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襄敏若有所思:“上達天聽……
“確實,徐先生你說得很有道理。現在不論是嚴閣老或者顧閣老那里,都很難要來軍資。唯一的辦法是主動卷入兩位閣老之間的斗爭,火中取栗……
“此事風險極大,一著不慎恐怕就要被抄家滅族;可如果能成功,收益也同樣極大……”
林襄敏踱著步,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問道:“那請問徐先生,我該選何事作為突破口呢?”
李鴻運沉默片刻:“這個……我也不知。”
林襄敏愣了一下。
李鴻運“我也不知”四個字說得相當理直氣壯,因為他確實不知道。
之前他只是跟楚歌分析了一下當前內閣以及東南的局勢,可倆人也都沒想出什么好的辦法。
李鴻運對林襄敏最后說的這個解決思路的大方向,還是他白天的時候絞盡腦汁想出來的。
至于具體的做法?
他倒是想了幾個,但全都自己否了。
比如,李鴻運曾經想過,是否可以暗中將嚴茂青的這封密信交給顧清章的人,或者想辦法將嚴茂青要毀堤淹賊的事情暗示、透露給顧清章。
如此一來,等于是向顧清章納了投名狀,顧清章有了辦法扳倒嚴閣老,到時候或許也會念他倒戈有功,保住他總督的地位,繼續支持他蕩寇。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條路絕對行不通。
原因很簡單,政治斗爭里的站隊,可不是你想換就能換的。
如果所謂的政治斗爭就是左右橫跳,那未免也太簡單了,簡直是有手就行。
這樣做,有三個問題無法解決。
第一,密信這種東西,到底能否作為朝堂上的證據?更何況密信中可從未提到鹽稅、賤賣田地的事,只是嚴閣老隨便提了一嘴,從軍事角度問毀堤淹賊的可行性而已。
如果嚴閣老不承認這密信是他所寫,或者承認了,但辯解說,僅僅是從軍事角度提出了毀堤淹賊這樣一個不成熟的意見,并未明文下令,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林總督和鄧將軍手上,又該如何?
如果淹田一事壓根就沒有發生,那又怎么證明嚴閣老要做這件事?怎么定罪?
第二,顧清章沒有上帝視角,他為什么會相信林總督這個鐵桿的嚴黨?
在顧清章看來,林總督給嚴茂青又是送錢又是送戲班,能當上總督全賴嚴茂青的提拔,二者的利益已經是深度綁定。
此時倒戈,為何?為了家國大義?那為什么不一開始就站在顧清章這一邊?
這樣的人,顧清章多半是不敢用的,更不敢拿著一封所謂的密信就在皇帝那里向嚴閣老發動進攻。因為進攻一旦失敗,顧清章的損失也極大,甚至可能滿盤皆輸。
顧閣老已經隱忍了數十年,不可能如此貿然地將全部希望,壓在一個倒戈的嚴黨身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皇帝的態度。
皇帝,到底想不想讓嚴茂青死?
如果皇帝想,那么嚴茂青早就倒了。可現在,皇帝還沒有任何動作,顯然還需要嚴茂青替他撈錢。而嚴黨上上下下是一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從中央到地方盤根錯節,關系復雜。
一旦嚴茂青徹底倒臺,那么整個朝局必然震蕩,嚴黨害怕被清算,會反撲,立刻就要大亂。
目前朝堂上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嚴茂青要想辦法撈到足夠的錢保住自己的首輔之位,顧清章巴不得天下大亂好趁機干掉嚴茂青。至于皇帝,他有意換掉嚴茂青,但又擔心這種換人引發朝局動蕩,也擔心失去了嚴茂青這個撈錢好手,所以正在高高在上地觀望。
此時貿然地插進去,嚴茂青倒不倒不好說,林總督這個做二五仔的,一定是第一個死的。
實際上,早在林總督給嚴茂青送錢、送戲班,而嚴茂青將他提拔為總督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嚴黨的這條船上。嚴黨倒了,他也必然會倒,幾乎不存在任何跳船逃生的可能性。
所以,李鴻運思來想去,還是把這些想法全都否了。
不用試,試了也是白給。
此事決不能林襄敏親自去做,他必須要在置身事外的同時,還把事情給辦了。
不能倒向任何一方,而是要想辦法讓三方都反過來爭取他。
林襄敏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本以為徐先生一通分析能夠撥云見日,結果最后局勢確實分析清楚了,可對策卻沒想出來。
李鴻運趕忙繼續說道:“不過,督堂大人,眼下雖然不能一錘定音,卻可以提前做些準備。
“其一,立刻與周邊各位總督協商、向一些糧商施壓,借一些糧食,就以賊寇肆虐、百姓流離失所、要賑災的名義來借,能借多少借多少。
“其二,讓鄧將軍分兵,不要再死磕蒲寧港,圍而不攻即可。盡可能去剿滅其他地方流竄的賊寇,盡可能斬首、立下更多軍功。
“拖下去,靜觀其變,以待天時。”
林總督略一思量,這才臉色稍霽:“嗯,徐先生言之有理!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賊寇肆虐、百姓流離失所、填不飽肚子,借一些糧食賑災,合情合理。
雖然肯定借不來多少,但能借一些是一些。
實際上,此時借糧壓根不是因為賊寇,而是為了以防萬一。
能毀堤的又不只林總督一人,如果林總督一直拖著不辦,嚴茂青也不可能一直干等著,肯定會找別人來辦。
到時候一旦毀堤,必定餓殍遍地,沒有糧食賑災,立刻就會激起民變。到時候就真的完全不可收拾了。
提前準備糧食,至少到時候能賑災得力,讓危害盡可能地減輕。
蒲寧港雖然是最大的賊寇盤踞之地、拿下等于是賊寇之患平定了一大半,但再大的軍功拿不下來也沒意義。還不如暫時圍起來,先去剿滅其他地方的賊寇,將零散的軍功拿到手里再說。
零散的軍功也是軍功,斬首數少一點的捷報也是捷報,一樣能給皇帝和兩位閣老留下一些好印象。
這兩點舉措雖然不足以扭轉目前的形勢,但至少可以讓林總督手上的籌碼多一些。
萬一朝堂上真的發生了一些大事,也不至于太被動。
李鴻運的視野再度被白色霧氣覆蓋。
“咦?又失敗了?”
李鴻運懵了一下,但很快他發現白霧散去之后,眼前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仍舊是林總督,但此處只有他一個幕僚,而且林總督眉頭緊鎖、臉色鐵青,顯然比之前的表情要更加凝重。
“沒有失敗,這是成功進入下一階段了!”
李鴻運不由得一喜。
他之前的那番說辭其實也就是碰一碰運氣,明顯沒辦法徹底解決林總督的困境,但卻還是進入下一階段了,這說明之前的辦法已經接近最優解。
而現在,新階段必然會出現新情況,這就是之前所說的“靜觀其變”。
變數出現了,自然會帶來新解法。
李鴻運抖擻精神,再度準備好燒自己的腦細胞。
林襄敏輕嘆一聲,說道:“徐先生,今日寧縣令前來匯報他治下的情況。只是他的表情有異,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
李鴻運不由得精神一振,瞬間有了猜測:“是不是嚴閣老的命令繞過了大人,直接送到了他那里?”
如果是歷史中真實的人物,每日要處理的政務十分繁忙,千頭萬緒之下,不見得會將兩件事情聯系起來。
林襄敏能注意到寧縣令表情有異,這種觀察力已經相當可怕了。
但李鴻運是玩家,能夠確定這副本中的內容大部分都與主線有關,所以才能很自然地聯想到之前“毀堤”的事情上。
林襄敏微微搖頭:“我原本也有這種猜測。
“可是……寧縣令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對我一向忠心不二。
“就算我要讓他赴死,他都很可能會答應。又怎么會受到嚴閣老的蠱惑,去做這種遺臭萬年的事情?”
李鴻運沉默片刻:“督堂大人,或許他正是因為想為你赴死,才自作主張地去做這件事、想要解開這個困局?
“總之,不論是何種情況,現在督堂大人你要采取的對策都是一樣的。
“立刻派人盯住他,在他想要毀堤淹田的時候抓個現行!有了此人的口供,說不定就等來了我們要的轉機!”
林襄敏作為總督,不論是親自安排毀堤,還是直接倒戈向顧清章,都是不行的。
有時候在官場,做得越多越錯,不做就不錯,還真不是一句空話。
但如果在拖字訣之下,找到了一個新加入的變量,那此事的性質可就全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