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鄆王殿下的這句話,劉法的眼前一亮,似乎出現了某種生機。而童道輔則是面色一沉,明顯很不高興。
此時的童道輔已經算是權勢熏天,在西北,可以算是說一不二。
皇帝的詔書尚且可以無視,更何況是其他普通將官的想法?
戰后,明明是他強迫劉法貿然進軍統安城,并以此為根基進攻朔方,結果卻睜眼說瞎話,把鍋全都推到了劉法的身上。
其他的將領其實多次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內情,可在童道輔的權勢之下,竟無一人敢向皇帝上疏彈劾。
童道輔此時的地位,可見一斑。
按照常理來說,童道輔此時應該是說一不二,不管是要故意算計劉法也好,或者是貪功冒進、趕上劉法倒霉也罷,此事的結局都該是注定了的。
但鄆王殿下的這一句話,卻讓局勢又有了懸念。
童道輔冷眼道:“鄆王殿下,這話是何意?此時軍情緊急,若是拖延了軍情,陛下怪罪下來,在座的各位,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樊存早就看這個死太監不順眼了,在確定了劉法將軍的結局之后,自然也是寸步不退。
“那請問童太尉,若是因為貪功冒進導致全軍覆沒,這份罪責,若是陛下怪罪下來,你又擔得起嗎?”
鄆王殿下如此強硬,讓此地所有的將軍都愣住了。
樊存這番話的意思很明確,就你也配拿皇帝來壓我?
你哪位?
雖然此時的皇帝齊惠宗是個青史留名的昏君,但他的身份,畢竟是這位鄆王殿下的親爹。而且是最為寵愛這個兒子的親爹。
如果劉法真的敗了,其他的將軍確實不敢說什么,這些事情都會被童道輔遮掩過去。
可是,你童道輔還敢來捂鄆王殿下的嘴嗎?
你拿皇帝來壓我,是不是想跟我拼拼爹?
童道輔的雙眼微微瞇起,顯然也是在權衡利弊。
此時,鄆王殿下的地位雖高,但他童道輔才是此時說一不二的統帥。若是強行以勢壓人,完全不管不顧地將這一切給執行下去,倒也不是不行。
可問題在于,劉法的這一戰,會不會出問題?
其實童道輔心里也清楚,這一戰的風險是很大的。
之所以逼迫劉法,是因為這對童道輔來說是一個無本萬利的買賣。冒進打贏了,那就是他童太尉指揮有功;打輸了,只要把鍋往劉法身上一推,那就萬事大吉。
更何況,劉法在西北素有威名,有“時論名將必以法為首”的說法,而且被當時西夏的最高統帥晉王察哥稱為“天生神將”,視為宿敵。
但是,他只會打仗、情商比較低,所以仕途一直不順,才會被童道輔騎在頭上拉屎。
總而言之,劉法對童道輔在西北的地位,是有威脅的。
童道輔強迫他冒進進駐統安城、進攻朔方,未必就沒有借刀殺人的想法。
可此時鄆王殿下如此表態,萬一劉法真的敗了,童道輔再想遮掩,可就難了。
童道輔左思右想,突然發現一個非常讓他蛋疼的事實。
那就是,這位鄆王殿下或許在軍中沒辦法主動去做什么事,畢竟沒有根基。可若是鄆王想讓他做不成事,卻也很簡單。
不管童道輔做什么,只要鄆王殿下一直堅決反對,那么最后一定是童道輔吃虧。
打輸了,童道輔就是不聽人言,喪師辱國,特別凸顯出鄆王的英明神武、天縱之才;
即便打贏了,童道輔就算回去參劾,鄆王頂多也就挨罵而已。
誰讓人家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兒子呢……
童道輔心里很有逼數,知道自己一個太監哪怕再怎么權勢熏天,終究也還是比不過這種終極皇二代。
雙方就這么僵持住了。
童道輔梗著脖子說道:“那依鄆王殿下之意,此戰該怎么打?”
樊存呵呵一笑:“不如你親自帶兵去統安城、打朔方?我與劉法將軍,在后為你掠陣。”
童道輔的臉瞬間黑了。
你特么就是來搗亂的!確定了!
童道輔雖然打仗不怎么樣,但他并不傻,尤其是知道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真遇到不能打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所以,他怎么可能自己去統安城這種危險的地方?
樊存輕輕地嘆了口氣:“童道輔啊,為將者,當身先士卒,想要讓屬下信服,就要帶頭去做希望他們做的事情!
“你自己都不敢去統安城,卻陰陽怪氣地讓劉法將軍去,可否跟本王解釋一二,這其中到底有和兵法之道?
“是‘遇到險地就讓手下人去背鍋’的童子兵法嗎?”
如果說之前的語氣還比較收斂,那么此時就是真的騎臉嘲諷了。
不僅不再稱之為童太尉、直呼其名,還用“童子兵法”來嘲諷,暗示他打仗十分兒戲。
童道輔徹底繃不住了。
“好,好,好!
“既然鄆王殿下深諳兵事,那不如這一仗,就交給鄆王殿下來打好了!”
童道輔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顯然也是被氣暈了。
他當然不可能將指揮權交給鄆王,之所以這樣說,也無非是以退為進而已。
鄆王就只是一個沒怎么出過京師的皇子,懂什么打仗?就算童道輔說了要把這一仗的指揮權交給,他又敢接嗎?
人,心里總得有點基本的逼數吧?
沒想到,這位鄆王殿下瞬間喜上眉梢,當時就底氣十足地說道:“好,一言為定!
“童道輔,軍中無戲言!諸位將軍都聽到了,這是他自己說的,要將這一仗的指揮權,交給我。”
說罷,他看向劉法將軍:“劉將軍,不知你愿不愿意,隨本王一同出征?”
劉法的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很顯然,現在他面臨著一個兩難的抉擇,要在鄆王殿下和童道輔之間選邊站。
如果從理智出發,他當然還是應該站在童道輔那邊。
畢竟鄆王殿下只不過是來西北鍍金的,本就沒什么威望和話語權,而童道輔才是此地真正說一不二的人。到時候鄆王殿下拍拍屁股走了,他不還是要被童道輔穿小鞋嗎?
但考慮到此時進軍統安城兇多吉少,他又跟童道輔一向不對付,甚至可以說是恨之入骨,所以這些利害權衡,自然也就不作數了。
劉法把心一橫:“末將愿意!”
樊存又看向其他的西軍將領,尤其是之后名揚天下但此時名聲還不如劉法的西軍名宿種平遠。
“諸位將軍,本王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只是兵兇戰危,此一戰乃是我大齊國運所系,不容有失。
“本王只要求一件事情,諸位與本王一起,率大軍為劉法將軍壓陣。若是劉法將軍在前往統安城的途中遇伏,本王就帶領諸位將軍為之解圍。
“若是劉法將軍安然抵達統安城,本王就此離開西軍,去找父皇自領責罰,同時向童太尉賠禮道歉。
“各位將軍以為如何?”
這些將領互相看了看,都完全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鬧到這種地步。
鄆王殿下的這個要求過分嗎?
說過分,肯定是過分的,畢竟誰都知道他只是來鍍金的,結果現在卻公然搶奪童道輔的兵權?這種事情哪怕是捅到陛下那里,也都是不占理的。
可要說不過分,其實也還可以接受。
鄆王又沒說直接把所有兵權全都攬過來,他只是要求,這一戰讓其他將軍帶兵跟著劉法將軍到統安城下。如果真的遇伏,那就解救,這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沒遇伏,大軍也不過白跑一趟,徒廢一些軍糧而已。
作為當今陛下最寵愛的皇子,要如此任性一番,似乎……也還可以接受。
種平遠將軍第一個站出來:“末將愿意。”
西軍的這些將領,顯然在內心中還是更傾向于劉法將軍的。
畢竟大家一起經過了數十年的拼殺,都是戰場上殺出來的過命的矯情。童道輔一個太監在大家頭上作威作福,還經常瞎指揮,誰能服他?
只不過原本沒人敢出這個頭而已。
此時種平遠這些名將自然也看出來進攻統安城十分危險,既然有鄆王殿下執意為劉法將軍出頭,那他們自然也就順水推舟了。
至于以后會不會被童道輔給報復……此時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種平遠將軍帶頭,另外的幾名將軍也紛紛出言支持。
當然,也有一些將軍沒說話,他們明顯是比較理智的,認為支持鄆王殿下也沒什么太大的好處,犯不上因此而得罪童道輔。
不過,過半的支持,已經足夠了。
童道輔氣得臉色發青,但卻束手無策。
如果他此時強壓住,還是讓劉法將軍孤軍去打統安城,會出現什么樣的結果?
一旦兵敗,鄆王殿下就要聯合這些武將,一起在皇帝那邊大做文章了。
想到這里,童道輔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好,鄆王殿下既然如此自信,那老夫就陪你胡鬧這一次!種相公,你盡可陪著鄆王殿下去打,可若是無功而返、勞師傷財、貽誤戰機,這后果,你也掂量清楚!”
樊存輕蔑地一笑,這種威脅對種平遠來說或許很嚴厲,但對他來說卻是毫無意義。
因為童道輔很快就會領略到這位鄆王殿下的……降維打擊。
劉法將軍騎著戰馬,眺望著遠處的城垣。
統安城,已經在遠方影影綽綽地現出了輪廓。
此城深入西夏腹地,是個天然的橋頭堡。只要能以此為據點好好經營,未必不能將西夏滅國。
而若是滅了西夏,就意味著徹底平定了西北,這可是不世之功。
顯然,童道輔是很想要這個不世之功的,只不過他將風險全都推到了劉法的頭上。
此時的劉法還并不知道,統安城之戰,是齊惠宗與西夏的第一戰,卻也是齊朝與西夏的,最后一戰。
這一戰之后,西夏與齊朝的恩怨情仇,也全都結束了。
因為劉法在血戰三個多時辰之后兵敗身死,齊軍功敗垂成,失去了最后一次將西夏滅國的機會。之后,西夏軍一路燒殺劫掠,齊朝軍民死難者達到十萬人。
再之后,雙方議和。
等到了靖平之變,西軍被拉去勤王,齊朝的北境大片淪陷,齊朝和西夏不再接壤,最后,這兩國依次被北蠻給滅掉。
西夏竟然能跟齊朝互掐這么久,還堅挺著享國189年,可謂是將齊朝優秀的匹配機制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論是多菜的對手,齊朝總是能跟他們打得有來有回。
此時的劉法將軍自然不會知道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盡快趕到統安城。
因為只有進入了統安城,才算是基本安全了。
不過相較于真實歷史中的那種急迫,此時的劉法將軍卻更加從容、淡定了一些,行軍也不再那么匆忙。
因為在鄆王殿下與童道輔針鋒相對的一番爭執以后,硬是帶了種平遠等幾位將軍所部在內的三萬大軍,跟在他后面。
劉法將軍自己統軍兩萬,原本急匆匆趕路,戰力本就有所下降,一旦遭遇敵軍兇多吉少。但此時背后有援軍跟著,便可以走得從容一些。
眼見統安城的城垣輪廓已經出現在視野中,劉法將軍不由得稍微松了一口氣。
難道……真是我多慮了?
只是在他產生這種想法的瞬間,前方的山坡上,卻突然出現了幾名騎兵。
一陣探頭探腦之后,這些騎兵又奔下山坡,快速返回了。
劉法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當即下令:“列陣!準備交戰!”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絕不是普通的游騎,而是西夏軍的哨探!
果然,沒過多久,密密麻麻的西夏軍人馬,出現在劉法的視野中。
而看到此時西夏軍的陣仗,劉法的心先是涼了半截,隨即,卻又陡然有一種慶幸的感覺。
他一直在西北作戰,對西夏軍的情況,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他認出了此時統兵的人:正是他的宿敵,西夏國主的弟弟,晉王察哥!
同時這也意味著,他遭遇的是西夏軍的絕對主力。
原本在這種懸殊的兵力之下,劉法就算再怎么能打也根本無力回天。
但現在,劉法卻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因為他知道,自己身后還有援軍!
與此同時,樊存正與種平遠一起,領兵不遠不近地跟在劉法將軍的身后。
“鄆王殿下愿意為我等武夫出頭,西軍上下,感激不盡。
“只是,鄆王殿下有沒有想過,如果此行真的無功而返,到時候在陛下面前,又要如何收拾?
“陛下確有歷練殿下的心思,可此事……”
種平遠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大致的意思,卻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了。
如果這次真的白忙活一趟,那鄆王回去之后絕不只是挨罵這樣簡單。或許之后,齊惠宗就再也不會讓他參與軍旅之事了。
這對于鄆王來說,顯然是一次沒什么必要的冒險。
齊朝自立國開始便是重文輕武,鄆王貴為皇子,又何必為他們這些武人出頭?
更何況,種平遠很納悶,為何鄆王如此篤定?
樊存呵呵一笑:“種相公,為何不往好處想想呢?
“若是此一戰我們遭遇西夏軍主力,大破之,那么又會如何呢?”
樊存當然是毫無心理負擔的,因為他是玩家,有盛太祖的指導,而且還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
就算這副本的情況跟歷史上的真實情況有所出入,讓他撲了個空,那他也可以再重來,反復挑戰就是了。
可要是賭贏了……
嘖嘖,那畫面可就太美了。
大軍繼續前行,直到前方有一匹快馬飛奔而來。
“報!
“劉法將軍遭遇西夏晉王察哥親率的主力,雙方已經接戰!
“西夏軍將軍隊分為三陣,擋住了劉法將軍的去路!”
種平遠的雙眼微微睜圓了。
竟然真的遭遇了!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撲空的準備,畢竟這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這么巧,劉法將軍恰好就在趕往統安城的路上,一頭扎進了西夏軍主力的包圍圈?
雖說此戰有一定風險,可能會遇伏,但竟然真的遇到西夏軍主力,還是讓種平遠驚訝莫名。
而他看向鄆王的眼神,也流露出了一些崇敬。
如果不是鄆王執意要求種平遠等人緊隨其后、跟住劉法將軍,那么此時,劉法將軍恐怕只有兵敗身死這一條路。
畢竟按照原本的排兵布陣,等眾將接到劉法將軍遭遇西夏軍主力的事情再集結兵力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而此時,等于是讓雙方的決戰,在更有利于齊軍的情況下展開了!
西夏軍用統安城來釣魚,圍點打援。可又怎么會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呢?
他們自以為釣到了劉法將軍這條大魚,可是,劉法將軍也是魚餌!
劉法的后軍將領焦安杰,正在浴血奮戰。
距離雙方接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多時辰。
而焦安杰所率領的后軍,此時也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因為他所遭遇的敵人,是西夏的精銳騎兵,其中還有兩千鐵鷂子!
此時西夏軍的統帥察哥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完全吃掉劉法的整支部隊。在前方,他將軍隊列為三陣,牢牢地堵住了劉法的前軍,讓他們無法突圍前往統安城;同時,他又派出一直精銳騎兵,翻過一座山頭,繞到劉法軍隊的后軍進行夾擊!
鐵鷂子,正是西夏的重裝騎兵部隊,也可以看成是西夏版本的鐵浮屠。
重甲以鉤鎖相連,雖死而馬上不墜。
在焦安杰的指揮下,士兵幾乎是用血肉之軀硬頂了一個多時辰。
可是,在雙方的兵力差距下,后軍的崩潰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而一旦后軍崩潰,劉法軍隊的陣型就會被徹底打亂,這些鐵鷂子就可以長驅直入、一波捅穿,將劉法將軍帶領的這兩萬人,給徹底剿殺干凈。
然而就在焦安杰已經做好準備要以身殉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這些不可一世的鐵鷂子,竟然發生了騷動。
“怎么了?”
焦安杰看向遠方,只見逐漸昏暗的天色之下,遠方……似乎出現了齊軍的身影。
那是齊軍中少有的精銳騎兵!
而在最前方的那位年輕的將領,竟然挺槍躍馬隨著一眾精銳騎兵殺入亂軍之中,趁亂將好幾個西夏的輕騎兵給挑落馬下!
雖然西夏人的騎兵因為后方遭受攻擊而大亂、陣型已經崩潰,但這種勇武,卻也還是很少見的。
而最關鍵的是,焦安杰發現,自己竟然沒見過此人。
畢竟以他的身份,還不足以去跟鄆王殿下、童道輔等人議事。
兵鋒,席卷而過!
樊存騎著戰馬,奮力舉起長槍,刺入倒在地上的鐵鷂子騎兵身上的盔甲縫隙中。
而后,他一邊喘著氣,一邊吐槽。
“這鄆王殿下的身體素質,是真的不大行……
“而且,我討厭打重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