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康熙十年九月的時候,揭陽縣西部的古城棉湖寨,已經是一座兵城了。
這座位于榕江南溪南岸的城寨,始建于北宋太平興國二年,從明朝洪武年間開始就是揭西重鎮。當歷史的車輪滾動到大清康熙初年的時候,因為沿海遷界斷絕了海運交通,所以正好守著南溪水路和大南山、貴人山之間的山口的棉湖寨,就成了由惠州府方向進出潮州府的重鎮了,差不多就是潮州府的西大門。
由廣州府出兵來剿朱三太子的尚之信和他的一千旗兵、一千旗奴、三千綠營兵,現在都駐扎在棉湖鎮上,頓時讓這座繁華熱鬧的潮州西大門變得雞飛狗跳。
潮嘉惠道的道臺汪德平、潮州知府薛章還有揭陽縣令鳳鳴山,都齊聚棉湖寨,全力供應平南王府的五千老爺兵。
這幫廣州府開來的老爺兵說是來剿朱三太子的,可是卻偏偏放著貴嶼都城不去打,而要去大南山抄朱三太子的老巢。
這茫茫大南山,南北百余里,東西數十里,還林木茂密,人煙稀少。沒有向導領著,一入大山就得迷路。而且潮州官府這邊也沒人知道天王寨在哪兒啊?
所以汪德平、薛章、鳳鳴山這些人就勸尚之信不要盲目進山。
可尚之信壓根不理,六天前帶著四五千人大搖大擺的就往大南山去了。
汪德平、薛章、鳳鳴山三人本以為尚之信這回會在大山里吃苦頭了,可出乎他們的預料,三天前尚之信居然帶著他的大軍凱旋而歸了......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一個個山清水綠的,壓根不像在大山里面吃過苦頭的樣子。
不過尚之信卻宣稱此戰大獲全勝,打破了天王寨,殺敵三百,還繳獲了朱三太子的腰牌、金印、蟒袍、玉牒和崇禎皇帝的御筆秘旨!
也就是說,尚之信走了一趟就把證明朱琚杉是朱三太子的如山鐵證給拿到手了!
可是他這一去一回連帶砍人拿東西,三天就完事了?
這也太快了吧?
雖說平南王府的旗兵旗兵都是“天兵”,但也不至于那么厲害啊!
不過在如今的廣東,是沒有人敢質疑尚之信的......那可是康熙皇帝的“尚叔叔”啊!質疑他弄虛作假,小心腦袋搬家!
再說了,汪德平、薛章、鳳鳴山他們仨心里也盼著能有什么如山鐵證把朱琚杉的朱三太子身份做實了。
因為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皇帝已經派了兩個欽差大臣來廣東辦朱三太子案。
如果這朱三太子被查出是個假貨,那接下去也許就該查汪德平、薛章、鳳鳴山還有那個督軍包圍貴嶼都城的鄧光明欺君罔上之案了。
所以他們幾個也不會去揭穿尚之信在圍剿大南山時玩假的,不僅不會揭穿,還要想盡辦法幫著尚之信去宣傳!
因此現在大半個潮州都知道尚之信在大南山抄了朱三太子的老巢......除了那些住在天王寨里的義軍和義軍家眷,他們啥都不知道,更沒見過尚之信的大軍。
不過遠在北京的康熙小圣主是見不著這些大南山賊眾的,他只能通過兩個欽差大臣和一個御前三等侍衛了解和潮州三太子有關的真相。
而負責為康熙皇帝提供最真實的真相的楊起龍,現在已經拿著吳應熊的親筆信到了尚之信的中軍——一棟位于棉湖寨中的豪宅之內。
這個楊起龍還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打扮,在一間沒有什么閑雜人等的廳堂當中,一邊喝茶一邊跟尚之信打聽“真相”。
“俺答公啊,貧僧聽說您在大南山中得了腰牌、金印、蟒袍、玉牒和崇禎皇帝的御筆秘旨?能不能讓貧僧替您掌個眼?”
楊起龍這個大和尚常年混跡在北京城的上層,而他結交權貴的手段除了佛法之外,就是文玩字畫了。
現在是康熙十年了,廣東、福建這邊雖然還挺亂的,但是北京城早就是一派太平氣象了。
太平藏古董嘛!
這群北京城內的旗下大爺們現在不怎么打仗了,撈錢的門路又越來越多,自然得整點花錢的嗜好了。
不過這幫人還沒墮落到提籠架鳥抽D煙的地步,要不然歷史上的三藩之亂就該變成三藩革命了。
他們這幫旗下大爺現在的興趣就是把自家的宅子整得體面一些,再給子孫多整點文玩字畫——要不然將來那群敗家子兒敗什么呀?
而買了字畫文玩,當然要找人掌眼了......楊起龍就經常替這群有錢有勢的旗下大爺掌眼,而且還看得挺準,口碑相當不錯。
“行啊!”尚之信笑著點點頭,然后招呼左右的心腹,“來人吶,去把腰牌、金印、蟒袍、玉牒和崇禎皇帝的御筆秘旨都拿來給龍大師掌掌眼!”
“嗻!”
一個平南王府的侍衛應了聲“嗻”,然后馬上轉身離去,沒一會兒就捧著一大盤子“真相”擺在了尚之信和楊起龍之間的茶幾上了。
不得不說,尚之信還是用了心思的,整出來的“真相”可比海門港的于二爺出品的“真相”真太多了。
其中腰牌、金印、蟒袍都到了可以亂真的地步!
不過玉牒和崇禎皇帝的御筆手詔還有點問題,真的拿到北京給康熙皇帝的專家們了,一定會被識破。
好在楊起龍是帶著“真相”南來的......他和吳應熊在北京搞到的“真相”,可比尚之信在廣州搞到的要真多了!
“俺答公,您先看看這個!”說著話,楊起龍就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硬皮金裝明黃緞面的折子,雙手捧著,放在桌上,用手點了點才推給尚之信。
“玉牒?”尚之信眼前一亮,急忙雙手捧起仔細審視,只見上面寫著:朱慈炯,生母皇后周氏,崇禎四年三月生壬子戌時,儲秀宮穩婆劉王氏,執事太監李增云、郭安在場。交東廠、錦衣衛及皇后各存一份,依例存檔。
“這是......”尚之信看著楊起龍。
楊起龍笑道:“這是真的!是明亡之際從東廠流出來的......錦衣衛存檔的那份,被駱養性(錦衣衛指揮使)交給十三衙門了。”
“多謝,多謝!”尚之信馬上起身抱拳言謝。
因為他準備的那份玉牒在廣東騙人也許沒問題,拿去北京和真貨一比對,那可就泄湯了。
“俺答公,您準備的這秘旨也不行,”楊起龍這時已經取出了一個黃布包裹的卷軸,雙手遞給了尚之信,“您看這個......這個夠真,如假包換!”
尚之信接過卷軸,展開一看,頓時就顏色大變,說話都結巴了:“這這這......這也是真的?”
楊起龍笑道:“這要不是真的,難不成我還能自己偽造一份?”
尚之信繼續結巴,“這這這要交上去還不得亂了套?吳應熊知道嗎?”
楊起龍笑得更燦爛了,反問尚之信道:“俺答公,您以為我從哪里得到這份崇禎遺詔的?”
“可可可......可吳應熊為什么要拿出來?”尚之信問,“他就不怕萬歲爺猜忌他家?”
楊起龍哈哈大笑:“萬歲爺現在還不夠猜忌平西王嗎?將來就是真的撕破臉也沒一定!如果能借著清廷的手將這份崇禎遺詔傳出去,那么平西王要反也有了大義名分!”
尚之信喃喃自語道:“原來平、平西王真的要反啊!”
楊起龍看著尚之信道:“俺答公,真到了那一天,您準備站在哪一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