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瓶琴島啤酒。
老板娘以最快速度送上來。
王憶伸手一摸。
冰涼!
這酒瓶子和酒標跟22年區別不太大,大綠棒子配橢圓酒標,不過酒標上的生產廠家是用繁體寫了個‘中國國營琴島啤酒廠出品’的字樣。
老人們拿著酒瓶好奇旳看,一邊看嘴里一邊嘀咕:“就這個東西要五角錢?那不值了,啤酒一股子馬尿味。”
王東峰奇怪的問:“這么冰涼?飯店里有冰箱嗎?”
李巖松說道:“那肯定得有冰箱,飯店的肉得用冰箱保存,要不然天氣這么熱,那壞的不快嗎?”
端著涼菜送上來的老板娘笑道:“我們小本生意,開這個館子不為賺錢,就是想為人民服務而已,所以我們哪能用得起冰箱冰柜?”
“是碼頭上有制冰機,國家要制作冰塊給海鮮用,我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從碼頭上拿了冰塊用,跟著沾光了。”
王憶給王向紅往酒杯里倒啤酒。
劉紅梅也倒,旁邊的春紅說:“紅梅主任你也要喝酒呀?”
“不喝能咋整?”劉紅梅說道,“蓋子都開了,咱也沒法帶回去給家里的爺們喝呀。”
王憶勸說道:“自己喝吧,啤酒度數低,味道比較獨特,其實比白酒好喝,你們慢慢品一品,這酒是有麥香味的。”
老板娘說道:“這同志說的一點沒錯,琴島啤酒是大品牌,也就是現在它們要往外省銷售了,咱能喝到。”
“以前七幾年的時候,這琴島啤酒咱這里是看不到的,甚至在琴島本地一般人都喝不到,逢年過節才能憑戶口本去買上幾瓶。”
王憶說道:“可以理解,啤酒是麥芽汁釀造的,這更是純糧食飲品,現在糧食供應還不充足呢,確實沒有多余糧食來釀酒。”
“說的這么神?那我得嘗嘗。”春紅往杯子里倒酒。
咕咚咕咚幾下子,酒杯子迅速滿了,泡沫跟膨脹一樣往外冒。
春紅沒見過這種事,嚇得趕緊往后退。
王向紅拿過杯子喝掉泡沫說道:“怕什么?它還能咬你?”
春紅訕笑道:“不是,支書,我看著像開鍋了,嚇我一跳、嚇我一跳。”
旁邊的王祥高笑著倒酒給她演示:“這是啤酒,不是白酒,你那家伙倒的太猛了,你看我,慢慢倒——我草,怎么還是這么多泡沫?”
王憶說道:“這說明人家琴島啤酒新鮮,來,上來涼菜了,大家伙搬糧食又熱又累,喝點冰鎮啤酒吃點涼菜,來,舉杯一起撞一個。”
“不用支書說兩句了?”劉紅梅問道。
王向紅還真想說兩句。
不過他不是拎不清的人,便低調的說:“今天是巖華請客,我說什么說?要不然讓巖華說兩句?”
李巖華擺擺手:“吃菜吃菜,今天以吃菜為主,大家伙不要心疼錢,吃的松褲腰帶、打飽嗝最好!”
王東峰羨慕的說道:“有錢了真好,說話都硬氣。”
他摸摸自己兜里的一塊錢。
都好些天了……
李巖松哈哈大笑:“使勁吃使勁吃,別說了,趕緊下筷子。”
上來的是拌羊臉、拌羊肝,他先挑了一塊羊肝吃,然后連連點頭:“這味道好,真好啊。”
李巖華舉起杯子,眾人撞了撞杯,王憶喝了一口啤酒。
嗯,涼爽。
館子里客人不多,專門給他們這一桌做菜還是挺快的。
上了涼菜上羊肉湯。
一人一大碗湯,然后老板娘端上來一籃子餅子。
都是傍晚剛烤出來的面餅,外表金黃,還帶著余溫,一上桌滿桌子都有麥香味。
眾人見此很吃驚,紛紛抬頭看向王憶:“王老師,就是這小餅子不要錢讓咱吃?”
“對,說的是面餅隨便吃?不是玉米餅子高粱面餅子啊?”
王憶說道:“嗯,就是這個面餅,用來泡羊肉湯的,你們試試,泡進去連湯帶水一起吃,好吃。”
“這就是干吃也好吃。”劉紅梅拿了一個咬在嘴里,滿臉笑意,“噴香啊,比咱自己家里烙的大餅都要香。”
春紅說:“那肯定的,這是國營飯店大師傅烙的餅。”
老漢們一人抓一個,很是遺憾:“早知道吃餅不要錢咱點這么些菜干什么?真是浪費錢了。”
王向紅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你當是人家老板為啥說吃餅不要錢?還不是因為咱點的菜多!”
李巖松往左右看了看,看到老板和老板娘不在這里趕緊抓了個餅塞進兜里,他給其他人使眼色,李巖華也藏了一個。
王家這邊同樣心動,可是彼此看看又都沒好意思下手。
人家老板特意叮囑了,隨便吃,不能往外拿。
王向紅這人的道德底線比較高,他皺起眉頭要批評李家兄弟,王憶舉起酒杯說道:“來來來,咱再來一杯,敬巖華大哥自掏腰包請咱吃飯。”
他給王向紅使眼色。
自掃門前雪就行,管好王家人就行。
后面爆炒羊肝、蔥爆豬肉等熱菜也開始上了,老板娘說:“就紅燒肉最慢,你們先吃著,紅燒肉得等等。”
一行人吃的頭也不抬,嘴巴里塞滿了肉和餅,誰也顧不上回應。
老板娘見此滿意的笑了起來。
對于開飯店的人來說,食客對味道滿意比什么都重要。
金杯銀杯不如好口碑。
這頓飯是吃的結實。
王憶最早停下筷子,他喝了一碗羊肉湯吃了一個面餅就差不多飽了,另外便是吃了點拌羊臉。
其他人那是大開胃口、風卷殘云。
他們不止一次的放開褲腰帶!
反正面餅不要錢,他們又吃肉又吃餅又喝羊湯,連吃帶喝不亦樂乎。
后來老板不給他們上餅了。
這一個個看著是女人老人,可也太能吃了,不比碼頭上干力氣活的工人吃的少!
王憶本來以為會剩菜,結果最后連盤子里的紅燒汁都被老漢們用面餅給刮干凈了。
李巖華撫著肚子起來結賬。
一頓飯吃了二十四塊五!
人均一碗羊肉湯、一盤子肉菜、一盤子素菜!
他仔細的數錢給了老板,老板樂呵呵的送他們出門,最后他給王憶偷偷塞了個袋子,說道:“老師,以后再來市里要領著你們社員同志到我這里來吃。”
袋子里是幾個面餅。
王憶跟他客氣了一下:“老板你這個收下,要不然你給我點沒用了的骨頭吧?就是已經燉完湯的,我回去喂狗。”
老板說道:“幾個餅子不算什么,你拿著,那個喂狗的骨頭是吧?行,羊骨頭我這里有的是。”
門外的王東峰低聲說:“一頓飯二十四塊五毛錢,差不多一個月的工分全進去了,這誰能吃的起?”
“多少?!”正在打嗝的劉紅梅嚇一跳,到喉嚨里的飽嗝又給嚇得咽下去了。
李巖華摸著鼓囊囊的肚子倒是感覺很滿意:“二十來塊錢吃這么一頓飯,行,值當!”
李巖松也點頭:“確實不錯,老二記下這個地方,以后咱哥倆偶爾過來打個牙祭解個饞。”
“你倆真舍得花錢。”王祥高吃驚的說。
李巖華借著酒勁跟王憶勾肩搭背,說道:“王老師我家真得感謝你,哎呀,禮拜天不是碰你了,哎呀,那可真是壞了,你說要是這錢真讓那些騙子給騙走,我不得悔的上吊?”
李巖松跟著點頭。
他做夢也沒想到那金餅子竟然這么些錢,他分了兩個就得手了一萬八千多塊!
這可是一萬八啊。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賺不到這么些錢。
想想吧,二十來塊錢夠十個人吃肉菜吃的心滿意足,那一萬八呢?不得夠自己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另外還有一個金餅子押在他們大伯手里,只要伺候好老頭,他們還能得到一個金餅!
這下子再上天涯二號他們就沒有遺憾了,紛紛揮手喊:“出發、出發!”
王向紅這頓飯吃的也很滿足。
吃飽喝足來開船。
舒坦!
王憶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一件事:“咱是不是得開快點?銷售員在縣里怕是等不及了吧?”
正興高采烈的一行人聽到這話頓時懵了。
壞菜!
縣里還有賣涼菜的銷售員等著他們去接!
王向紅趕緊操作天涯二號出發。
李巖華尷尬的說:“剛才吃過癮了,都忘記還有縣城里的社員了,你說咱把菜都吃光了,也沒給他們留點。”
李巖松立馬說道:“沒事,老二,回頭你再來請王老師、王支書他們吃一頓,你反正有四五百塊的機動資金。”
李巖華不高興的說道:“今天我請了,為啥回頭還是我請?”
李巖松說道:“誰讓你比我多五百塊錢?”
兩人收入所得的差距讓他始終耿耿于懷。
五百塊錢,這不是小數字。
現在哪怕是包產包干了可他一年也頂多是賺這個數,以前在生產隊的時候一年下來才收入三百多,扣除口糧錢,還能剩下多少?
等到天涯二號趕到縣里碼頭,時間已經快到午夜了。
銷售員們憂心忡忡,看見天涯二號亮起的探照燈后要激動壞了,拼命的揮舞手臂、揮舞扁擔。
他們排隊上船,第一個上來的王東喜鉆進船艙對王向紅說:“支書你們怎么才回來?可嚇死我們了,莪們以為你們出事了!”
“就是,”鳳丫跟著說道,“這是咱天涯二號第一次出海跑長途,結果你們一直不回來了,哎呀可把我們嚇不行了,我們就怕你們出事!”
“咦?什么味道?我聞見一股香味。”
王向紅把老板給的紙袋打開,里面的餅子已經涼了,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畢竟是出爐不多久的新烤面餅。
他給銷售員們一人分了半個。
老板給的不多,一人一個不夠分。
王東喜他們倒是帶著干糧吃過飯了,路上他們便追問天涯二號怎么會耽誤這么些時間才回來。
王向紅沒臉解釋。
被問的多了他突然發火,沖著王東峰發火:“你小子平日里嘴挺快,這會怎么不說話了?啞巴了?”
王東峰嚇一哆嗦,他委屈的說:“支書,我不是以往多嘴惹了你們嫌棄嗎?所以我盡量不亂說話了。”
王向紅沒好氣的說:“你是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說不停,說吧,把晚上的事說說吧。”
王東喜擔心的問道:“你們難道被海警給查著了?查著支書沒有船舶駕駛證了?”
王東峰挺起胸膛說道:“不是,是我們去下館子了,吃的紅燒肉、回鍋肉、白肉……喝的是琴島啤酒和羊湯……”
銷售員們呆若木雞。
劉紅梅不好意思的補充了一句:“不是我們想去吃的,也不是花了咱集體的錢,是人家李巖華請我們去吃的,我們、我們盛情難卻!”
急迫之下她想到了一個成語。
“我還沒說完,這頓飯花了二十四塊五角錢——這還是因為老板跟王老師認識,看在王老師的面子上沒要面餅的錢,要不然我估計還得再多一兩塊!”王東峰美滋滋的說。
王東喜等人低頭看向自己手里舍不得吃的烤面餅……
媽的!
怎么會是這樣?
明明是我們先進城的……
王向紅面無表情的說:“都坐穩了,晚上風浪大,這船挺顛簸的。那啥,巖華、巖松,你倆今晚去我家里睡,明天早上再回去。”
兩兄弟痛快的說:“不著急。”“行!”
天涯二號靠近天涯島,王向紅打開了船頂的探照燈。
雪亮兇猛的燈柱頓時穿破夜色跟炮彈一樣瞬間打向了前方。
遠處傳來歡呼聲。
生產隊有些社員沒去睡覺,這會在碼頭上等著他們呢。
王向紅有些自責了,說道:“以后不能再饞、再任性了,早就該想到天涯二號第一次出行,很多社員都在掛念咱們的安危,咱應該盡早回來的。”
李家兄弟站在門外頭看巨大的探照燈。
李巖松羨慕的說:“這艘船可真好呀,又大又快功能又齊全,王老師、王支書,你們說這樣一艘船得多少錢?”
王憶說道:“不好說。”
“一萬塊能不能買到?”李巖華期待的問道。
一萬塊能買到他想買一艘!
加上家里存款,他一共有兩萬塊錢身家,一萬塊買一艘船,五千塊去城里買一座房子——
人生無憾啊!
這想想就激動。
王憶說道:“我不太清楚,等我幫你們打聽一下吧。”
其實他知道一萬買不到這樣一艘大漁船,開什么玩笑?明年大眾在滬都組建出桑塔納投入市場,那可是一臺二十萬的存在!
回到天涯島天色真就很晚了。
王向紅駕船小心翼翼的靠上碼頭,王憶跳上去,看到老黃也在等著自己。
不用說,小崽子們又被奶媽鴨看守了。
王憶左手拎起毛瓷右手是個袋子然后領著它上路。
大袋子里都是羊骨頭。
這東西對老板來說沒用了,都是熬過湯后剩下的白骨,所以給他裝了一袋子。
老黃聞見味道了,瞇著眼睛歸攏了耳朵搖著屁股積極的跟在后面。
生過崽的母狗就是不一樣,竟然有股子風情。
王憶扔給它一根骨頭,其他的擱在了廚房里。
他記住上次給老黃喂多了骨頭導致老黃便秘的事,所以這次要分批次的喂。
天色太晚,他扔給老黃骨頭后便回房間睡下了。
吃得飽睡得好,第二天起床后他打著哈欠出門。
精神奕奕。
喇叭里放著新聞廣播:
“在最近召開的江南省農村地區多種經營和社隊企業經驗交流暨表彰會上,省領導同志明確宣布——”
“靠勞動致富、靠正當經營致富的隊和戶,對活躍社會主義經濟、改善人民生活大有好處,這樣的隊和戶越多越好,這是當政策允許、提倡和保護的。”
“地委、行署負責同志還在會上親自向多種經營搞得好的248個先進集體和個人頒發了錦旗和獎狀,鼓勵大家繼續解放思想,在決不放松糧食生產、漁業捕撈工作的同時要經濟發展多重經營……”
王憶一邊打太極拳一邊聽這個廣播,一抬頭看見王向紅站在大隊委門口沖他招手。
他快步跑過去,王向紅難掩臉上喜色:
“聽見了嗎?政策、省里有政策鼓勵咱社隊企業搞發展,省里領導希望咱全省能出現更多的靠勞動致富的隊和戶,這樣可以加快咱農村發展的步伐!”
這不出王憶的預料。
越往后經濟會發展越快、市場會放開的越自由。
王向紅一拳砸在墻上,老臉漲得通紅:“王老師,對于咱們的社隊企業,我以前多多少少有些顧慮,現在好了,現在完全沒有顧慮了,咱以后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吧!”
王憶哈哈笑。
這話聽聽就行了。
老支書性子謹慎,他是隔一段時間就顧慮一下,聽一段廣播又會激動一下。
這可太像以前上班時候的他了。
每次看到短視頻中的勵志故事和段子就會激情澎湃、發誓奮斗,等到第二天上班了看著電腦就會摸魚……
這時候王祥高捂著肚子來找他了:“王老師你起來了?太好了,我肚子難受,早上把我難受醒了,我估摸著是吃肉吃多了消化不良了。”
王憶上手給他摸了摸小腹。
胃里鼓鼓的。
有氣。
他問道:“什么感覺?”
王祥高說道:“脹的慌,那個有點惡心,感覺就是滿滿登登的,老是打嗝……”
這確實是消化不良了。
王憶問他以前胃的情況,老木匠說他以前胃挺好的。
這樣吃點嗎丁啉就行了。
他又給了老木匠一些多酶粉,讓老木匠回去用涼白開沖著喝:“別用開水沖啊,一定用涼白開。”
多酶粉成分是胰酶以及胃蛋白酶,能很好的減輕消化不良癥狀,幫助身體消化。
過了一會李家兄弟過來了。
李巖松一上來就問道:“是我鼻子出問題了還是我在饞?怎么我又聞見羊湯味了?”
王憶說道:“有嗎?哦,我昨天要了些羊骨頭準備喂狗,估計是羊骨頭的味道,兩位大哥你們是來告別的?”
李巖華說道:“告別也順便買點東西,我們回去不是得請莊里人喝個酒嗎?來你這里打點酒,你有九零大曲吧?”
王憶說道:“有,有一桶呢,你們要多少?”
李巖松挺不高興的,說:“喝什么九零大曲?就咱莊里那幫人,給他們個一毛燒喝已經不錯了。”
李巖華說道:“算了吧,反正就請你們吃一頓,用九零大曲吧,免得到時候讓他們暗地里戳咱脊梁骨。”
一桶九零大曲是五十升足足一百斤,兩人全給要了。
王憶很吃驚,喝這么多酒?
除了要酒還要煙。
王憶這邊進了一些經濟,這個煙不要煙票,價格便宜,看電影的時候比較有銷量。
剩下五十二包,兩人也全要了。
王憶又拎出一袋子水果糖問:“要不要來點糖塊?便宜,一塊錢一斤,一斤百十塊呢。”
“來十斤吧。”李巖華說。
李巖松說道:“我聽說你這里有奶糖?那給我弄兩斤奶糖,我回去給孩子打饞蟲。”
李巖華說道:“哥,咱倆一起要一袋子吧,回去給大爹分點,這次咱跟著大爹沾大光了。”
李巖松痛快的說:“行,這樣王老師你有沒有好酒?給我們再來點好酒,大爹喜歡吃飯喝一盅,咱給他打點酒。”
王憶說道:“給老古叔喝的話來這個酒,雖然是散酒但純糧食釀造,你倆品品。”
他各給倒了一杯子,又一人配了鄉巴佬熏蛋和五香花生米。
兩兄弟倚在柜臺上一口口抿著又商量著買了點東西,他們還要買海貨涼菜,但這個得等。
王憶說:“這樣,你們買的多我們生產隊給你們送貨上門吧,這頓飯是什么時候?我提前給你們送過去,讓你們吃新鮮的涼菜。”
李巖華說道:“今晚吧,估計等也等不下去了,上午咱回去一趟再去縣里一趟,雞鴨魚肉、米面糧油的都得置辦點。”
王憶說道:“米面糧油從我這里拿吧,我這里不要票,而且能給你們商品糧的價錢。”
“那敢情好啊。”兩兄弟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你這里精米白面都不要票?那我倆給家里買點。”
王憶壓低聲音說:“咱關系好,我可以不要票賣給你們。”
“但你們不準出去聲張,否則讓其他隊里的社員知道我能用商品糧價錢賣糧食,他們肯定會去鬧騰,到時候別怪我找你倆的事。”
李巖華拍著胸膛說:“簡單,王老師,我們就說在你門市部買的議價糧。”
王憶說:“那行。”
兩兄弟制定了五百塊的請客計劃,所以花起錢來大手大腳:
精米一家子要二百斤,特等粉一家子要二百斤,菜油一家子買了五十斤,白糖味精之類也沒少買。
門市部從他們手里就拿到了二百多塊。
涼菜他們又挑選了好些品類,總共要了一百塊的。
王憶說道:“差不多了,你倆不是還得去縣里買雞鴨魚肉?總得留點肉錢。”
李巖松說道:“雞,自己家里殺,魚我們莊里有的是,買點豬肉吧,豬肉買個一百斤,不夠?”
李巖華說道:“夠了,咱也不能請的太大氣,太大氣了他們肯定能猜到咱賣的錢多。”
李巖松點頭:“對。”
兩人問王憶要不要一起去吃。
王憶拒絕了,說自己手頭上事多,以后他們兩兄弟可以過來吃飯,他自己買肉自己做,不比飯店差。
兩兄弟喝了酒開始搬糧食,王憶看到大迷糊從大灶出來,便讓大迷糊幫忙搬運。
一百斤的面袋子,大迷糊一邊肩膀扛一袋子,然后健步如飛。
王憶看見大灶里冒熱氣。
確實有羊湯的味道。
這不是羊骨頭能出來的味道。
他進去一看,大鐵鍋里赫然熬著羊骨頭!
正在扯面皮的漏勺說:“王校長,今天早上給學生吃羊湯燴面。”
王憶吃驚的問:“我草,這羊骨頭怎么燉上了?誰讓你燉上的?”
漏勺嚇得趕緊解釋:“不是我燉的,是大迷糊燉的,說是你昨晚捎回來的,今天早上他給熬了湯——這不是給學生吃的?”
“是給狗吃的。”王憶無奈的說。
漏勺說道:“這骨頭還行,燉的不狠,你看還能燉出油花來呢,給狗吃浪費了,給學生做個羊湯燴面不挺好?”
羊骨頭已經燉上了,王憶也沒什么話說。
先這么著吧。
學生們聞見羊湯味跟貓聞見腥味一樣,一個個垂涎三尺,排隊的時候都在擦嘴巴。
這樣王憶一琢磨,自己天天給學生吃肉肯定不行,會讓人懷疑學校哪里能有這么些經費。
可如果是燉骨頭湯給學生配飯那就沒事了。
今天的羊湯燴面給他一個提示。
他以后可以多買骨頭燉湯給學生喝,骨頭湯挺好的,多多少少還能補鈣呢。
漏勺廚藝挺好。
人家飯店熬完湯的骨頭在他手里又出來了第二波湯,這湯的羊肉味自然很淡了,但他以鹽、味精、大料、胡椒粉、小茴香調味,又加了點蔥花香菜末,結果出來的湯味道還不錯。
學生們排著隊,一人一碗燴面皮,大早上的吃了個大汗淋漓。
李巖華和李巖松跟著蹭了一碗。
李巖松還說:“我早就聞見味了,我就說有羊湯吧。”
王憶苦笑著看向門口搖尾巴的老黃。
老黃還不知道它那原本就沒什么滋味的骨頭如今又變得寡淡一些……
李巖華蹲在門口吃面,他看著學生們高高興興的打飯回去,吃驚的問:“王老師,外面傳的都是真的,你們學校還給學生管飯?”
王憶說道:“嗯,管個早飯,讓學生不至于餓著肚子念書。”
李家兩兄弟大為艷羨。
李巖華試探的問:“我家小子能不能轉你們這里念書?我可以給他交轉學費。”
王憶說道:“只要你們把孩子送過來,我就愿意教,可是咱沒有那個條件,你們不可能天天接送,我們島上你也看見了,沒有空房間給他們當宿舍。”
李巖松下意識的想說我捐個宿舍。
但訕笑著又把話憋了回去。
算了吧,有這錢還是留著吧,反正他家小子念書不行,估計念完小學就得跟著他去海上撒網了,建宿舍的錢不如留著給他蓋房子娶媳婦。
漏勺扯的這羊湯燴面皮味道不錯,湯汁混了面粉顯出濃白色,羊肉味淡而清晰、胡椒味濃而不烈,純手工扯出來的面皮格外筋道,王憶吃的都點頭。
天氣熱了,學生們不再聚集于教室里吃飯。
他們在樹蔭下、在屋子陰影里吃,三五成群、海風習習,一邊吃一邊歡笑。
王憶覺得自己可以給他們拍個照片的。
等到他們步入社會工作了、壓力大了難受了,那他們再看看自己少時的幸福笑臉,一定會有所治愈。
學生們吃飽飯念書聲音響亮,下課以后打太極拳的力氣也足。
王憶沒去教新拳法,他自己在研究平安扣的編法。
既然現在省里鼓勵社隊企業合法做買賣,既然王向紅現在干勁足,他準備安排人手編織一批平安扣去出售。
平安扣的編法不難,看起來繁瑣其實要編的扣子樣式只有寥寥幾種,要比漁家的繩扣簡單。
漁家的繩扣是在生產、生活中需求而來,漁民要綜合考慮適用加牢固求簡便的嚴則,因此而產生了繁多的花樣。
俗話說,“無風要使有風的船”。
漁民在系繩扣之時要考慮周全,有些繩扣系上以后不需要解開,這樣的扣多為死扣,可以怎么牢固、怎么方便就怎么系。而有些繩子扣系上用過后,還需要解開,這樣的扣多為活扣。
不管死扣還是活扣都有多種系法,王憶在碼頭看過婦女們的手藝,對此印象深刻。
他自己研究了一上午,然后心里大概有數了。
下午勞動課,學生們又要去撿柴,這樣王憶不準備去了,他跟孫征南和徐橫叮囑了兩聲,讓他們看好學生。
三人正在說話,忽然有學生急匆匆跑來說:“王老師你快去海灣,你養的白野鵝跟王狀元打架了!”
王憶站起來問:“怎么回事?不是,天鵝怎么會跟王狀元打架?”
他趕緊拔腿往外走。
王狀元這小子太蠻橫,他怕把天鵝給弄出點好歹來。
可能是他和生產隊的人和氣,被他帶回來的白天鵝夫婦在山上住下了。
如今翅膀上羽毛被子彈打掉一些的那只白天鵝已經長出了新羽毛,勉強可以飛了,但它們沒飛走。
天氣熱了它們夫妻天天結伴去海里游泳捕魚,情投意合、卿卿我我,還挺有神仙眷侶的味道。
王憶幾人快步趕去海灣,此時已經有大人在海邊沙灘上站定了,王憶湊上去一看:
王狀元和一只白天鵝在水里搏擊,另有一只白天鵝在旁邊安靜的看。
只聽王狀元不斷的喊:“白鶴亮翅!”“野馬分鬃!”“金剛搗錐!”“我草放過我吧!”
他一邊喊一邊被白天鵝揮舞翅膀往水里砸。
期間他想潛水逃跑,但只要一露頭白天鵝就追上去探頭給他一記嘴巴子,王憶看王狀元的腦門子跟菠蘿似的。
一頭包!
他沖學生不高興的說:“這叫王狀元和白野鵝打架了?這叫王狀元被白野鵝打了!”
王狀元其實氣勢是可以的,他一看逃不掉又開始喊‘白鶴亮翅’、‘野馬分鬃’之類的話,然后喊最大的聲音挨最毒的打。
王憶沖他喊:“你光扒拉它干什么?你別扒拉它,你跑啊!”
他一說話,岸上看熱鬧的人不好意思再旁觀了,于是紛紛的喊:
“掐它脖子、鎖喉,給它來個鎖喉,把它拉入水里跟它近戰!”
“算了你還是跑吧,我草這白野鵝真能打啊!”
“皮鞋,裝死,快裝死,裝死不丟臉!”
人叫狗也叫,倒是把那白天鵝給嚇到了,它放棄追擊王狀元,雙腳在海面上撥弄著然后借力起身展翅高飛。
王狀元陰沉著臉游回來。
他回到沙灘上雙手抱膝把頭夾在了膝蓋之間。
被打抑郁了。
王憶過去說道:“如果那白野鵝嘴里叼著一把刀,你現在已經死了!打拳,不是你這樣打的!”
王狀元悲憤的吼道:“根本就沒用!太極拳根本沒用!”
王憶說道:“你先別管有用沒用,我問你,你怎么跟一只鳥給干起來了?”
“應該說你怎么讓一只鳥給干了。”徐橫幸災樂禍。
王狀元憤怒的看向他。
徐橫扎馬步氣沉丹田揮拳鑿在沙灘上。
亂沙如浪花般向四方翻飛,白沙灘上愣是給他一拳砸出個窩子來!
王狀元默默的收回了目光,他說道:“王老師我今天沒去找事,天太熱了,我過來洗澡。”
“然后當時另一只白野鵝在抓魚,我游過去沖它撒了點水跟它開玩笑,結果那只白野鵝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逮著我就打!”
“你這還叫沒找事?”王憶說道。
王狀元憤怒的問道:“你問問王凱和大米,我真沒找事,我只是撒了一捧水逗逗那只白野鵝,沒使勁啊!”
王憶說道:“這不是使不使勁的問題,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揍你那個白野鵝是公是母?”
王狀元愣愣的問:“不知道,這有啥區別?”
王憶說道:“它是公的!你潑水那個是母的!”
“我再問你,以后你媳婦要是正在家里洗澡,你推開門看見個男青年光著屁股嬉皮笑臉的往你媳婦身上潑水,你要不要揍他?!”
“我揍不死他!”王狀元沖動的說。
然后他徹底愣住了。
徐橫笑的人仰馬翻,連素來嚴肅的孫征南都忍不住笑了。
王狀元趕緊拉起自己泳褲的松緊帶給王憶示意:“不是,王老師,你看我沒光著屁股。”
他拉開松緊帶這樣褲腰就撐開了。
徐橫立馬湊上去往里看了一眼。
王狀元趕緊放開腰帶憤怒的看向徐橫。
徐橫滿不在乎的說:“我是個臭流氓。”
王狀元沒話說了。
孫征南抬腳踢在徐橫后腰:“滾蛋,別這么逗小孩,你沒有分寸。”
“他可不是個小孩了,長大了。”徐橫意味深長的說道。
王狀元聽到這話高興了:“那當然了,我是個青年了!”
白天鵝飛走,看熱鬧的人脫掉衣服下去游泳。
也有人沒下水來找王憶:“王老師,昨天你跟支書領著一些人去翁洲城里下館子了?一頓飯吃了二三十塊?”
王憶說道:“是李家莊李巖華和李巖松兄弟請的客,怎么,你們饞了?”
“誰不饞?好吃的誰不愛吃?”有人哈哈笑,“也不知道咱這輩子能不能去翁洲下個館子。”
王憶說道:“以后社隊企業分利潤,咱每人拿出一塊錢給我,我給你們燉肥豬肉吃,比下館子還舒坦,怎么樣?”
包括下水的人還有正跟徐橫鬧別扭的王狀元都來興趣了:“好。”
王憶擺擺手告別這些人回去吃午飯。
他計劃是以后社隊企業每個月給開資一次,讓社員們高興高興,有錢了干勁更足。
再就是紅線繩和主席像章都已經到手了,自己上午也大概了解平安結的編法了,這樣該去編點平安結了。
于是下午他去找春紅。
春紅在碼頭礁石灘樹蔭下修補漁網,她的周圍圍著幾個婦女,正在聊著昨天的見聞:
“……那可不好吃?一人一碗羊湯,你們是不知道,里面都是肉,你伸筷子一攪和,那都是大肉片子。”
“肥不肥?我聽說飯店可會省錢了,他們用瘦肉不用肥肉。”
“那是國營飯店,我們去的是個體戶的飯店,不過羊肉都不肥,倒是紅燒肉很肥……”
“一頓飯吃了二十多塊?哎,真舍得啊,夠我全家里吃一個月了。”
“王老師來了?”
“王老師過來了,來,給你馬扎,坐下說說話。”
王憶打招呼,說道:“我不坐了,我找春紅,跟她一起研究一下平安結,看看能不能給咱社隊企業找一條賺錢新路子。”
修補漁網的都是婦女,婦女們把他拽下了,說:“我們都會打繩扣,領著我們一起研究,不是那個話怎么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是不是?”
“對,還有、還有一個好漢三個幫,反正主席同志說過,人多力量大!”
王憶說道:“那也行,咱組成一個平安結編纂小組,然后就在這里研究?我去把紅線繩和城里買的指導書拿過來。”
東西都在教室講桌的桌洞里,他順便拿了個板凳,來到樹蔭下把指導書交給春紅。
春紅笑道:“我不用指導書了,我沒有文化,不會看書,這個平安結我有點心得了,支書把這個事跟我說了后,我借了船上的平安結回家看過了。”
她拿過規格不同的線繩,上手后頓時愛不釋手:“這繩真好,什么材質的?太滑溜了。”
“王老師這繩多少錢呀?”另一個姑娘秀紅也拿過一條看起來。
頓時,婦女們放下手里的漁網七手八腳的搶了起來。
王憶笑道:“你們擦擦手吧,咱這可是要編平安結往外賣……”
“哦哦哦,對對對。”婦女們紛紛應和,不用他說下去大家伙也明白他的意思,趕緊放下紅線繩去海邊洗手又用圍裙擦干。
一個個摩拳擦掌。
王憶這邊比較悠然。
他坐在樹蔭下依靠著樹干,享受著風吹,但也在準備著一場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