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六月一日。
神靈王朝,翡翠城周邊的一個異域村鎮里。
穿著普通灰質斗篷,壓著斗笠的身形看了看遠處紅磚堆砌的農家小舍,快步走去,來到門前。
因為白天的緣故,門是敞開的,內里有小菜園,有關著兩只駱駝的獸舍。
神靈王朝西臨沙漠,而沙漠之外還有異域諸國,往來貿易諸多便是靠著駱駝進行的。
沙漠之中,駱駝是最好的工具,既能馱載貨物,又能預防沙暴,尋找水源,這戶人家雖不是商人,但卻也偶爾接些幫忙運輸的小活計,日子過的還算滋潤。
來人左手抓著一卷紙,右手抬起,敲了敲門扉。
頓時,一個大胡子男人跑了出來,看到門前的怪人,露出警惕之色,然后遠遠兒地用皇朝通用語問道:“你是什么人?”
來人很有禮貌道:“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請您幫忙認一個人。”
“認人?”大胡子男人愣了愣,“什么人?”
來人雙手攤了攤,示意沒帶武器,然后抓著紙張上前,展開。
大胡子男人好奇地看去,只見紙張上畫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女孩扎了許多小辮子,每個小辮子的盡頭用金色的小發圈圈緊了。
小辮子往兩邊散開,露出女孩光滑的額頭,還有一雙明亮而充滿希望的眼睛。
“阿蘇雅...阿蘇雅...”大胡子男人喃喃著。
這時,后屋忽地傳來女人的聲音,“什么人啊?”
大胡子男人愣了愣,神色一變,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你快走吧。”
來人道:“你明明叫了她阿蘇雅,為什么說不認識?”
大胡子男人忽地變得粗暴起來,雙手推攘著來人,“走,走!”
來人在他推攘之下,被推到了門外,大胡子男人上前把門扉又緊閉起來。
來人也不生氣,坐在門外的石階上。
農村的花草茂盛無比,泥土的小道被茂盛的綠色近乎淹沒了,星星點點不知名也無人在意的小花點綴在其中。
來人坐了一會兒,聽到門后傳來諸如“沒什么人,只是一個瘋子”、“你快進屋去吧”之類的話。
來人忽地攤開紙張,看著紙張上的小女孩,輕聲道:“你父親安好,家里也沒出事,我們該走了。”
紙上,那畫著的小女孩忽地動了起來,那一雙明亮而充滿希望的眼睛變得黯然,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來人正要起身,忽地聽到門后傳來腳步聲。
大胡子男人悄悄打開門,然后走了出來,看到坐在門外石階上的來人,他蹲下,輕聲道:“抱歉...”
來人笑道:“沒什么,是害怕破壞現在的家庭吧?”
大胡子男人點點頭,道:“十年前,我把阿蘇雅在沙漠里弄丟了,我也和阿蘇雅的娘離異了,后來聽說在沙漠中發現了穿著阿蘇雅衣服的骸骨...”
來人搖頭道:“有些人用假的骸骨欺騙了你們,然后把阿蘇雅帶去了密室,再殘忍的殺死,而殺死之前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大胡子男人愣了愣,雙拳猛地捏緊,他雙眼也一瞬間通紅,“誰?是誰!!”
來人道:“自然神廟。”
大胡子男人:.........
“不可能...自然之神庇護著我們,自然神廟的大人們...絕不可能做這些事。不可能...絕不可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胡子男人神色變了幾變。
來人沒再說話,攤開紙張,小辮子的女孩用明亮而充滿期待的眼睛看著大胡子男人。
大胡子男人忽地忍不住,無力地慟哭起來。
來人收起紙張,起身,遠去。
走在無人的小道上。
他輕聲自喃著:
“你父親對你有很多愧疚,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他對抗不了自然神廟,他即便去說一句污蔑神廟的話,都很可能家破人亡。
但現在,他一切安好,他也已經知道了你的死亡,你曾經遭受的痛苦。”
而他袖中,那白紙上的女孩忽地蠕動起來,繼而鉆入他的身體,化作表皮那諸多惡鬼中的一員,而又一道新的惡鬼從他皮膚里爬出,浮現在白紙上,成了新的畫像。
而諸多自明的信息同時又在來人腦海里浮現。
來人道:“好好好,我會一個一個地去拜訪,也會讓整個世界知道你們,還有所有的兇。讓整個世界明白你們不是失蹤了,而是被蠟教作為祭品,獻祭了。哪怕因此我會面對蠟教,我也不會停下這個舉動。”
小道羊腸,遠山起伏。
來人自然是白淵。
這三天的功夫,他已經弄明白了之前在懸空坊時感知到的問題所在了。
雖然還不知道原理,但簡而言之,就是噩花文明的這個神話兵器圖造出了主兵器——兇,副武器——兇無忌,而壓住這兩樣兵器的就是那四顆銅珠子。
那些銅珠子或是可以再生的,只要還有一顆都沒關系,但卻全部被兇無忌消化了。
如此一來,壓著兇和兇無忌的東西都沒了。
兩者本是一體同源,如今自然都狂躁了起來。
而解決的方法就是“真實”。
真實地把謊言拆穿,真實地讓這些孩子的家人都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再把一切公諸天下,再將罪人繩之以法......
如此,才能平息。
如此,也才能真正地收獲一個相對平穩的兇無忌,而不是一個時刻會爆炸的兇無忌。
這件事看起來簡單,其實卻藏著極多的風險。
首當其沖的,就是自然神廟。
丟失了所有兇無忌的眼珠的自然神廟肯定已經發瘋了,而此時正在做著這樣事情的自己,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白淵可以想象,在之后的過程里,他會遭到難以想象的伏擊。
其次,則是自然神廟背后的蠟教。
蠟教是一個橫跨諸多境界的教派。
丟失了所有兇無忌的眼珠極可能已經破壞到他們的戰略了,他們十有八九會派來主教層面的強者。
自己又如何應對?
再者,自然神廟和神靈王朝關系默契,這許多孩子的失蹤案也十有八九和神靈王朝有關。
現在自己做的事,是在揭開自然神廟和神靈王朝的黑暗面。
這...自己要面對一個國家?
如此種種,都是什么事啊。
這實在有違茍道,雖然他從沒想過去茍,更沒想過去浪。
白淵忽然有些懷念在皇都做傀儡的日子了......
若是還能回去,他就抓著“奉旨風流”的扇子,去過過風花雪月的日子,如此才不枉單身狗一場。
唔...這個想法其實已經有很多年了,總是還未付諸實施啊。
唔...這是不是不小心立了個弗萊格?
白淵總能在這種時候,默默吐槽自己...這也算是一種放松的方式。
而就在他離開沒多久,
他之前去過的農舍大門又被人敲開了。
大胡子男人開了門,看到門前站著的兩名神廟守衛不禁愣了愣。
其中一名神廟守衛冷聲問:“剛剛有人來過,對吧?”
大胡子男人驚疑不定。
另一名神廟守衛道:“那是敵國奸細,來我王朝散播謠言,你如果見過,最好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大胡子男人目光撇過兩名守衛腰間的刀,還有刀鞘尖上染著的血,他心底一寒,卻再不敢隱瞞,而把事情說了出來。
“算你識相。”
一名神廟守衛出聲,“之后再遇到知道怎么做吧?”
大胡子男人連連道:“明白,這人奸細實在可惡,他講的話我是一個字都不信,若是再遇到,我定然立刻舉報。”
兩名神廟守衛點點頭,離去。
門扉關上,大胡子男人才長舒了一口氣,他低頭看著不遠處發呆,心底有一團烈火,在靜謐地、悄然地燃燒著。
青山綠水之間,白淵行走著,他抓著新的一張畫像,尋到了新的一戶人家,正要過去,卻忽地頓了頓腳步。
周邊,有至少二十多人正在貼地飛掠而來,那些人越發靠近,腳步聲越發清晰。
當他們的腳步聲傳入白淵耳中的那一刻。
嗖嗖嗖!!!
一根根詭異的草繩從林間的天空降下,將來人全部吊起。
這些人明明實力都是不弱,屬于那種即便被上吊,也不會死亡的存在...
可不知為何,他們好像被什么東西束縛住了,死死地吊著,完全動不了,連體內的力量也被束縛住了。
白淵站了一會兒,虛空里,有許許多多的惡鬼正以他為中心呈放射性地往外散開,然后又歸來。
隨著惡鬼們的歸來,所有腳步聲都消失了。
同時惡鬼們似乎還多帶了一些存在歸來。
白淵知道,那些人都死了,且被奴役了,等到兇無忌化身鬼潮時,他們會在鬼潮中成為兇無忌力量的一部分。
“就知道一個人不行...”白淵喃喃著。
——今天的兇無忌覺得可以——
白淵無語道:“你還是個孩子,該怎么做我說了算。”
——今天的兇無忌看你表現良好,決定聽給你的話——
白淵感受到妙道的提示,有些好笑。
可想到此情此景,實在是笑不出來。
“老林...”
白淵喊了聲。
未幾,林間響起縹緲的蹄子聲,一陣陰冷的風裹挾著黑煙而至。
巨人車夫停在了白淵身側。
白淵入了棺,道:“我們去獸王一脈所在的沙漠。”
因為有坐標的緣故,車很快從臨山村鉆了出來,繼而老林御車來到了沙漠深處,停在了一個高高的沙丘上。
外穿兇無忌、內穿林小玉的白淵出了棺,看著遠處的綠洲,直接踏步而去。
才走幾步,他就看大綠洲前站滿了人。
這些都是獸王一脈的王室,將軍之類。
很快,古瀚從中跑出。
古瀚見到白淵,先是愣了愣,但旋即卻恭敬地行了大禮。
白淵有些好奇,他還未出示獸神令,古瀚居然就認出了他?而且這里居然有這么多人...似乎是在等他?
古瀚恭敬道:“導師,獸神大司祭知道您會過來,所以讓我們務必在外等候,大司祭說您會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也是我們今后可以信賴的盟友。”
白淵明白了,這是那位大司祭在向他展露能力。
不過,這樣也好。
大司祭的同盟之心,看來和他一樣,都是熾熱無比啊。
如此,大家都可以省去很多毫無意義的前奏了。
遙遠的西方,在似是人間盡頭的地方,忽地出現了一道可用宏偉與巍峨去形容的身影。
那身影巨大難言,好似一座高山。
只不過,這高山在移動之間,卻沒有地動山搖之感。
而隨著進入人間,那巍峨的身影則是凝聚縮小,化作了一個穿著暗黃玄甲的男子。
男子不知因何目的,遠道而來,又踏入人間。
他站在人間的盡頭,仰頭發出一聲感慨,似是感慨好久未曾來此了,但若不是真正地有事驚動了他,他也確實不會來此。
暗黃玄甲的男子正要深入人間,卻忽地發現不遠處溪地間橫呈著一張竹席。
席上,有一道優雅的身影正靜靜坐著。
那身影手握一卷書,泡著一壺茶,一舉一動莫不體現著書生儒雅之感...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偏偏戴著兇煞、泣血的白虎面具。
此人正是白月皇。
暗黃玄甲的男子停下腳步,因為他已感到雖是天大地大,可此時此刻有此人在面前,那便是攔住了所有的路,不擊敗此人,他怕是無法越過這里了。
于是,他道:“道友在此,意欲何求?”
白月皇道:“不求什么,不讓你過去罷了。”
暗黃玄甲男子道:“出了仙家之地,你我靈氣都是有限,用一次法便少一分靈氣,少一分靈氣便給他人多一分可乘之機,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斗法么?”
白月皇道:“我不想斗法,只是不想你過去。”
暗黃玄甲男子若有所悟道:“神靈王朝的亂事,是你們挑起的吧?你們是什么勢力?又有什么目的?若是無有太大沖突,不若合作。”
白月皇道:“你們在明,我在暗...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至于合作,那不可能...你們和我們背道而馳,你們忘記了自己人類的身份,而我們卻時刻記著。”
暗黃玄甲男子道:“什么叫人類的身份?不過是低處罷了,從低處來,而往高處去,不正是我輩所求么?生命也可改變,人類的身體也可改變,一切皆非一成不變。”
白月皇厲聲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暗黃玄甲男子笑道:“儒家的人,不是該和皇朝帝王綁在一起么?卻又是這副打扮?如此看來,你不是龍脈的人。不是龍脈的人,卻還想著人間,你是哪里來的惶惶喪家之犬?”
話音落下,兩人都不再多言。
彼此遙遙而立。
人雖不動,但周圍的空間卻開始動了。
沒多久,便是彼此入侵了,從云層俯瞰,就好像是狠狠撞擊在一起的兩個世界。
:還有一更,中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