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氣不過,憤憤道:“今兒個真邪門了,就一場活兒,我被人刨三回了,褲衩還能不能剩下?這活兒怎么演?”
“保證不會,保證不會,您別氣了。”孫悅繼續賠笑。
搭檔就得這樣,一個人來勁了,另一個就指定得服軟。
硬碰硬,出火星子。
軟碰軟,太溫,沒意思。
軟硬一碰撞,既能鬧氣氛,活兒又能繼續往下使,完美。
無情的觀眾,繼續給胖子叫好,加油。
胡炎臉上更吃癟,但也無奈,只能跳過這一段,從后面找補。
“圣人往筆頭上吐了一口唾沫,把‘一文錢一個’改成了‘一文錢十個’,這就帶著徒弟坐下吃,圣人吃四個,倆徒弟每人吃三個。”
“總算有口吃的了。”
“可是仨兒大老爺們,十個元宵也不夠吶,要不說圣人就是圣人呢……”
話說一半,孫悅又順了一句:“湯是免費的吧?”
胡炎啥也不說了,直接抱頭往地上一蹲。
有了前面幾次的鋪墊,觀眾哪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孫悅在臺上嘿嘿直笑,觀眾在臺下哈哈大笑。
終于,大家樂了好半晌,孫悅走過去碰胡炎的肩膀。
胖子碰一下,胡炎便渾身抖兩下,扭捏得跟個小姑娘似的,可就是不起身。
不過,孫悅倒是發現了好玩的事情。
于是乎,一雙胖手不時的碰胡炎的肩膀,觀眾便看到蹲在地上的某人,渾身抖動個不停。
往日伶牙俐齒的德蕓小師爺,今天竟然還有這動靜?
臺下的觀眾依然不同情他,紛紛起哄、笑鬧。
全場的動靜,誰也不知道算第幾次滿堂彩了,總之就一直沒消停。
終于,孫悅玩夠了,直接一把把胡炎抱了起來。
胡炎自然順勢站好,只是一雙無比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瞪著孫悅。
胖子被帶得沒辦法,只得連邊作揖賠罪。
沒等觀眾動靜消停,胡炎繼續使活兒。
“三人吃完元宵,開始喝湯,一人喝了三十幾碗元宵湯,圣人還叫哪‘伙計盛湯。’伙計說‘您別喝了,我們的元宵都成了鍋貼了,你們三位找地方喝茶去吧。’聽人家這么說,這湯也沒法喝了,圣人也是要臉的人吶。”
“沒瞧出來。”孫悅悠悠捧道。
“圣人扔下一個老錢就走,這把伙計氣壞了‘先生您留步,您吃十個元宵,才給一文錢?’圣人說‘對呀,你們不寫了嘛,一文錢十個?’伙計說‘咱是一文錢一個,您吃十個就得給十文錢’圣人很生氣,說‘你們這不欺負人嘛,本地人一文錢十個,我們遠方人就一文錢一個?’吵著吵著,連掌柜的也出來了,吵不明白,跑到牌子跟前找證據。掌柜的一看傻眼了,自己的廣告被給人改嘍,沒辦法,只能認下,笑臉給圣人作揖‘先生您請吧,這是我們的廣告寫錯了,也許誰跟我們開玩笑,給我們添了一豎兒,好在你們三位吃,我們也賠不了多少錢,你們三位請吧。’”
“這掌柜像個買賣人!”
胡炎又道:“可是圣人不走,好,得理不饒人‘是一文錢十個呀?不是我們遠方人到你們這兒蒙嘴吃呀?我告訴你,這是我們念書的人筆下留情。’”
“那要不留情哪?”孫悅遞了個梯子。
胡炎哼哼道:“十字頭上添一撇兒,我吃一千!”
“嚯,這是要包圓兒啊?”孫悅揭底。
底亮,《吃元宵》表演完畢,倆人鞠躬下臺。
“好好啪啪”
演員還沒起身,全場觀眾便已經紛紛起立歡送。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動靜便一直沒有消停過,到了此刻,更是達到了整晚的高峰。
甚至也可以說,達到了湖廣會館開業之后的高峰。
活兒很應景,今天是元宵佳節,表演得便是《吃元宵》。
而且這活兒,屬于正宗的傳統老活兒。
但觀眾就是忍不住想樂,忍不住送上掌聲,忍不住心里泛起意猶未盡的感覺。
他們不思考門道,只需要熱鬧、可樂、好玩就成。
熱鬧的不止臺下,還有后臺的演員。
如此熱烈的動靜,把他們的眼睛都看直了,甚至大部分人心忍不住變得無比激動。
掌聲對于演員來說,是致命的毒藥,是興奮劑,是整個演藝生涯的追求之一。
他們從來沒有料到,自己天天登臺的湖廣,觀眾們也能瘋狂到如此地步?
原來自己的園子,也能火爆成這樣?
旋即一股自豪感,自信心,不自覺的從心頭涌起,即便這掌聲不是自己親手掀起來的。
如果問郭德剛,這么多年,一直堅持以傳統規矩管理班子,最大的好處在哪里?
大抵便在此處吧。
簡單來說,以前的藝人生計艱難,不得不抱團取暖。
所以傳統班子的規矩,無一不在幫助塑造一種心理……團結!
如今時代不同,規矩也在變化,但在這種氛圍下熏陶出來的藝人,多少還會有些“自己人”的概念。
當然,前提是演員自己的心態偏正,不能太過自私。
不管主持人收尾,胡炎跟著孫悅下臺,臉上笑得很開心。
他不用回頭,也不用仔細觀察,便大抵能猜到全場人此刻的心情。
因為對觀眾情緒的敏銳把握,同樣也是成熟藝人的基本能力之一。
開心歸開心,心里多少意外,倒也談不上。
因為掌聲從來沒有平白而來的,那都是靠手藝去贏回來的。
全場,甭管前、后臺,估計也只有他和孫悅才清楚,倆人在這一場運用了多少表演技法。
靈敏反應、急智、發托賣相、瞪、刨……
當然,相聲表演技法,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可以分為幾十上百種,今晚也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遠得不說,跟“瞪”連在一起的,便有“瞪、諞、踹、賣”。
跟“刨”連在一起的,便有“頂、刨、撞、蓋”。
只是表演講究火候,并不是技法運用得越多越好,關鍵得合適。
同樣,再好的技法,最終也得落在演員的手藝上。
手藝不夠,火候不足,那些通通都不叫技法,而應該叫地雷。
就比如如今的湖廣,除了自己和孫悅,他估計無人能拿捏得好。
這一點,胡炎當仁不讓。
他從來不是自負的人,也不是自卑的人,而是一個清醒的人,至少在相聲手藝一道是這樣子。
今晚這一場,能讓多少演員心里有觸動,胡炎不清楚。
但他也沒太大遺憾,反正做自己該做的,剩下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