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第七百二十章 無畏城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頑賊 | 奪鹿侯   作者:奪鹿侯  書名:頑賊  更新時間:2025-02-15
 
興安嶺東去一千二百里,嫩江左岸,有座無畏城。

這座城的蒙語名字叫格勒珠爾根城,是嫩江科爾沁部的大本營。

嫩江流域古代就有城寨,早在蒙古人還沒來的遼金時期,在此地定居的先民就立寨設城,漁獵耕作。

蒙古南下,成吉思汗的胞弟合撒兒率左手軍占領大寧,軍兵沿途過境將此處收降。

當時正值蒙金大戰,主戰場在薊州、灤平與遼西,這里人煙稀少,占領不久,城池就被平掉,隨即廢棄。

后來這里的主人,變成了洮兒河一帶生活的達斡爾人,他們是契丹后裔,照舊在此地設寨生息。

嘉靖年間,蒙古人又來了,還是那支軍隊還是那撥人。

科爾沁部,成吉思汗的弓箭親衛。

奎蒙克塔斯哈喇,合撒兒的第十四世孫。

科爾沁部遷居至此,起初依然游牧,沒有城池,但嫩江流域到處都是的寨子和小城也沒拆,都是其屬民諸申,如錫伯、烏拉、卦爾察、達斡爾等部修建。

而河流邊沿的幾座大城,如嫩江東岸的格勒珠爾根城,一百二十里外松花江口的綽勒門城,以及嫩江和松花江流域的其他幾座城,都是努爾哈赤在十二年前,建議奧巴汗修建的。

當時奧巴與努爾哈赤結盟,同察哈爾交惡。

努爾哈赤就建議他建幾座空城,平時放些糧草,等敵人打過來,就讓蒙古人和女真諸申入城躲避,拒城而守。

因為在客觀環境上,當時的后金國面臨明軍威脅,根本沒有能力在科爾沁遭遇察哈爾襲擊時北向馳援。

但不馳援,又有悖聯盟之義,何況如果科爾沁被察哈爾滅了,那后金的局面將更加糟糕。

所以努爾哈赤狠下一番苦心,生怕奧巴秉持著蒙古人不需要城池的傳統,甚至在書信中講出了‘欲野戰實乃膽怯之人,據城而戰方為勇敢之人’的鬼話。

無畏城,名字的意思,就是科爾沁再也不怕林丹汗了。

后來事實證明,奧巴聽從努爾哈赤的建議,是明智之舉,科爾沁正是憑借這幾座空城,在察哈爾大舉東征時,在沒有后金援軍的情況下逃過一劫。

當然,當年那場仗奧巴也沒贏,被殺了成千上萬的部眾、死了三位那顏,最后還按照林丹汗的要求,把收容的逃人交了出去,察哈爾這才退軍。

但說到底,命保住了,也保存了部落的實力。

無畏城西臨嫩江,三面都是沼澤地,方圓百里到處都是海泡子。

劉承宗心心念念的漠南大將,在此次大戰中威風八面出盡風頭的額璘臣,就在這座城下。

他從遼澤邊緣,一路攆著巴達禮跑了一千多里,卻勢頭不減,即使面臨城池與高達六千多人的駐軍,仍舊敢在城下耀武揚威。

巴達禮都快被他追破膽了,不知道這個漠南的鄂爾多斯濟農到底被劉承宗喂了什么藥,怎么這么兇呢?

只能看著額璘臣在城外信馬由韁,狂得沒邊兒像害了失心瘋。

額璘臣不是張狂,他只是迷糊。

從林丹汗西遷開始,鄂爾多斯的濟農就從沒在歷史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終日飲著駝奶酒,醉生夢死。

惟獨歸附敦塔汗國,成為岱青契丹汗的汗國濟農以后,一舉攻滅哈剌慎,將草原上如日中天的汗國擊破。

輝煌勝利,倒也沒沖昏了額璘臣的頭腦,讓他產生什么用兵如神的幻覺。

他很清楚,能勝過哈剌慎,是進攻時機掌握得好,那只是明軍搗巢的翻版而已。

尤其此次入境科爾沁,漠南二十三萬戶的實力,清清楚楚地展現在額璘臣的眼前。

他們確實很能打,久經浪戰的老達兵、精于劫掠的馬匪頭目,組合在一起,能在小規模戰斗中維持極高的勝率。

但這樣的戰斗力和他額璘臣的精妙指揮,那是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啊。

他只能看見桀驁不馴的萬戶、不聽命令的千戶,當然還有一出征就跑個沒影兒再也集結不起來的騎兵們。

不過說到底,他們這支部隊,倒是從上到下,對戰役局勢都很清楚。

自小兵到統帥,都很清楚,進掠科爾沁,比的就是誰跑得快。

科爾沁的牛羊婆姨在前面等著被搶,八旗兵的軍隊在后面攆殺而來,他們只有抓緊殺、趕緊搶,然后從側翼撤出戰場找大元帥領賞,把敵軍交給繼續向北的額璘臣引誘,才能逃出生天。

額璘臣非常配合,真就一路攆著巴達禮往東北跑,一直跑過了嫩江,跑到了無畏城下。

事實上也不是額璘臣想配合,他跑出去三百里就想調頭扎進興安嶺,找劉承宗復命去。

他是大貴族,整個鄂爾多斯的領主,這次出征沒帶多少直轄部隊,整個鄂爾多斯就出動了兩千多人,分散在兄弟子侄薩囊、索諾木、色棱、善丹、小札木素等貴族麾下。

科爾沁草原上的牧地,是左翼在南、右翼在北。

他們從遼澤向北追逐巴達禮,還沒跑出左翼的牧地,身邊除薩囊臺吉之外的貴族就都領兵劫掠跑沒了。

兵都散沒了,他還跑什么勁兒啊?

奈何他身邊最忠誠的封臣,也是同輩兄弟薩囊臺吉,那是真有膽量。

人家勸他,說領主貴為濟農,率眾出兵,如今兵馬四散卻擅自返回,恐怕會被契丹汗治罪,倒不如為兵將吸引八旗,一路追趕科爾沁主力向北。

薩囊臺吉是額璘臣的智囊,額璘臣迷迷糊糊的就聽從了他的建議,當場決定繼續領軍追逐。

他光明正大的說了那樣偉岸的話,才在私下里告訴額璘臣:“在草原上向西撤退不安全,我認識路,我們可以一路追趕敵軍到他們的老巢,到時候即便不能立功,也能從興安嶺走車臣汗的牧地回漠南。”

其實就是薩囊覺得,他們已經錯過回撤的最佳時機,調頭撤退不僅可能被科爾沁的部隊打倒番,還會迎頭撞上八旗軍。

如此一來,還不如一直追下去,至少這樣是安全的,屁股后面的八旗軍,也會分散兵力,追擊那些途中撤退的軍隊。

這樣逃跑的部隊,會認為額璘臣在為大家吸引敵軍;而追隨自己的士兵,也會認為額璘臣是英雄。

興許下次出戰,那些漠南的萬戶就能真的聽從額璘臣的號令了呢?

不得不說,薩囊臺吉的能力確實很強。

薩囊出征時,僅率自己烏審、別速錫兩部四百多人,就連襲擊八旗的火炮運輸隊,都要靠額璘臣另撥五百騎,才湊到九百騎兵。

但是在北逐科爾沁的路上,鄂爾多斯諸多貴族,只有薩囊能憑威望約束部眾并馬,甚至連戰連捷,兵力較出征時還有所增加。

其他貴族在劫掠中跑丟的騎兵,也更愿意被薩囊臺吉收攏,暫歸其統帥之下。

因為薩囊洪臺吉有徹辰的尊號。

縱觀整個蒙古歷史,僅有數人得到徹辰尊號。

忽必烈、滿都海、俺答汗、布延車臣汗、林丹汗、碩壘汗,以及切盡黃臺吉。

這里面只有切盡是以封臣的身份,得到這樣的尊號,并讓人將這樣的尊號交給只有十歲的薩囊。

這固然是有切盡為六萬戶中首行佛教之人的原因,另一方面也在于其功績無人能比。

其遠征衛拉特,攻掠土爾扈特;遠征哈薩克,凱旋途中于杭愛山之南收降八千輝特、哈密北山收服巴圖特部,遣二子帶兵于唐努烏梁海收服綽羅斯,救喀爾喀擺脫衛拉特的控制,并令主君俺答汗成為半個衛拉特的主人。

這一尊號,在草原上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那些從漠北被三汗分到漠南,接受大汗調派,追隨名叫廚子或弓箭手的萬戶出兵進入科爾沁——一片從未踏足的草原。

劫掠中,士兵只是下馬割一塊牛腿肉,塞進皮囊放在馬鞍子底下,一抬頭自己的隊伍已經跑沒影兒了。

所幸,在一片驚懼迷茫中看見了路過的友軍,隨即臨時被收攏,打算找機會再打聽廚子跑到哪兒了,到時候再歸隊。

一打聽,這支友軍的首領居然有徹辰封號,還是洪臺吉。

好家伙,聰明賢明的皇太子!

明顯在戰爭中存活的幾率比他媽跟著廚子大了一萬多倍啊!

結果廚子搶得盆滿缽滿,士兵一人搶了兩三匹馬,馬背上捆著婆姨、懷里抱著羊羔子,被八旗兵攆回興安嶺找大汗復命領賞了。

他們的聰明皇太子卻一路直搗黃龍,攆到了一千二百里外的無畏城,來了個孤軍深入。

就無畏城這地方,靠近齊齊哈爾,古代屬于室韋都督府,九姓韃靼的老祖先西遷前就生活在這個地方。

回老家了屬于是。

科爾沁的領主巴達禮在無畏城里牙都快咬碎了,他是真打不過額璘臣這幫瘋子啊!

在遼澤邊上,是巴達禮兵力最雄厚的時候,但額璘臣的騎兵更多,交鋒幾次,都沒能野戰取勝,反倒損兵折將。

等到他避入無畏城,兵力雖然變多了,但城里的壯丁都是四面八方躲過來的林中屬民。

這些身體條件極好的林中百姓,在黃臺吉手里可以武裝成兇猛的索倫死兵,折沖陷陣,攻無不克。

問題是巴達禮沒有武裝。

這無畏城平時就只是個放糧食的空城,根本沒有兵甲。

以至于城外的額璘臣雖然只有兩千余兵馬,城內六千壯丁,巴達禮卻不敢出城跟他拼一把。

城外軍隊的甲械非常精良,絕不是那種用著石頭箭頭的完蛋貨。

他們身上穿的、手上拿的,甚至都沒有元帥府的裝備,清一色是明軍和八旗軍的制式武裝。

草原上會把這兩家鎧甲混編到一支部隊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哈剌慎的蘇布地。

因為明金兩家都給哈剌慎的老首領蘇布地送過甲械,也都被蘇布地發兵搶過。

蘇布地死后,固魯思齊布繼承首領沒多久,就被漠南諸部搶掠一空,而作為突襲的統帥,鄂爾多斯部收獲了最多的戰利,這些武裝自然也成為漠南騎兵的標配。

事實上在這一階段,額璘臣和薩囊臺吉的部隊,在鎧甲技術方面,甚至勝過他們的宗主劉承宗。

八旗對明制布面鐵甲的改造配件,如外接的護襠、護腋,都被他們拿來用了。

眼下他能指望的,只有黃臺吉的八旗軍了。

而在八旗到來之前,巴達禮希望能穩住額璘臣——讓他別跑。

科爾沁被這幫瘋子突襲,死傷成千上萬事小,關鍵還在追擊中俘獲了他的堂兄弟拜斯噶勒,這要是讓額璘臣跑了,巴達禮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此刻,城外的營地。

額璘臣正在和薩囊臺吉規劃逃跑路線,向西探路的前哨騎兵已經派出,他們打算再在無畏城周邊搶掠一遭,就帶兵西奔興安嶺。

就在這時,有烏審部的宰桑捧羊皮文書前來報告:“洪臺吉,科爾沁俘虜那顏的供詞。”

薩囊臺吉當即取過文書,仔細看了起來。

根據俘虜騎兵的供詞,他們擒獲的拜斯噶勒是科爾沁的重要那顏,其身份為科爾沁右翼前旗郡王布達齊之子。

都出身黃金家族,薩囊臺吉原本想利用其作為俘虜,向巴達禮換取馬匹用來撤退,卻沒想到這家伙被俘后滿腹牢騷,說什么科爾沁左右翼不和的話。

薩囊臺吉認為這對元帥府是重要情報,便命令部下宰桑詢問其緣由。

沒想到稍加詢問,宰桑就給他拿來厚厚一摞子羊皮供詞,看得薩囊暗自咂舌:這比他寫的書還長呢!

“濟農,恐怕這個拜斯噶勒,我們不能放其回去了。”

薩囊臺吉指著厚厚的羊皮供詞,看向額璘臣,解釋道:“此人是科爾沁右翼的大那顏后人,對黃臺吉兼并科爾沁的事如數家珍。”

“認為黃臺吉有意挑動左右翼仇殺內訌,偏袒左翼而輕視右翼;賞罰不明,將毫無功績的吳克善封王,卻只封其父郡王,拆散部眾背離傳統……此人對黃臺吉與歹青國極為不滿。”

額璘臣發愁地看向那一摞子羊皮,再度抬眼望向薩囊臺吉:“所以,你打算用他勸降巴達禮?不滿歸不滿,他們不會在這時候投降大汗。”

劉承宗的軍隊到這里是遠征,可以來了又走,科爾沁可跑不了。

沒有外援,不要說巴達禮眼下只是右翼三旗其中之一的首領,他就算是整個科爾沁的大領主,也不可能反抗滿洲八旗。

“濟農,不是勸降,我們得把他帶回去。”

薩囊臺吉感慨道:“契丹汗真是擅長挑撥離間,濟農想想他跟漠北三汗說的話,那都傳開了,說后金對漠北蒙古是使他們自相牽制互相坑害,奪你實權制你死命。”

“此人,就是科爾沁被牽制坑害、奪權制死的活例子,萬一途經車臣部受其兵馬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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