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儀式后,賈六并不曾立即召開襄陽文武軍政大會,開始排兵布陣,調兵遣將,磨刀霍霍,執行他早在京師就在各種公開場合宣講的“湖廣大會戰”,而是先去探望病重的云南提督常青。
常青是滿洲正藍旗出身,早年在寧郡王府當過長史,后來隨將軍明瑞出征緬甸,戰敗之后任云南提督至今。
前幾年圍攻大小金川時,常青統領的云南綠營出力甚大,其本人也是繼溫福之后出任定西大將軍一職的阿桂黨羽。
阿桂謀逆被誅后,常青被審查了一段時間。
當時任四川總督一職的老富想把常青干掉,可又怕干掉常青后云南綠營不聽他的話,甚至激起兵變,畢竟常青于滇軍之中很有威望,所以考慮再三還是給了常青戴罪立功的機會。
后來定西左副將軍舒景安統軍入湖廣追擊番賊屢屢不能奏效,常青便帶云南綠營也入湖廣參戰。
期間如救火隊長似的疲于救援各部,一來二去加上水土不服就病了。
從生病開始到現在,這病情是反反復復,時好時壞,及至如今已是臥床不起,連地也下不得了。
常青作為八旗的老前輩、老英雄,賈六這個大將軍王當然要前往探視他的病情。
也可以看作是晚輩對前輩的尊重。
為此特意拎了兩根在京時阿思哈送他的百年人參來到常青養病之處——位于襄陽城西北的廣德寺。
此寺始建于唐貞觀年間,初名云居禪寺,明代成化年間因明憲宗御筆親賜“廣德禪林”牌匾,遂改稱“廣德寺”。
得知大將軍王來探望阿瑪,常青的長子常喜明激動之下趕緊帶人來廟門迎接。
“免禮!”
賈六親自上前扶起常喜明,問他阿瑪的病怎么樣了。
“回王爺話,我阿瑪他...”
說到阿瑪的病情,常喜明一臉傷心狀,話也說不利索,繼而竟是“嗚嗚”哭了起來,看樣子是常青命不久矣。
這是個孝子,我不及他。
賈六暗嘆一聲,甚是難受。
據他所知,常青這病完全是累出來的。
為什么累?
因為,這湖廣前線,有人是真拼命,有人是假拼命,有人不僅不拼命還不斷反水挖坑給自己人跳...
別說常青了,就是奴爾哈赤、皇太極復活,也拿此毫無辦法。
而這一切的根本,就是他這個大將軍王。
也可以說是他間接累死了常青這個八旗老前輩。
安慰常喜明幾句,稍后賈六便來到常青病房外。
因常青昏迷未醒,賈六便在外面等侯,隨意跟常喜明了解了下云南綠營的情況。
江蘇綠營參將郭廣德叛變襲殺瑪爾占一役,云南綠營損失很大,原來馬步兵有六千多人,如今只余不到一半。
很多輜重裝備也都丟棄了,要不是同江西綠營合在一起互相抱暖,又有襄陽城可依,恐怕早就叫追擊的賊軍一鍋端了。
湖北巡撫鄭大進給云南綠營補了點軍械,但軍心士氣顯然不能再跟過去比。
便是常喜明言語中對賊軍都有畏懼。
正說著,病房中的常青醒來,郎中給他吊了口藥湯,使其稍有精氣。
賈六在常喜明的陪同下輕步來到房中,發現病床上的常青看著很瘦,眼眶子都凹了下去,整個人跟皮包骨似的,五十歲的人跟個七八十歲差不多。
真就是油盡燈枯那種。
藥石之力已是難救。
“常老將軍,本王代表朝廷來看你了,別動,快躺著...”
賈六一只手握住常青伸在被窩外的右手,一只手示意常青不要掙扎起來,更不要行什么禮。
常喜明見狀趕緊給王爺搬來凳子。
賈六坐了,兩手合在一處包著常青枯瘦的右手,身子微微前傾,神情凝重,眼神滿是來自上級的關愛。
“王爺,末將怕是不行了...末將死不足惜,只恨不能追隨王爺殺賊...”
常青說話時斷斷續續,每一句似乎都在用盡全身之力,讓人看著極是不忍。
賈六看著難過,勸慰道:“老將軍,你不要再說了,歇著歇著,好生養病,待病好了再與本王殺賊去...”
常青卻是微微搖頭,虛弱的聲音道自己怕是熬不過這兩日,一直撐著這口氣便是想等大將軍王過來,好將自己關于平賊的建議奉上。
“要是這些方略能助王爺...助王爺剿平賊人,末將縱是死也含笑九泉...喜明,”
常青失去光彩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兒子。
常喜明忙將阿瑪半月前口述讓他代寫的平賊方略拿了過來,賈六接過翻開細看,都是非常合理的建議。
從排兵到布陣,再到糧草運轉,所寫的每一條都是一個經年老將的心血。
不過最后一條有些蹊蹺,常青竟是提醒大將軍王要注意川軍,因為他懷疑四川綠營有人同番賊一直秘密勾結。
前番重慶副將馬大元降賊一時不是偶然,似是一場醞釀已久的陰謀。
賈六鄭重的將方略收好,又問常青云南綠營哪些將領可用。
常青說了幾個人名,賈六記在心中,又好生寬慰常青幾句這才離開。
不想沒走多遠,就聽后方傳來哭聲,竟是常青就此病死。
賈六長嘆一聲,吩咐丁慶:“你安排一下,給常提督買口上等的棺材,用我的專車運回京師...沿途一切開銷都由大將軍王行轅開支,另外以我私人名義奉五百兩份子錢。”
吩咐完這些,賈六翻身上馬,未幾出現在四川綠營駐地。
王福、祖應元、常秉忠、張大彪、鮑國忠、安祿、瑪德里...
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看著那一雙雙淚水朦朧的眼睛,賈六的心都要化了。
“隊長,您瘦了!”
王福的手同賈大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有些悲傷,因為隊長看著比兩年前圓了一圈不止。
故鄉的水土養人啊。
“阿福,你也瘦了啊。”
賈六高興的拍了拍王福無比結實的胸大肌,再瞧瞧等著自己握手的祖應元、老常他們,忽的臉一板,有些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我聽說你們當中有人要取我而代之,說什么大丈夫當如是,還說什么異種也稱王,這都是什么話!
...這才短短兩年,我們之間的友誼就不再牢不可破,成了一鍋稀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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