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如化不開的墨汁。
今天晚上也是一個無月之夜,繁星也隱去蹤跡,陰云密布帶來的是無比陰郁像是要下雨的氛圍,而且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海面與天空都是無比深沉,在夜色之中仿若是融為了一個整體,壓根就分不清大海與天空的界線到底在哪里。
也許是無獨有偶的原因,一艘很是豪華的游輪正靜靜的停泊在海上,
璀璨的燈火富麗堂皇,照亮了周遭的一大片海水,并且還將船上的設施及奢華倒映在水中,人聲鼎沸,而且無比熱鬧。
在船上來來往往的皆是一些衣冠楚楚,渾身上下透露出精英氣息的上流人士,
當然也不乏肚滿腸肥,大腹便便之輩。
人們來來往往,
杯盞交錯,
說說笑笑,看似熱情不已,友誼真誠長長久久,但是話里話外其實都離不開利益二字,只不過也不會說得太過直白,而且往往不會立刻談成,總是需要互相試探一次次……
當然——
需要這么兜兜轉轉的繞圈子,就說明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合法合理的權錢交易,不過這本來也是這艘游輪出現在這里的目的。
“……那就這么說定了,為我們的友誼干杯。”
在最頂層的觀景臺上,游輪的主人坐在躺椅上,優雅的舉起手中的紅酒,輕輕的與旁邊的一個蒼老男人碰了碰杯。
兩者相視一笑,
似乎達成了什么共識一般。
氣氛非常愉快,表明他們這一次的相談結果挺不錯的。
而周圍本來遠遠散開的那些名媛,
還有別的精英人士見狀,也知道這是大佬們的談話告一段落的信號,
紛紛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走過來,非常自然而然的舉杯、搭話、敬酒,使得本來相對比較安靜的觀景臺上空氣重新變得熱烈起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陣陰冷的風吹過。
異乎尋常的陰寒感,不同于正常的海風,那是一種陰寒透骨的可怕冰冷感,在風吹過的瞬間,前后反差劇烈巨大仿佛人在溫暖的被窩之中熟睡,突兀的被扒光衣服,扔進了冰窖之中的感覺。
突兀的安靜,好似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整艘熱鬧歡快,仿佛徹夜不眠的游輪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動靜。
其上面的所有人,包括客人與服務人員、安保力量在內的所有人,都好似是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僵立在原地,保持著原來的動作,
直到又過去好幾秒之后,
他們才紛紛如夢初醒。
哄的一聲,
整艘船上爆發出驚人的聲浪,倒也沒有人失態的尖叫或者大喊,而是在極致的安靜之中,突然同步反應過來,爆發出來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所以才會有這種聲浪的現象。
有人在驚訝的瑟瑟發抖,有人趕緊穿上不久之前因為燥熱而脫下的外套,也有人懷疑這寒流從何而來,是不是要變天了……
但是先前沒有任何的天氣預報,而且也不應該來得這么突兀,又快又急的,明明前一刻還是海風正好,夜間的海面上風平浪靜,怎么下一刻突然就一下子變得這么冰寒徹骨,像是能夠將人直接凍僵一般?
“呵呵……這風有點冷啊……”
剛剛還很有風度的老人臉色不太好看,他鐵青著臉似乎沒有緩過氣來,一邊伸手讓人幫忙穿上外套,一邊用有些僵硬的口吻這么說著,緩解著有些尷尬的氣氛,畢竟剛剛還優雅從容談笑風生,轉眼間就在對方面前瑟瑟發抖起來,實在是有些丟臉。
人不服老就是不行,就連那些青年壯年都承受不住這股冷風,他這把年紀的老骨頭自然更是差點兒就去了半條命……
但是這還不是全部。
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急切,那股冰寒感在海面上彌漫開來,讓人們紛紛變色。
不安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恐懼的氣氛,船上的少數寵物煩躁不安的發出吼叫,人們的心中也不可避免的有某種不祥的預感在蔓延,無關于其他的任何事物,這只不過是一種人類自古以來的與危險相關的野獸本能。
而有人在急著想要回到房間里暖和一下,也有人眼尖的發現了極端可怕的問題,瘋狂崩潰的大叫起來。
“怎么回事……”
“好冷啊,是不是要下雪了……”
“你們看!看那邊的海面!!快看啊!居然結、結結冰了!!”
本來在這種場合下,他們絕對不會這么失態的,不管是本身有身份的人,還是因為某些原因搭上關系而得以上船的人,無論是自持身份還是擔心給大佬們留下不好印象,都得在公共場合下維持最基本的矜持。
但是現在卻是不同,因為他們看到了極端可怕的事情!
靠近護欄的人們,紛紛順著那幾個大喊大叫起來的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間瞳孔猛地緊縮起來!!
在船上的探照燈能夠照射到的遠處,海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著一層冰霜,從那邊向著這邊,猶如災難電影里的特效一般驚人而且可怕,隨著海面上結冰,冰霜的特效向著這邊蔓延,空氣之中那股冰寒感也越發恐怖。
“快!快回房間!”終于有人及時醒悟過來,大聲呼喊著。
“那邊!那邊是什么!”一個穿著紅裙,無比性感的女士瞳孔縮成針尖大小,失聲驚呼起來,伸手顫顫巍巍的指向那邊的天空,那也是無與倫比的寒流蔓延而來的源頭方向,人們紛紛抬頭望去。
他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一群由幽魂組成的騎士,穿著生銹的護甲,手里握著型為閃電的長劍,騎著骷髏馬成群結隊的橫跨天空。
風聲越來越大。
隨著噩夢般的騎兵們越來越近,驚呆的人們也看得越來越清楚,包括前者頭盔上的牛角,也包括護面背后如骷髏一般的面部,骷髏一般的騎兵騎在骷髏般的馬上,空靈的眼眶中燃燒著淺藍色的火焰。
短暫的寂靜,終于伴隨著第一聲的驚聲尖叫,打破了游輪上的沉默。
而噩夢般的狂獵們也是注意到了出現在前方行進道路上的游輪,突然一個轉身,紛紛向著下方的海面俯沖而下,像是要抓捕兔子的老鷹一般!
“救命!”
“別!不要——!!”
游輪上的衣冠楚楚的人們再也顧不上風度,在甲板上驚慌奔逃,亡命尖叫著。
現場一片狼藉混亂的景象。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早早就變得安靜下來的游輪上,有些緊閉的房門被小心翼翼的打開一道縫隙,里面的眼睛忐忑驚恐的看向外面。
倒是沒有什么慘烈的鮮血滿地,血肉橫飛,殘肢斷臂到處都是的可怕屠殺痕跡,只有一些桌椅、餐食、紅酒被打翻的跡象,而且它們都被凍結在一層寒霜之中,散發出冰冷徹骨的寒意。
當然,還有一些來不及跑掉的人消失不見了……
“狂獵!是狂獵……”
“我聽說過,擋在狂獵路上的人會被帶走!”
“維克多先生他們肯定也是這樣……”
“快報警!快點!”
仿佛劫后余生的人們戰戰兢兢,再無任何上流人士的風度,他們檢查了一番船上的人員,發現以游輪的主人為主的一小部分人似乎失蹤了,根據一些人的說法,似乎是在慌亂之中,他們沒有跑掉,被那些幽魂一般的騎兵直接帶走了。
這里是歐洲的地域,狂獵在歐洲各國的神話傳說故事中都是很重要的元素。
這個概念在文化中的形象極其相似,成群結隊的幻象以獵人或軍隊的形象全副武裝,騎著戰馬和獵犬瘋狂地橫跨天空或大地追逐獵物……對于不幸在狂獵路線上出現的人或追逐狂獵的人,通常認為會被狂獵帶走,最終會被帶到冥界去。
如此高度重合的情況,幾乎是令他們在一瞬間就覺得明白了過來,紛紛激動的做出了同樣的猜測。
雖然說,這種猜測誤打誤撞,卻是罕見的在結果方面毫無差錯——剛剛出現的確實是狂獵,而失蹤了的人也的確是被狂獵直接抓走了,那群瘋狂的幽魂捕獵他們的目標,也延續了他們的傳統。
擄走幾個孱弱的原住民,拷問一些關于當前世界的情報,好為追捕真正的目標提供幫助,或者是為將來的位面征服戰做準備,這些都是很有必要的。
一行人在凍得哆哆嗦嗦的情況下,又激動,又恐懼,忐忑不安的報了警,激動是因為過去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他們見識到了世界存在的另一面,恐懼是因為害怕威脅仍未結束,自己等人的安全仍然得不到保證。
游輪上的人不是有頭有面,就是非富則貴,即使是他們在情緒有些失控的情況下,以看似極其荒謬的理由報了警,也仍然是有著莫大的號召力。
而也正因為如此,某些事情就進一步的擴散了開來……
讓很多人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是否存在不為人知的一面。
事實上。
讓不在計劃之中的目擊者們顫栗恐懼的狂獵,在離開游輪后不久就已經橫跨天空,沖進了更遠處海域上的一座島嶼的領空。
然后——
氣勢洶洶而來,理所當然的迎來了團滅。
“這……這……”
希里站在山巔張口結舌,她本來無比緊張的握緊銀劍,掌心里滿是汗水,一直以來不斷地逃亡,不但讓她顛沛流離,也讓狂獵在她心中留下的心理陰影面積越來越嚴重,就仿佛是一個最為深沉,不愿面對的噩夢。
所以她才因為剛剛的那一幕而震撼不已,狂獵們成群結隊的跨越天空而來,他們的刀刃在夜空中像是閃爍的星星,鬼馬的蹄像是沼澤上的磷火,眼眶中的藍色火焰透出光芒,層層疊疊的數量幾乎讓狂獵的輪廓無法分辨……
有那么一瞬間,希里本能的想要打開傳送門逃跑,那幾乎已經是她銘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與習慣了。
不過她硬生生按捺了下來,同時也是焦急不已,越發疑慮,因為狂獵已經殺過來了,但是自己這邊的人卻什么動作都沒有,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上當受騙了,越發對自己當時的想法與決定感到懷疑。
但是就在下一個剎那,一切就都戛然而止。
如潮水般急涌而來的狂獵突然停下了。
狂獵的妖靈們就像是被人剪斷了線的扯線木偶一樣,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他們像是凝固在了空中,一秒鐘之后,形體直接崩潰,仿若幽魂般的軀體化作熒光一般徹底消散開來。
只有寥寥的幾道人影發出慘叫,帶著多普勒效應的聲音顯得很是滑稽,他們從高空之中跌落下來,自由落體式的跌入了遠方的山林之中……
寒流與冷風也停息下來,整座島嶼瞬間被寂靜圍繞。
白發少女站在山巔,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甚至沒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噩夢般的整支軍隊……就這么被輕易的擊潰了?
下意識的回頭張望了一下那邊的火山口,獵魔人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是先往另一邊快步走過去,剛剛好像有幾個人掉到那邊去了,應該是被狂獵們抓來的無辜群眾,她對此還是有所了解的,所以準備過去看一看。
希里記得那個讓自己償還債務的“法師”說過,這座島嶼其實是活的……因此那幾個人應該能夠活下來,不至于就這么摔成肉醬。
“雖然已經預想過了,但還是弱得有些離譜啊……”
站在火山地帶附近的一座山頭上,顧墨有些苦惱的伸出修長的食指,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他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狂獵們的水平,以至于出力過度,直接擊潰了整支軍隊——進入他的視線范圍,然后一瞬間被他的心靈力量抹去!
固然是因為他目前的心靈力量深不可測,但是也有狂獵那邊的含沙量太高的緣故……
或許狂獵的妖靈們都是幽魂形態,也是類精神體的存在形式,雖然相當程度上的豁免了物理層面的傷害,但是反過來也就意味著,精神攻擊、魔法攻擊卻是能夠打出真實傷害?
顧墨只能夠這么猜測,同時也是忍不住的琢磨起來。
說起來,上古之血真是蘊藏著異常神妙的奧秘。
希里能夠隨意的穿越世界就不說了,而失去了這份完整天賦的狂獵們,也仍然能夠以幽魂的形態出現在其他世界,等同于他們全族都不分強弱,舉族掌握了類似于「位面投影」一般的神技,真身在本土世界,投影出現在其他時空。
這一想的話,他對于希里的血脈之中蘊藏著的秘密更加感興趣了。
而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道上出現了幾個身影,白發少女帶著幾個說不好是倒霉蛋還是幸運兒的家伙正往這邊趕過來。前者因為血統擁有相當的潛力,還接受過獵魔人的部分訓練,自然是健步如飛,而后面的幾人驚魂稍定,也不敢怠慢。
他們咬牙跟上,但是也驚愕的發現自己的體能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好,一路上穿過樹林,翻山越嶺,居然也不感到有什么勞累,身體伴隨著那無比清新自然的空氣呼吸,反而是越發有種順暢的感覺。
其中的那個老人對此的感覺更為驚奇,他一路上緊緊跟上,同時已經冷靜下來,迅速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又看向了前面的山頭上,那個靜靜等待著自己等人過去的身影,更是禁不住的心中一凜。
畢竟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了,但是從剛才到現在,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仍然是讓他應接不暇……當然不僅是他,對面的維克多小子也是如此,也就只有另外的一男一女,看上去似乎是船上的服務生,嚇得哆哆嗦嗦的樣子,根本無法理智思考。
突如其來的狂獵把自己等人猝不及防的擄走……
被魔幻而又恥辱的拖在馬匹后面橫跨天空……
呼嘯的風聲和可怕的高度,讓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心靈都被恐懼擠滿,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遭受到何等可怕的對待,是不是會像是傳說那樣,被狂獵抓走的人會被帶去冥界?
而種種可怕的猜測,伴隨著狂獵的軍隊突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抹殺干凈,而戛然而止。
他們從高空墜落,最終也奇跡的毫發無傷,然后又被一個白發少女精準的找到,并且被帶了過去……雖然希里什么都沒有說,就是讓他們跟著自己過來,但是驚魂未定的幾人自然是無比順從,甚至在恐懼的情緒稍稍冷卻之后,剩下的就是亢奮與忐忑了。
他們……似乎在接觸新世界!
“就這么幾個人了吧?”
顧墨眼睛眨了眨,巫女在事情解決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轉身回去了,大概也是沒想到雷聲大雨點小,狂獵們來的聲勢浩大,實際上一個回合都走不完,根本就不需要讓桔梗動手。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他還是模糊了一下希里在那幾個倒霉蛋眼中的形象,正如給自己也做了一層幻術偽裝一般。
“嗯,都在這里了……狂獵……都解決了?”
來到顧墨點身前,獵魔人少女踟躕了一下,眼神復雜的盯著他看,語氣之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
“狂獵就這樣被你擊敗了?”
“他們本來也不算強……不過也只是個影子而已,沒有什么好在意的。”顧墨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的白發少女一眼,然后很是淡定的這么回答道。
希里輕輕咬了咬牙,所以被追得只能夠不斷逃亡的自己,就是一個弱雞嗎?不過換個角度來思考,這絕對是一件好事,似乎這人沒有欺騙自己,自己并不需要再回到那種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之中去。
而兩人的話語并沒有避開那幾個倒霉的幸運觀眾,在神奇的心靈力量共鳴下,他們能夠清楚無誤的聽明白這兩個奇怪的人的對話。
果然是狂獵!
但是即使是這么可怕的傳說,也被眼前的這個神秘青年直接擊潰!
還有這種明明語言不通,卻能夠直接明白對方的話語的意思,這種神奇的力量也是一個證明!
他們興奮忐忑的用眼神交流著,趁著這個沉默的空當,那個看上去很是穩重的中年人主動上前一步,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語氣冷靜下來:“這位、這位尊敬的先生,感謝你的出手相助……”
“無需客氣,你們只不過是卷入了我們的沖突之中……”
身穿青色道袍的青年看了他們一眼,似乎并不在意的隨口說道。
“你們現在可以離開了,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往森林的方向走……”
“不。”那個中年人臉色一僵,頓時有些維持不了臉上的表情,他很是急切的說道,“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好好的感謝你,請務必給我們一個機會……”
這一次是因禍得福,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
否則的話,他絕對原諒不了自己,怕是以后午夜夢回都要狠狠給自己幾個耳光!
“我沒有什么需要的……”對面的青年卻是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說出了令人絕望的回答,“你們也給不了我什么,就當這是一個夢,回去之后就忘記它吧,回到屬于你們的生活中去就可以了……”
“尊敬的先生……”緊緊盯著顧墨身上的裝束,那個看上去非常睿智的老人終于是開口了,令人驚奇的是,他開口說出來的居然是中文,盡管也擺脫不了歪果仁說中文的奇怪別扭質感,但是至少吐字清晰。
“我能否請教一下……您是東方傳說中的仙人嗎?”
“呵,有意思,你們這邊的人居然對此有所了解嗎……”穿著青色道袍的青年打量了一下這個老人,然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樣露出了奇異的笑容,“你可以這么認為。”
“我曾經對這個方面很是癡迷,年輕的時候也去了解過,為此專門去學習過中文……”
老人努力掩飾心中的激動,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也讓自己的話語顯得清晰而不急切,仿佛擔心自己會因為太過急躁而錯失機會:“我……我有一個冒昧的請求,那就是能不能跟您學習,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希望……”
這個展開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顧墨也是臉色顯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