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一番連捧帶拱,全場氣氛逐漸回暖。
孫悅的小包袱一接,臺下回應的動靜明顯在變大。
胡炎對于津城人的性情,那是相當了解,自然知道觀眾喜歡聽什么。
講古,講歷史,講過去,講老規矩。
通過這些有味道的內容,把觀眾的回憶給勾出來,那他們就能聽得美。
所以胡炎的墊話,全是往這路子上準備的。
至于再攏小部分觀眾心神,這是個技術活兒,不能蠻來。
藏著小心思,胡炎繼續使活兒。
“相聲是一門撂地吃飯的手藝,它起于四九城,但興起卻在咱們津城,所有吃開口飯的相聲演員,對于津城父老的感情是不同的。”
“對,感激之情。”
“大伙不但督促我們手藝,也教會我們規矩。”
“哦,這您給說說。”
“就比如說‘藝德’吧,學藝先學德,無德便無藝,這是老話。你別看咱今兒個的省親專場,來了好幾千人,滿吭滿谷的,但早些年可沒有這么熱鬧。”
“是嘛。”
“那幾十年,相聲沒落的厲害,演員往臺上一站,底下根本沒幾位觀眾。但甭管觀眾多還是少,演員都得上臺賣力氣的表演。”
“人少也演?”
“那當然了,這就是藝德。吃這碗飯,你得對得起來捧場的衣食父母。就是底下只坐著一位觀眾,我們照樣給您演。”
“那這一個人要上廁所呢?”
“那我們在后頭跟著他,上廁所演去。”
“嚯,您也不嫌味兒大。”
“味兒大?”胡炎一愣,“那就找得感冒的演員跟著去,反正他也聞不著。”
“嘿,您還真有法子。”
孫悅話音剛落,突然,臺下第一排有一位中年的男觀眾,直接站了起來。
他還沖臺上一舉手,喊道:“胡老師!”
原本準備接詞兒的胡炎,立馬停活兒,笑問道:“喲,叔兒,您干嘛?”
“我上廁所!”中年觀眾笑道。
如果是其他演員,這會兒可能就生氣了。
我這好好演出呢,你上廁所就去唄,干嘛還舉個手,報告一下呢?
但是請別忘記,腳下是津城。
在這地界,觀眾和演員的距離非常近。
進了園子,你臺上,我臺下,咱倆角色不同。
但是出了園子,彼此就是街坊、朋友。
甚至有些觀眾捧一個角兒,一捧就是一輩子。
以前大家日子都過得苦,一年到頭也難得沾上幾回葷腥。
但只要觀眾哪天家里買了豬肉,燉了雞湯,等他來園子里看演出時,往往也會給演員帶上一份。
臨了遇上年齡大的觀眾去世,演員也指定會到場送最后一程,甚至還會幫著料理后事。
想想,這種情分,這種關系得有多親近?
更難得的,這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整個津城的氛圍都是如此。
“曲藝之鄉”四個字,可不只有演員的功勞,津城父老至少占一半。
當然,如此環境下,也才能熏出好玩、好樂、好說的“衛嘴子”。
甭管老少,都有這股子性情,也可以說是融進了骨子里
此刻的男觀眾突然來這么一出,八成也是存了逗樂的心思,或者就是順嘴習慣了。
他人站在前排,聲音也不小,其他幾千雙眼睛,立馬順勢搭在了胡炎身上。
相聲演員在場,甭管什么話,那是不能掉地上的。
否則,那是你沒能耐!
所以胡炎不用觀察,也知道家鄉父老,都在等著自己寫答案。
不怕!
這是好事兒。
胡炎甚至知道,自己等待的機會來了!
男觀眾話音一落,人還沒走開,他腦子一轉,便立馬笑道:“哦,您這一舉手,我以為是要給我送花籃呢!”
“哈哈哈”觀眾們頓時樂了。
不少觀眾心里還真夸:“這嘴不吃虧,像我們津城老爺們!”
那位男觀眾顯然也沒料到,胡炎的腦子反應竟然如此之快,稍一愣神,隨后也跟著笑了。
同時朝胡炎豎起大拇指:“成,有能耐,這花籃我送。”
誰料,他剛一應完聲,旁邊坐著的另一位男觀眾,咧著嘴,揶揄道:“完了吧,瞎舉手,倒霉兩只花籃!”
不消說,他倆估計是一起來的朋友。
胡炎一瞧動靜,心里這個開心吶。
守株待兔,能撿到一只就算運氣了。
沒想到,后面竟然還跟著一只大兔子。
這他能放過?
等第二位男觀眾話音剛落,胡炎假裝聽錯了,立馬扯著嗓子嚷道:“什么?您也來倆花籃?”
第二位男觀眾立馬不笑了,瞅著胡炎,懊惱道:“得!我也獻兩只!”
胡炎半點不擔心,自己這樣占觀眾便宜,會把人家惹惱。
一切都因為這里是津城,臺下坐著的是津城人。
而且,此刻的自己不但不能收手,反而得繼續拱氣氛。
他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朝觀眾拱手道:“咱津城人臉皮薄兒,但就這么義氣!”
“嗨,我跟著瞎搭擱嘛呢?”后面的男觀眾哭笑不得的,反倒自己再翻了一回包袱。
“哈哈哈”
現掛可是最能抓人的,甚至有時比正活兒還撩人。
當然,這回也是搭得巧。
兩位觀眾自己喜歡逗樂,胡炎處理的也干凈利索,缺誰都不行。
于是乎,省親專場演出的第一次高潮,便以誰也沒有料到的方式,在誰也沒有料到的節點,突然到來了。
聽著全場雷動的掌聲,下場口的燒餅和孟賀堂是最有感觸的。
同樣一批觀眾,同樣是突發狀況,結果卻天差地別,這不由得他們不思考。
上場口的于慊笑道:“師叔這一手玩得漂亮!”
郭德剛同樣笑著點頭。
如果換成自己在臺上,只怕處理效果不會有小師叔好。
倒不是說自己能耐不如小師叔,而是因為身份、地位、年齡的限制,自己不可能有小師叔那么放得開。
有這一波氣氛打底,開場的影響已經基本被消除。
同時,所有人也在不自覺中,忽略了旁邊的那根桿鉤子。
如此有意思的小老鄉站在臺上,誰還有空去管什么勞什子鉤子?
全場動靜一掃,胡炎知道入活兒的時機到了。
笑聲在持續,兩位男觀眾真的離座兒去買花籃了。
貴倒是不貴,但津城的園子里,很講究這個,這也代表著演員的榮譽!
就跟戰場上的戰士,奮勇殺敵之后,得到的軍功章差不多!
不時,動靜稍小,胡炎繼續使活兒。
“所以說,無君子不養藝人,沒有大伙捧著,相聲演員便什么也不是。”
“這話對,衣食父母。”孫悅捧道。
“當然,相聲演員自己也得下功夫,把手藝學好,最起碼得有文化。相聲演員拼到最后,拼的就是文化!”
此言一出,后臺的郭德剛當即一愣,咦,這話怎么聽著那么耳熟呢,誰說過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