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瑕就著當前的情形談了一會,高長壽目光漸亮,似因慶符軍的戰力而欣喜。
他不由提議道:“何不在山谷再次設伏,擊潰段實的追兵?或有可能沖潰兵入統矢城,重占城池。”
“不行。”
“為何?”
李瑕道:“傷亡太大,且不值得,統矢城的財富、糧食都被蒙軍榨干了,強攻下來也守不長久。徒費士卒性命,卻毫無戰略價值。”
高長壽愣了愣,眼神黯淡下來,低聲問道:“你說……大理真沒有復國的可能?”
李瑕道:“之前這般說的。現在我來了,看過了,更覺得大理沒有一絲一毫復國的可能。”
高長壽臉色更苦。
李瑕道:“我說話直,但你只有明白了這一點,才會有新的可能達成的人生目標。”
高長壽問道:“那你為何還要來?”
“來救你、救明月。”李瑕道:“也為了實現我在川滇的構想。”
“實現不了了。”高長壽搖了搖頭,道:“堂兄應該已經死了,沒有了商路,你讓我到烏蒙落草為寇,窮鄉僻壤,靠什么能養一只兵馬。”
“高瓊真死了?”
“不知道。”高長壽道:“但想來是兇多吉少……”
李瑕與高長壽說話時,并沒有避著董凈臺。
也許是因為忘了。
但董凈臺卻漸漸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且知道聽了這些事,他要么被李瑕殺掉,或幫他進行走私,只有這兩條路可以選。
他明白,李瑕就是故意讓他聽的。
“李將軍,你若是想做生意,我可以替你聯絡。”董凈臺忽然喊道,打斷了李瑕與高長壽的聊天。
他迅速瞥了四周一眼,見打掃戰場的宋軍已經快忙完了。
“我也可以助你們脫困,你若放了我。往后只要不是要我在明面上抗蒙,你吩咐我做什么都行。”
董凈臺說著,努力跪下來,晃了晃被捆住的身子,在李瑕面前磕了個頭。
“真的,李將軍可留個我的把柄,往后驅我效力……”
李瑕沒有回答董凈臺,而是向高長壽問道:“慕儒認為呢?”
高長壽閉上眼,臉色更加頹然。
這件事,高瓊本是最好的人選,而高長壽一直勸高瓊舉事、舉事、舉事……現在舉事的后果也看到了。
高長壽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境,但敗成這樣,他覺得已沒資格再對李瑕的計劃指手劃腳,于是長嘆了一聲。
數年來,數不清有多少人早已跪在蒙古鐵蹄之下,他卻還在孤獨地與大蒙古國相抗。
蚍蜉如何能撼樹?
于是,他終于認命般地嘆息了一聲。
“依非瑜的意思吧……”
“那好。”
李瑕吐出這兩個字,卻是轉頭看向了高明月。
然后,他忽然撥出佩劍,一劍捅進董凈臺的脖頸。
“噗。”
董凈臺軟軟倒在地上,死時兀自瞪著眼。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說動李瑕了……
“把他的頭砍下來,掛在樹上。”李瑕道。
對李瑕而言,有理由把董凈臺留下來用。要殺掉的理由卻有更多。
他的盟友,只會是高長壽這樣堅決抗蒙之人。委屈求全之輩天下多的事,不會找不到人通商走私;敢奮起抵抗的人,才稀少珍貴。
沒在第一時間殺掉董凈臺,李瑕就是為了在高長壽眼前殺。李瑕要讓高長壽明白,他并非只能選擇高家,但他還是選擇了高家。
他需要高長壽的信任、信服。
這樣,下次他說“不要輕舉妄動”時,高長壽才會堅決執行。
比如這次高長壽若是信服李瑕,就應該去勸阻舍利僧,而不是觀望。
李瑕讓他的下屬、盟友,完全服從他的決定……
另外還有一個殺掉董凈臺的理由,很小卻也很重要。
一個差點害死了高明月的人,李瑕并不想給其活命的機會……
高長壽還在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尸體,李瑕擦拭了佩劍上的血跡,拍了拍他的肩。
“上山吧……”
諸人收拾妥當,向大尖山爬去。
阿莎姽始終面無表情的跟在李瑕身后。
高明月本來覺得被她一直看著,頗不好意思。但這次卻是主動走到李瑕身側,伸出手,任李瑕握住。
她其實也能感覺到李瑕保護她、愛護她的那份心意,為此,這種被愛護的感覺終是讓她更大膽了些。
就這樣牽著手,走上了大尖山頂。
李瑕才到山頂寨子,許禿瓢就跑上前請罪。
“縣尉,小人沒完成縣尉交代的差事……白弄川死了……嗚嗚……”
他昨天沒怎么哭,反而是今日提起這事,莫名地哭了出來。
阿莎姽不知怎想的,也許是被許禿瓢亮亮的腦門吸引了,也許是想安慰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腦門。
許禿瓢一愣,抬起頭,一臉茫然。
李瑕道:“先歸隊吧,功過軍法官會記著,回慶符以后再算。”
“是……”
許禿瓢只覺腦袋上涼涼的,帶著自己那什人找到熊山。
“佰將,我歸隊了。”
“歸隊吧。”熊山應道,想了想,又問道:“有沒有覺得哪不舒服?”
“沒有!小的還能打仗!”
許禿瓢大聲應了,帶人排到洪阿六身邊,一轉頭看到楊奔,又大聲道:“行啊老六,最能打的兵被你劃拉走了。”
他才想伸手去攬楊奔以示親近,楊奔卻是忽然縮了縮,顯得很是驚恐。
“怕什么?”許禿瓢奇道,“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子咧。”
“他怕你身上有蠱。”洪阿六低聲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怕那個女通司。”
“是嗎?我還當他天不怕天不怕……”
“看起來糧食不多了?”
“是,加上這近八百人,山上的存糧不足兩天之用。”高長壽道:“更麻煩的是,山下的叛軍又包圍過來了。”
“不必擔心他們,讓我的人歇一兩日,回復體力,突圍應該不難。”
李瑕再次擺出懷里那份簡陋的地圖,道:“我們需要能找一個補充糧草的地方。”
他才拿出地圖,高明月已默契地找來了筆墨。
高長壽道:“可以先向南,避開這段實的兵馬,再轉道向東,這里有個小城,叫沙卻城。”
高明月提筆為李瑕標了一下,道:“但沙卻城離威楚城太近了,威楚城只怕有重兵。”
李瑕看著她手里的筆觸,問道:“出了深山之后,這里有條東西走向的官道嗎?”
“是,向東便是威楚城。”
“向西呢?”
“云南城,品甸城,大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