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九十七章 荷戈行(21)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榴彈怕水  書名:黜龍  更新時間:2022-10-01
 
登州城外十余里處的軍營里,張行夜宴高士通。

營帳粗糙,便點起火把、火盆,在帳外團團設座;宴席倉促,黜龍軍也是急行軍過來,很多稍微像樣的東西都是知世軍之前從登州帶來的,便加一些秋日瓜果充數;而且事情進展也太快,此次進軍過來的,根本只有之前進攻北海的一半軍隊與張行所率本部,所以,參與夜宴的人數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多。

張行與白有思、雄伯南、單通海、王叔勇、牛達坐了一排,乃是坐西向東,算是背靠主帳坐了主位;高士通、諸葛德威和渤海軍其他幾個有說法的隨行騎士坐北朝南,次尊的客位;而謝鳴鶴、王厚、房敬伯以及一個莫名其妙的唐百仁則是坐南朝北,這算是陪客;最后是王振、賈越、周行范、夏侯寧遠、丁盛映、尚懷恩、王雄誕、賈閏士等一些頭領大略坐了一排,乃是坐東朝西。

眾人落座,居然也沒有酒水,反而是上了一些冒著寒氣的酸梅湯。

“軍中不好飲酒,喝些開胃的便好。”張行舉杯先飲,儼然毫無禮貌,放下杯子后,復又開門見山,更顯得沒有禮貌。“既然萬事皆是孫宣致所致,那高公……你覺得我們該如何應對登州城與孫大當家呢?”

高士通剛剛喝了半口冰到扎牙的酸梅湯,此時聞言,差點直接嗆出來,緩了好久,并趁機想了好久,這才誠懇出言:

“不瞞張公,我覺得孫大頭領也是一時湖涂,若有可能,還是應該寬大為上。”

“這個可以待會再說。”張行不置可否,繼續言道。“我的意思是,萬事小心為上,此時畢竟是兩軍對峙,登州一日不能解除威脅,便一日要耗費軍力,勞動人心……所以,總得有個確定的控制登州城的法子,再論其他。”

“所以,張公是鐵了心要先攻城?”高士通當即苦笑。

“不是。”張行認真解釋。“我是希望閣下能幫忙想到暫不攻城卻又能徹底控制局面的好法子,好讓孫大頭領不生多余心思,以免義軍相攻,血流成河。”

這事居然也要自己來負責嗎?

高士通一時只覺得荒唐,但話到嘴邊,卻反而顯得從容,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端是沒有失了大當家的氣魄:“兩個法子,一個是直接請雄天王走一趟,將孫大當家也請來。但這般請來,他未必心服……”

“若是要動粗,何必讓房頭領辛苦走一遭?孫大當家既然不來,也就不來了,何必用強?”張行微微搖頭。“第二個法子呢?”

“第二個法子,只圍住登州城便是。”高士通脫口而對。

“高大當家莫要開玩笑。”單通海忽然冷笑插嘴。“登州是總管州,州城從先帝征東夷那次就開始修,輪到當今圣人,三征東夷,每次都做了整修擴建,你們三家當日可是二十萬眾才圍住了城……”

但單通海也是話說了一半便被打斷——場中一人勐地起身,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卻又憤憤無聲坐下。

眾人詫異看去,赫然是知世郎王厚,也是莫名其妙。

單通海更是板起臉來:“知世郎何意?”

王厚此時方轉過頭去,恨恨言語:“暴魏無道,狗皇帝便是狗皇帝,為什么還要尊稱什么圣人?他要是圣人,我豈不是至尊了?”

全場這才恍然,便是單通海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其余人有心解釋一下,圣人其實跟皇帝一樣都只是一個稱呼,只不過流傳在高層,不牽扯什么尊不尊的……但反而覺得哪里不對,因為這些東西似乎本身的確帶著某種尊崇的意思。

而且,也有不少人覺得,皇帝到底是皇帝,如王厚這般反而失了體面。

“知世郎說得好。”打破尷尬的還是張大龍頭,他再度舉杯,遙遙來敬。“狗皇帝暴虐無度,狗官無德,東境河北被他們破家百萬,這是血海深仇,將來若有一日落到我們手上,必然要千刀萬剮的,不然造什么反?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咱們義軍才應該吸取教訓,盡量對百姓好一些,不要學他們欺壓百姓無度……且飲一杯。”

單通海聽到這里,終于舉杯失笑:“張龍頭說的極好……我張口皇帝閉口圣人,確實不夠講究,但好在此番進軍曉得約束軍紀、秋毫無犯,倒也可以勉強抵得過這個罪過了。”

說著,帶頭來一飲而盡。

王厚怔了怔,他便是再蠢也曉得對方是在嘲諷,但人在屋檐下,而且也確實理不清里面的道理,卻也只能住嘴不語,低頭喝下酸湯。

張行也趁勢再度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高士通。

后者會意,立即轉回正題做了解釋:“我不是說去直接圍城,而是說繞過去,攻下更東面的登州大營!”

宴席上,一時安靜了片刻。

高士通見狀,只當是眾人還不解,便趕緊解釋:“登州北面是山,南面是海,西面又被張公堵住,只要阻斷了最后一條向東往落龍灘去東夷的逃生通道,則萬事大吉,孫大當家也就失了最后的計較了,萬事只能服從。”

張行回過神來,含笑點頭:“不錯,我倒是忘了這一處……只是登州大營能安置數十萬眾,工事林立不說,許多建筑都是磚木石材所構,萬一屯個一兩萬人,說不得反而要陷入麻煩。”

“沒有人的。”高士通趕緊解釋。“那邊過去就是幾百里的落龍灘,除了一些商隊經過,并沒有太多人,尤其是東夷那邊又專門來人,讓我們不要對商隊收稅,基本上便只有一兩千人常駐了……”

“誰的人?”

“孫大當家的人。”

“那就好。”張行點點頭,忽然看向對面一人。“王振,這個功勞給你了!唐頭領也帶一部知世軍一起去,勸降也好,強攻也罷,速速拿下,封鎖大營!”

王振也好,唐百仁也罷,各自精神一振,曉得張行這是在送紙面功勞,如何不喜?二人當即拱手,當場就從宴席上離去了。

不過,這般雷厲風行,也讓高士通愈發不安起來,只是面上還在保持大當家的姿態。

“東夷人什么時候聯系上登州的?”張行果然是片刻空閑不給對方留。

“一開始圍城的時候便有使者過來的,雄天王當時在這里,也是知道的,后來登州落城,便經常派遣大小商隊從落龍灘與海路并發來這里做生意,他們算是被大魏封鎖了幾十年,又經歷了四次大戰,什么都缺……”高士通顧不得吃一口菜,只是在桉后束手來答。

“除了要求照看商隊,可有一些政治或者軍事上的要求?”

“沒有……不過,自古至今,東境河北都有往北地或者東夷逃難的傳統,他便是不說,上下也都有不得罪他們,必要時逃過去的心思。”

“怪不得你會讓我們先取登州大營。”張行哂笑一聲,順便看了看左右。

且說,剛才高士通出主意的時候,那個詭異的安靜,其實并不是大家不懂登州大營的作用,而是大家都沒想到,這位大當家這么老實,居然真的這么配合,說出了真正有效的針對登州城的措施。

這就好像砧板上的魚肉教拿刀的人如何下刀一樣怪異。

但考慮到眼下局勢,黜龍幫既然表露出要放他一馬的跡象,這么做反而顯得足夠聰明。當然了,轅門口那句話同樣足夠聰明。

只是人過于聰明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就好像當初他們選擇避開河北官軍掃蕩那般,聰明是聰明了,還保存了巨大的實力,但是將來回去后,那些被逼到山里、湖里、海里茍延殘喘的各路河北義軍,會怎么看這幾位當日那般聰明跳出火海的大當家呢?

而且,熬過河間大營精銳、幽州大營鐵騎掃蕩的義軍,質量和能耐是在登州這里安樂的人能比的嗎?

設身處地來想,張行自問若自己處在孫高兩人的位置上,或許一開始也會來打登州,但接下來,最起碼會跟王厚一樣,以登州為后背,努力往河北老家發展……能救一家義軍是一家,能打一仗是一仗,能消滅一點官軍是一點。

至于王厚,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轉回眼前,張行既然意識到高士通已經徹底屈服,便也不再留有余地了:“東夷那里賣糧食給你們嗎?或者有沒有要買軍械?”

聽到前半句,高士通立即搖頭,后半句卻又點頭。

張行恍然,繼續來問:“登州還有多少糧食和軍械?”

“軍械充足,剛剛打下來的時候,有足夠二十萬人裝備的全套軍械,但缺乏匠人維護整修。”高士通有一說一。“到現在,因為流失、販賣、分發到外和賣給東夷人外,還能剩大約四五萬套齊整的存貨。至于糧食,都是陳米、陳谷,若是按照之前登州城十萬人來算,應該還夠吃三年。”

“糧食都在城里?”

“是……一開始有不少在登州大營里,后來也挪到城里了,但和軍械一樣都是三家分開的。”話至此處,高士通略顯小心來言。“不過除了軍械和糧食,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如木料、葦桿、皮貨,許多都存在我把持的倉城里。”

“很多軍械都在各部部眾身上吧?”張行想了一下,繼續來問。“四五萬套是剩下齊整的?”

“自然。”

“府庫要封存,留給我們。”張行正色來言。“但高公本部的軍械物資,我們只是先保管……等高公率本部離開登州往北海到河口過河時,可以帶走之前所有的隨身軍械甲胃,糧食也可以按照十萬人的數量給夠半年的,也就是城中存糧的六分之一。”

高士通大喜過望,這幾乎是禮送出境的待遇了!

明明棧板之肉,還能有這個待遇,只能說幸虧自己主動來了,而且態度誠懇,反應迅速。

而與此同時,黜龍幫中許多人都有些異樣,顯然是覺得張行太大方了,偏偏又不好在這個場合質疑這位大龍頭的決斷與權威,實際上,既來到登州城外,根本沒幾個人有資格質疑這位大龍頭……但這不耽誤包括白有思在內,許多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張大龍頭幾眼。

“至于帶走的人數。”張行想了一想,繼續來言。“渤海軍可以全部跟你走,平原軍也可以交給你……”

高士通何止是驚喜,簡直目瞪口呆,但聰明如他,立即就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孫大當家……?”

“我們黜龍幫定了規矩,登州這里壞了規矩,便是說因為義軍同屬一家,因為要講大局,因為想少死人,因為知世郎與高公都是知錯就改的好態度,可規矩就是規矩,不給天下義軍立下規矩,我們黜龍幫怎么當這個天下義軍盟主?”張行緩緩道來。“而現在,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孫大頭領卻依然不來,那便要請平原軍來幫我們立規矩了。”

聽到前面,高士通本還想吐槽……明明剛剛在轅門還是河北東境分明,甚至以此給自己定了罪過,如何眼下黜龍幫又成了天下義軍盟主?

但且不說渤海軍和自己死里逃生,獲得了遠超之前想象的待遇與結果,光是對方后面一句話,也讓這位河北義軍大當家立即轉過來了注意力。

“所以……”高士通面色凝重,心中猶疑,繼而小心詢問。“張公一定要殺孫大當家嗎?”

“我沒說要殺孫大當家。”張行忽然一笑。“我說的是要拿平原軍立規矩……自孫大頭領以下,所有人公平抽簽,五十殺一,以儆效尤,而所有軍官士卒抽簽后若是能活,便統一降級降等,盡量充入你們渤海軍!高公覺得如何?”

高士通終于愕然。

他剛剛一時猶疑,乃是權衡利弊之下,既覺得可以讓孫宣致去死,以達成利益最大化,又是陡然意識到,此人死了其實未必是好事,因為很可能要進一步擔上更大的壞名頭。

孰料,黜龍幫這位年輕的龍頭委實不走尋常路。

停了半晌,高士通一時間委實想不通其中利弊,更重要的是他自知人家不是真給自己做商議,所以還能如何,只能勉強頷首。

張行當即大笑:“那就祝孫大當家有個好運道了。”

且說,今日夜宴,伴隨著高士通初來乍到便一泄到底,其實已經淪為了黜龍幫單方面的宣判而已,而到了此時,核心問題已經說完,氣氛終于輕松下來。

接下來,雙方只是約定,明日一早,高士通和王厚親自隨黜龍軍大隊入城協助黜龍軍收攏全城,便不再談論軍政,反而說起了些風俗人情,談了些舊日經歷。

謝鳴鶴沒有嘲諷人家渤海高氏是假的,雄伯南也說起了當日交情,便是張行都指著北面山區,說當日二征東夷狼狽而逃,不敢走大道,只能往那片山里鉆,結果落得孤身來到登州,結果道逢李、雄、徐,路遇白有思的舊事,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最后,宴席將罷,高士通又將帶出來的禮物一一贈與張行及以下諸位大頭領,便在寨中安歇。

這一夜,注定很多人難眠。

且不說高士通等人如何輾轉反側,只說白有思與張行轉入中軍后帳,也終于發問:

“你對河北到底是怎么想的?”

很顯然,白有思作為最了解張行的一個人,已經察覺到了張行在一個問題上很多矛盾的做法。

“這件事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面對白有思,張行當然沒有必要遮掩。“說句不好聽的,登州的事情我還有資格做主,可是登州一旦取下,濟水一條長龍連起來,局勢大變,所有人就都身不由己了,我也只能盡量順勢而為……至于為什么看起來那么亂,是因為有些東西可以借正力,有些時候又要借反力,而現在我只是在胡亂打楔子,預備將來罷了……當然,也有不想讓一些人知道我真正目的、擺障眼法的意思。”

白有思瞬間了然,只是點頭,二人隨即安歇。

但是,白有思可以一句話便醒悟,張行也可以肆無忌憚亂做楔子,其他人就未必如此了……實際上,這一夜,登州城內外,到處都是信使和軍隊。

高士通擔驚受怕到了三更,還是忍不住試探性的往城內送了使者,結果沒有得到任何阻攔,這才睡了過去。

而不久后,他又被驚醒,卻是察覺到黜龍軍軍營中有大動作,本能以為是黜龍軍等他派出報平安的信使再翻臉不認人,準備夜襲登州,起身后覺得不像,又以為是知世軍作亂。結果小心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后方黜龍軍因為前方進展太快,一直沒趕上,此時匆匆來援,乃是大頭領程知理與部分援軍不顧一切急行軍抵達。

隨即,又有城內使者過來,專尋高士通,卻不是高士通的部屬,乃是孫宣致的心腹,后者的眼線窺到使者回去,便忍不住讓自己的人打著高士通的旗號過來詢問結果——孫大當家還以為高大當家與他是一家人呢。

高士通猝不及防,直接將使者接到跟前,自然無奈,而這個時間又不尷不尬的,委實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無奈將人扣下,然后又匆匆去給相熟的雄伯南做匯報。

人都已經用強扣下,雄伯南也無奈,干脆親自離開營地,往登州城上去做監視。所幸,一直到早上,城中都無大反應,而此時軍營方向卻已經是炊煙連成一片,便又折回。

待到了所有人起來,一起用餐之時,前方復又有快馬回報,乃是說王振、唐百仁突襲東面登州大營已經得手。

這下子,所有人終于放松下來,只是匆匆用了早餐,然后就點起兵馬,直接披甲荷戈,浩浩蕩蕩往登州方向而來。只能說,幸虧登州官道本就是專門修起來供百萬大軍東征的,否則,區區十余里,怕是前鋒已到,后軍還未出營。

但也差不離了。

張行等人既然出發,沿途派出使者,告知城內孫宣致關于登州大營被攻下的消息,并要求對方降服;與此同時,又分遣一些部隊讓賈越、周行范等心腹帶著,與房敬伯等降人自知世軍防區入城,控制局面;同時,還讓高士通接連下令,告知渤海軍被赦免的好消息,以讓渤海軍做好準備,一面防范平原軍,一面準備接應黜龍軍與知世軍大軍入城;最后,免不了要勞動白有思、雄天王與謝鳴鶴一起親自往城中提前過去,凌空往來,震懾城中平原軍,安撫其余兩家降將。

種種動作,不一而足。

而終于,這日上午,紅底的“黜”字大旗,卷動著黜龍軍的東征主力,抵達了東境最東面的重鎮登州首府州城之下,也抵達了此次黜龍軍大舉東進擴張勢力的最后終點。

可能是此番進軍太快,單通海、王叔勇、牛達等頭領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但隨著越來越逼近這座東境名城,他們到底是漸漸心潮澎湃起來,卻又有些恍忽。

無他,所有人都知道進入此城到底意味著什么,雖說是那位“狗圣人”自家棄了天下,而東境又是大魏統治版圖中最天然的統治裂隙,但從那個“狗圣人”逃走時算起,一年多的時間里,黜龍幫也絕不是靠著別人給臉才僥幸成功,而是通過摸爬滾打,通過多次勝負難言的軍事行動與艱難的組織建設,通過那場如爛泥坑摔跤一樣的戰斗,通過艱難但又確切無誤的團結一致,成為了東境的霸主,濟水八郡的掌握者,天下義軍的翹楚。

而接下來,是這個天下大部分人都已經意識到,而依舊有很多人還不愿意承認的,所謂大魏進一步分崩離析的過程。

不管如何,黜龍軍將自己的旗幟搶先立了起來。

“諸位,你們覺得這次東征如何?”城門外,在等待雄伯南、白有思和謝鳴鶴帶回安全消息的時候,昨夜匆匆抵達的程知理忽然在馬上開口來問身側其他幾名全副甲胃的大頭領。

他們擺這個姿態已經很久了,已經到出神的地步了。

“這是什么話?”王叔勇回過神來,茫然失笑。“這不已經贏了嗎?”

“我是說,感受如何?”程知理認真追問。

王叔勇還是有些發愣,然后勉力來答:“挺順利的。”

程知理點點頭。

就在這時,另一側的單通海似乎看穿了程知理本意,當場冷笑:“程大頭領的意思是問,這二次東征比之一次東征如何?”

“當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王叔勇想起之前在濟北的慘敗,有一說一。“不過,歸根到底,是我們打贏了歷山一戰,那一戰是關鍵。”

程知理反而搖頭。

倒是牛達,也跟著冷笑起來:“歷山之戰也是張三哥力排眾議,若非張三哥,我們幾個濟水上游的土豪,何年何月能到此城?”

王叔勇當即頷首:“我本是此意。”

“老程問這個,正是要這句話。”單通海愈發冷笑。

“不是的。”程知理嘆了口氣。“可能是沒親身打那一仗,不像你們這般看重,也可能是我年紀比你們幾個大一些,更看重別的東西……我是真心覺得,便是打贏了仗,如果不能梳理好內部,定制好大的方略;如果不能窺見人心,及時分階段更改對敵策略;如果不能調理順逆,軟硬妥當,也不可能真如長刀破竹一般,萬事迎刃而解……這是天大的本事,我老程分外服氣。上次這般服氣,還是見那位去做了武安太守的李四爺從頭開始輕松建立一支強軍的時候。”

牛達、王叔勇各自沉思,唯獨單通海依舊搖頭:“老程你說了這多,還不是要找理由給咱們張大龍頭做姿態,省得將來日子難過?要我說,你本是他引來的,大家都視你是他的人,誰還能說你不成?”

程知理也不反駁,當即催馬向前,進一步靠近了張行的黃驃馬身后。

又過了片刻,一金一紫一青三道輝光劃過,白有思、雄伯南、謝鳴鶴幾乎一起折返回門前坐騎上,然后只是謝鳴鶴朝張行說了幾句話……跟上來的程知理聽得明白,乃是明確告知了張大龍頭,洞開的高大城門后,包括眼前的甕城,一直到后方重要的倉城,高士通部的這片防區,確系安全。

張行點點頭,抬手示意,便欲催動大旗坐騎,率全軍入城。

也就是此時,程知理忽然翻身下了自己的戰馬,然后走到張行馬前,懇切出言:“龍頭!上次在河北,因上下尊卑,曾請你換馬,今日入城,全賴龍頭指揮妥當,而我身為黜龍幫在下游唯一一個大頭領,卻不能立功,委實慚愧,這次就讓我來牽馬,帶龍頭入城,聊表心意。”

張行怔了征,本欲答應,但目光甩過一人,反而有了主意:“不是不能受程大郎心意,而是今日事委實有更好的人選……高公?”

程知理瞬間醒悟,而原本并馬而行的高士通微微一怔,也旋即醒悟,繼而面色通紅起來。

但張行并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反而娓娓道來:“高公,我不是要刻意折辱你,咱們私下相交,怎么敬重你都無妨,但今日乃是請河北義軍首領為天下義軍盟主來稍作引領,是要渤海軍大當家為黜龍幫左翼大龍頭引馬入城,還請不要推辭!”

其人語調雖然委婉,但語氣儼然不容拒絕。

高士通枯坐在馬上,想了一想,委實有些難以接受,并對昨晚輕易棄了孫宣致而懊惱不及,但事到如今,種種許諾達成,各種事情做下,黜龍軍更是真正意義上的兵臨城下,甚至城內都有所控制,哪里還能拒絕?

于是乎,其人幾乎是坐視那位程大郎經過來,將自己“扯”下,然后麻木接過了那匹黃驃馬的韁繩。

隨即,本就是全副甲胃的程大郎回身取下自己馬上的長槊,抗在肩上,然后單人大闊步往門洞里進來,乃是做了個排頭兵的形狀。

高士通回身抬起頭來,正對上張行居高臨下看著自己,不由一個躲閃,然后到底是一低頭,拽著對方的坐騎往城門洞而來了。

張行胯下黃驃馬既動,身后早已經放低的旗幟也動,隨即,包括王厚在內,身后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的眾頭領也都醒悟過來,趕緊打馬跟上,繼而數萬之眾轟然而動,紛紛往登州城內而來……一直到了中午時分,諸軍方才盡數入城,將登州納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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