾元那也是這么一套說辭,昨晚大家都對好的。
這種事情,本就沒法印證真假,再說涉及到鐘家的人,你要真想大張旗鼓地去調查,也不現實。
另外,秦源立了這么大的功勞,你要再糾結于他到底有沒有偷大統領的寶貝,那朝廷也未免顯得太小氣了點。
范正慶聽罷,也只能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寫份簡章上來,把昨晚之事詳細地描述一遍,明白嗎?”
秦源皺了皺眉,沒好氣道,“大人,我讀書少,你也不是不知道。簡章這種東西,能不能算啦?”
最討厭寫報告了啊!
范正慶頓時拉下臉,冷哼道,“荒謬,這點事還與本司討價還價?你說那大統領死了,他如何死的、尸首何在,不光本司要知道,劍廟要知道,甚至連圣上也要知道!是你說不寫就能不寫的?”
還有半句話范司正沒說,那就是,讓你寫簡章,是讓你有機會去劍廟,甚至在圣上跟前露個臉,你還推三阻四的?
秦源無奈,只好說道,“好吧,那屬下遵命。”
“無精打采做什么?”范正慶又黑臉道,“就你這幅樣子,要我如何放心將青影堂三百弟兄,和京畿之地的情報機要交與你?既是青影使,就要有個青影使的樣子!”
“知道了。”秦源點點頭。
然后又猛地一激靈。
咦,這話是不是話里有話?
忙問,“大人,你的意思是?”
范正慶面無表情道,“沒什么意思,這兩天你老實呆著,別出什么幺蛾子。待皇子校考之后,劍廟或許會召見你。一切,等你從劍廟回來后再說。”
秦源皺了皺眉,說道,“劍廟馬上就會召見我么?”
心想,也不知道那劍奴,能不能看出自己身上有仙氣?或是看出自己的真實修為?
甚至,看出自己不是真的太監?
這要是被發現的話,劍廟會如何對待自己?
此時,范正慶的臉色終于溫和了些,說道,“先別高興太早,劍廟召見外人是大事,有一整套的程序要走,最終還要圣上點頭,所以指不定會卡在哪一關呢。現在只能說,你可能是幾十年來,第一個受劍廟召見的人!只是可能,明白嗎?”
秦源點點頭,“明白,明白。”
心想,誰稀罕啊,要是有的選,自己才不要去劍廟。
沒準去一趟,就狗頭不保了!
跟范正慶聊完,秦源便下了樓。
剛出大門,就發現陽光下,出現一道許久未見的倩影。
那一瞬間的明媚,就仿佛眼睛被溫柔地擦拭了一下,整個世界都清新起來。
蘇若依站在門口,雙手結在身后,俏臉上略帶些調皮,巧笑嫣然地看著他。
秦源加快步伐,離蘇若依還有幾丈遠的時候就蹦起來,然后穩穩地跳到她的跟前。
又旁若無人地拉起她的小手,笑嘻嘻地說道,“小依依,你終于出來了。你知道嗎,沒有你的夜,連呼吸都沒有味道。”
蘇若依明眸微微一瞇,一臉困惑道,“呼吸,本來就沒有味道吧?”
“不,有你的時候,連呼吸都是甜的。”
“噗!”蘇若依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好生肉麻,怎會說出這般話來?”
“我是說真的,在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每天只吃一碗面。”
“什么面?”
“你的心里面。”
“呵,好好玩的俏皮話啊!”
“什么啊,這么深情的告白,你就一點不感動?”
“好啦好啦,感動啦!那你中午還吃面嗎?”
“吃啊,吃你下的。”
“嗯!多吃點。”
“那肯定!”
“聽說你立功了?”
“嗯,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天我想帶你去做件大事!你能請出假來嗎?”
兩人手肩并肩,說說笑笑的,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