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第七百二十二章 拔突營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頑賊 | 奪鹿侯   作者:奪鹿侯  書名:頑賊  更新時間:2025-02-24
 
興安嶺東,馬鬃山口,元帥中軍駐地。

帥帳內,劉承宗正在桌案旁認真看著一份松漠府城防工事的設計圖。

元帥府的制圖師薛和尚,頂著黑眼圈侍立一旁,面容疲憊,神情卻很興奮。

城池規劃,歷來都是縣太爺那樣的人物,才能勝任的工作,卻沒想到在這松漠府,讓他個小小的畫匠把事做了!

劉承宗看著草圖,抬眼瞧了薛和尚一眼,夸贊道:“好心思,好手藝!”

草圖上是一座四角棱堡的簡易設計圖。

得益于薛和尚常制輿地圖,這座城堡設計圖的比例也非常精細。

根據炭筆涂抹留下的印記,劉承宗看出了薛和尚是怎么繪圖的,簡單且巧妙。

張獻忠正在督造的松漠府城是座四方城,四面城墻的面寬都是三百步,薛和尚將四面城角、四面城墻相連,于四方城內畫了米字,并把這四條線向外延長。

繼而將延長線的頂點與相鄰兩處城角相連,就畫出了四角棱堡的主要輪廓。

聽了劉承宗的夸贊,薛和尚高興地恭惟道:“還是大帥教的好,大帥不是說了,銳角敵臺,就是堆防御工事,讓墻上槍炮沒了死角,三面射擊,不叫敵軍穴地掘城、薄城蟻附。”

“那槍線、炮線,都是直的,小人便只用尺繪,只做直線,將各處連在一起,再將多余處削去便是。”

說著,薛和尚指著圖示意道:“依帥爺心思,四座敵臺邊沿相距皆為一百五十步,在我抬槍重銃、獅子炮散子射程。”

“同時敵臺側面,到相鄰敵臺銳角之下則為四百步,又同樣在佛朗機大將軍炮的殺傷范圍內,至于更遠的敵人,則可以千斤炮與我軍所繳后金重炮施放。”

劉承宗不斷頷首,心里很高興。

倒不是說薛和尚這圖制得完美無缺,在他看來,還有許多能改進的地方。

而是薛和尚本身是一個有制圖技術的專家,只是沒有筑城、設計城砦的經驗。

經過一夜思量,交出這幅圖來,顯然在設計銳角敵臺的思路上已經登堂,入室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對劉承宗來說比這幅簡易草圖更為重要,這意味著他將親手培養出一個設計軍事要塞的專家。

同時,他自己本來也只是看了徐光啟的幾本書,僅知道銳角敵臺城堡的外形,但并不清楚每個關竅是如何設計出來的。

如今薛和尚將自己的思考過程全放在圖上,對劉獅子而言,便一目了然。

也讓他自己對這項設計有更多的理解。

“非常好!”

劉獅子先是鼓勵一句,隨后才指著圖上的棱角,道:“不過這圖還有能改的地方,敵臺側面,你這條線是從相鄰城角畫過來的,那內側靠近城墻的地方,就有槍炮打不到相鄰棱角的外側,被擋住了。”

他指的是城門左右,兩個相對的敵臺側翼。

而需要改動的,則是敵臺銳角的兩個邊。

薛和尚舉一反三,劉承宗的問題該提出來,他便點頭稱是,道:“大帥說的是,那這銳角外沿,應該從邊沿與城墻處延伸出來,那便沒有死角了。”

“不錯!”

劉獅子隨后又指出幾處,諸如銳角邊緣不能削平,要像箭簇一樣伸出兩翼,就能更好地保護邊緣內側炮位之類的紕漏。

隨后又喊來薛和尚手下的幾個學徒,將改進后的設計圖繪了幾份,謄到松漠府的地形圖上,依照山勢,在東墻頭設了吊橋,于東墻五十步外的山頭增設三角堡一座,西墻外也同樣增設一座三角堡。

兩座三角堡與主城之間設計深且廣的壕溝。

同時四面城墻,只開西門一處,連結西門外的三角堡,并于三角堡外設計道路,繞過壕溝,蜿蜒環繞于城堡南側,一直通向東邊,在東側的三角堡處拐彎下山。

他們這座山,其實就是以前松漠府城的城基。

以前的城墻為了防止敵軍攀爬,都修得高,但越高的城墻越容易被投石車、射石炮命中,而且越容易坍塌,所以到了明代城墻就相對低矮了。

而對于松漠府,建在原址的高臺上,本身就有一定高度,不過勝在新城在規劃上比舊城小了不少,高臺邊緣可以修成防炮坡,盡量減少遠處火炮直射的命中率。

同時這也讓劉承宗對修棱堡有更多感悟。

他意識到,這種城堡,要想防御能力最大化,其實不該筑出來,而應該選高地矮山,掏出且寬且深的護城壕,把城堡掏出來。

大型地窩子。

這個年代,所有城池被攻陷,最后還是要攀城,銳角敵臺得到充足火力,就能在彈藥水糧用盡前,盡量避免敵軍攀城,那它怕的就是火炮直射。

說到底還是城垛,城垛的炮位不能被敵軍火炮摧毀。

那么要想修得保護炮位,第一要避免被命中,第二城垛要厚。

所以直接從地下掏壕溝,城墻炮位在側面看,只比地面高一點,寬大壕溝之外則是防炮土坡,使敵軍火炮不能直射,只能拋射,則能最大限度上避免被命中。

劉承宗只能將這些技巧記錄下來,松漠府城是享受不到了,那地方本身就是個狹窄河谷,在那種地形掏城池出來,都不用別人攻打,地下水就先把城淹了。

因此在松漠,只能從城池防御的技巧上想辦法,就比如城外的臺階忽高忽低,給攻城軍隊制造困難。

城墻在內側馬道比外側炮位高兩三塊磚,中間設置一丈長的小坡,利用重力使射擊后座火炮的更快復位。

不過即便不能用上所有手段,只要松漠府的銳角敵臺能夠建成,配置足夠的槍炮,依然是一座擁有極高防御能力的城池。

當然了,對劉承宗來說,很多東西是守恒的。

這座城堡建好了,防御能力優秀,但要建好所需工程量巨大,遠超建設一座規模更大的傳統城池。

而且其中配屬的兵力、火炮,儲備的彈藥,都非常巨大。

因為這種銳角敵臺必須要槍炮配合,這也是劉承宗早年間在康寧不修棱堡的原因。

四座敵臺、四面城墻,要發揮其火力優勢,每面至少要部署獅子炮、大將軍、千斤炮與紅夷重炮各四位,單是千斤炮和紅夷炮就得有六十四位。

六十四門重炮,啥概念?

高應登的第一野戰旅才配屬二十六位千斤野炮。

劉承宗身邊漢唐元明四個營,再加兩個野戰旅,才差不多能湊到這個數。

更別說守城的重炮了,只有從后金那繳的那九門。

如此一來不論敵軍偏攻哪面,進入三里之內,都會暴露在十六門野炮重炮的射界當中。

在一座扼守險要的河谷,陳布如此多的火炮,別說修的是座棱堡,哪怕是一道普通關卡,也能讓一營軍隊抗拒萬軍。

在松漠府那個位置,這種射程,覆蓋了整個河谷,就連河對岸都在炮擊范圍內。

火炮對元帥府還是好解決的。

劉獅子在涼州,曾臨陣鑄炮,用鐵模鑄出過一位重五千七百斤、打放二十斤鐵彈的怪物。

那門炮在設計、材料、技術和質量上,都屬于超級殘次品,重量是千斤野炮的四倍還多,但在性價比上,對軍隊戰斗力提升非常有限,僅在莊浪河口用過一次,就放進涼州城的庫府吃灰了。

涼州城墻它也上不去,那是座修得很高的古城,城墻面寬很窄,就算把炮放上去,開一炮后座它弄不好就會墜下城去。

不過他們既然新筑松漠府城,城墻就是按擺大炮夯的,同時也是守城炮,不用考慮機動問題,那自然越大越好。

劉獅子打算直接從陜西調軍匠,再從青海調礦監,于歸化城到上都之間大規模探查礦產,在上都到松漠府之間,營建鐵廠。

畢竟補給的問題,還是越近越好。

不僅是鑄炮,上百門火炮所需的炮彈,各放一輪,就能打出去一門千斤炮。

當下,劉承宗便命令薛和尚,收集了筑城的草圖,帶學徒奔赴松漠府,協助張獻忠營建新城。

先筑座四方城,再在四方城的基礎上向外拓建,同時夯土筑城所需土石,則依照規劃中的護城壕溝來采掘。

等薛和尚啟程,劉獅子才真正開始頭疼。

讓他頭疼的,就是那些從東邊回來的漠南騎兵。

這幫草原馬匪都是人才,他們不僅把黃臺吉氣得流鼻血,也把劉承宗氣得腦殼疼。

他一直壓著火呢。

劉獅子就不明白,漠南騎兵雖說在成分上,林中匪徒、部落刺頭、草原馬匪的比例是高了一點。

但在軍官層面,還是有一些世襲貴族的,至少能占到四分之一。

他們怎么會打出這樣的仗呢?

不是說仗打的不好,或是不能跑回來,劉承宗給的命令,就是讓額璘臣避戰,想怎么跑就怎么跑,只要不被黃臺吉捉住就算勝利。

額璘臣倒是做得挺好,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黃臺吉的八旗軍確實被牽制在科爾沁草原上了。

但劉獅子是想都想不到,這幫人居然能把仗打成這樣。

歷來作戰,不拘胡漢,有兵敗、有擊潰、有撤退,但一支軍隊一般不會散開。

反而是戰況越危急、軍隊越想要聚在一起,而敵軍越期望他們散開失去組織。

正因如此,凡是軍隊,軍法里就都有類似兵折將死、將折兵死這樣的連坐制度。

就比如明軍的全隊退卻隊長斬首,隊長殉職而全隊退卻則全隊斬首。

這是很正常的連坐軍法,防范的,是將領在危難時把軍隊丟下,自己逃跑。

就比如劉承宗的好大哥曹耀喝多了就哭,邊哭邊給薩爾滸之戰帶他逃回來的參將劉遇節上墳,那個劉遇節就是把別人都扔在戰場上,自己溜了。

說實話,若是額璘臣自己跑回來,把一萬蒙古騎兵扔在漠南,劉承宗就算讓人給他宰了,心底里也是只憤怒不疑惑的,能理解。

但現在倒好,情況不是這樣。

出兵的二十三個萬戶,除情報已知陣亡兩名、四人失蹤,余下十五名都回來了,甚至連鄂爾多斯的千戶們都回來好幾個。

唯獨薩囊臺吉,和受命率領他們出征的長官額璘臣,被留在敵境。

劉承宗都不知額璘臣這統帥是咋當的,咋叫部將給扔到戰場上不管了?

而且他們不是說額璘臣被八旗軍打死了,而是帶兵捅進了科爾沁草原北部,搗巢去了。

劉承宗就沒見過這種陣仗。

那一個個萬戶,還帶著馬來跟大元帥請賞呢,都表示自己立功了。

完事劉承宗呢,就真的跟沒心沒肺一樣,在興安嶺口大擺宴席,甚至還拿出北元營繳獲的奶酒,對漠南有功的千戶萬戶開懷大笑。

就連洗馬的左良玉都看不下去,他覺得依照軍法,這幫萬戶至少得殺一半,怎么大元帥一面命人制賞功牌,一面還在宴席上給人上課呢?

是真上課,主要是對那些有資格列席的千戶們,跟他們說敵軍的牲畜不要直接宰了破壞,即使知道帶不回來,也應該一起帶走。

因為這樣在被敵軍追到的時候,可以放棄牲畜,將牛羊胡亂驅趕,以擾亂敵軍追擊隊形,并且敵人得了戰利,就不會再追你們,能避免將士傷亡。

一個個千戶都聽懵了,鄂爾多斯部額璘臣的從子小札木素納悶道:“大汗,那牲畜不就資敵了嗎?”

“資什么敵?只是暫且教他們養著罷了。”

劉獅子一瞪眼道:“現在搶不回來,是仗沒打完,仗打完可以再搶;仗就是輸了,也能明年下了小羊羔子再搶,他們宰牲畜可沒你們果斷。”

劉承宗是沒飲酒,等賓主盡歡,漠南軍官各回信地,他也回了中軍帥帳,左良玉跟吳思虎緊跟著就報名求見。

一帳看也不看按刀一旁的李棲鳳,就對劉承宗開門見山地行禮道:“大元帥,漠南諸部一盤散沙,不說將功贖罪也就罷了,怎么還大加賞賜?”

劉承宗抬眼一看左良玉,想笑未笑。

宴席就是左良玉和吳思虎倆人籌備的。

他是沒想到,自己賞賜漠南諸將,居然讓左良玉有了氣不過的感覺,真像個帥府將領一樣,跑來提建議了。

他心說,漠南的事,難道還用你提醒啊。

漠南的組織體系是失敗的,劉獅子當然比誰都更清楚。

一盤散沙都是好聽的詞,除了鄂爾多斯部,余下諸部軍兵,都跟大大小小的馬匪窩子沒啥兩樣。

此次出戰,也證明了即使是額璘臣,也難以在新的漠南蒙古諸部當中服眾領軍。

這對漠南都督府是壞事,對元帥府不算好事,但對劉承宗不是壞事。

“有功當然就該賞,有過自然也要罰,罰也要等額璘臣回來再說。”

劉承宗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但他心里并不是這樣想的,只是不能跟左良玉細說。

因為他心里就沒有真的把漠南諸多萬戶、千戶,真的當萬戶千戶來看待,那都是他濫授名器封出來的。

但那有啥辦法,俗話說為名與器不可假人,濫授名器,就是因為當時身在青海的他,對身在漠南的楊麒等人,無法提供任何支援。

唯一能給與的支援,就只剩濫授名器的一紙空文來招攬人心。

人家真信。

那個時候的政策,救了漠南都督府的命,但如今也成為整肅漠南軍紀的困擾。

說白了那就是一個個千戶百戶,出兵打仗,最多算把總和管隊,甚至連中下級軍官都比不上,不少人根本就是老兵,沒有接受過正經的軍事教育。

卻要他們自己去指揮戰爭,當然有力不逮。

“吳思虎派北元營騎兵前往各千戶信地傳令,明日將有功軍兵報來,發賞功牌,一千戶部擇選英勇敢戰之士十人送來,各攜戰馬兵甲,俱授拔突兒封號,立拔突營。”

劉承宗建軍出身,整軍經武這種事情信手拈來。

漠南騎兵就是軍紀再不行,也能挑出幾百個勇士,把這些人好好練一下,放回各萬戶部,很快就會成為新的中堅力量。

最關鍵的是,漠南騎兵不服額璘臣,但是對他的命令,可是服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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