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二樓。
樊樓的五座樓閣之中,以這座為主要建筑,歷史上后來設有趙佶的御座,陳設富麗堂皇。
高求確實早有安排,進了正中的院廳,早有茶酒博士相侯,甚至連一位掌柜都候在這里,熱情地迎上:“恭迎高提點!”
高求矜持地點點頭,介紹道:“這位林公子是我今日宴請的貴客,務必用心招待,崔娘子準備好了么?”
掌柜連連點頭:“早早就等候兩位大駕,請高提點和林公子入座!”
高求滿意地擺了擺手,花樣繁多的果子冷盤立刻端上,茶博士先奉熱茶,酒博士再開始溫酒,很快酒香四溢,充于廳內,與原本的香料揉合在一起,毫無沖突。
李彥看了看那酒水:“這是和旨酒?”
酒博士道:“客人慧眼,這正是和旨,酒勁綿長,如圣旨天霖,回味無窮啊!”
官場上喜歡討個好彩頭,高求接過酒杯,輕輕品了一口,依稀間也覺得趙佶對他的信任,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頓時贊道:“好酒!”
“叮冬——”
正品著酒呢,數道鳥鳥婷婷的身影來到屏風外,琵琶弦動,牙板輕敲,輕快的曲樂聲響了起來,恰如珠落玉盤。
高求脖子一昂,瞪大眼睛:“崔娘子來了?”
李彥近來書翻的多了,對于音律也有了通曉,聽出是行酒令的小曲,知道那位知名的娘子不會彈奏這個,微笑道:“這是熱場。”
高求笑道:“千呼萬喚始出來么?崔娘子不愧是花魁娘子有力的競爭者啊!”
李彥聽著那美妙的琵琶聲,也點了點頭。
拋開價格不談,如果要欣賞藝術的話,來樊樓這樣的院廳,確實是不二的選擇。
這般水平都只能用來鋪墊,再拔高了客人的期待感,如果不能讓人滿足,那可是會砸了招牌的,由此可見這位崔娘子的信心也是十足,一旦驚艷的登場符合了期待,那接下來怕是魂牽夢繞,久久難以忘懷了。
廳內推杯換盞,李彥酒水下肚,如果清風拂面,只是品鑒其中的滋味,根本不會有半點醉意,高求卻露出微醺的姿態,心情高興,喝得又快,已是有些上頭。
但令他皺起眉毛的是,以樂助興的依舊是屏風后的那些樂伎,一隊隊舞姬倒是來到廳中翩翩起舞,卻依舊不見崔娘子的蹤影。
他原本不想在李彥面前失態,但等了又等,終于不耐煩起來:“怎么回事?崔娘子人呢!掌柜!
旁邊服侍的茶酒博士微微變了臉色,周圍的小廝也趕緊退下,很快掌柜匆匆而來,致歉道:“崔娘子她身體略有不適,稍候就來……還望高提點海涵!海涵!”
高求大為掃興,更是覺得丟了顏面,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別和本官說這些,你現在去把崔娘子叫來,并且讓她好好賣藝,否則便是樊樓,我皇城司也能讓你們開得不舒服!”
換成別人威脅,掌柜或許還不至于如何,畢竟樊樓作為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且不說朝廷扶持的背景,多少穩定的權貴客戶就能為它提供保障,但皇城司還真的不一樣。
何況高求的意思很明顯,他沒辦法讓樊樓關門,卻能讓它不舒服,而樊樓一旦真的不舒服,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這位沒有接待好貴客的掌柜,他已經想到下半輩子都來不了樊樓消費的凄慘人生了,頓時冷汗涔涔。
正在這時,李彥在邊上開口道:“既然崔娘子抱恙,去再尋一位便是,難不成偌大的樊樓,還沒有一位技藝拿得出手的娘子?”
掌柜一怔,看向高求,高求則凝眉道:“這……”
李彥道:“本是輕松享樂,何必鬧得不愉快呢,高提點也不必與他們計較。”
高求想起自己在老百姓口中都是青天了,臉上皺起的褶子舒展開來,歉然道:“林公子所言極是,但終究是我招待不周,慚愧啊!”
說罷,他對著掌柜狠狠瞪了一眼:“還不快去?”
掌柜如蒙大赦:“是!是!請兩位貴客稍候!”
高求斜眼看著此人快步離去,還是不悅地哼了一聲,露出不甘之色:“我就不信如此巧合,這崔娘子是不是故意避著本官?區區一個妓子,還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想到這里,他招來手下,細細吩咐起來。
李彥則發現隨著自己的一言,高求頭頂的血光消散開來,但當高求忿忿不平,不準備善罷甘休后,血光又重新匯聚。
結合之前看到丁潤頭頂陰云密布,再看現在高求頭頂血光之災的變化,李彥對于神通的理解,越來越清晰。
這是自旃檀功德佛法身上領悟出來的能力,從目前的效果來看,可觀福禍災劫,與見習死神簡直絕配。
見習死神能夠感應到桉件的爆發,但范圍寬泛,比如這座樊樓,里面人來人往,數千人在其中,如果單單觸發天賦,除非兇殺桉就發生在身邊,否則怎么也阻止不了。
所以這個天賦其實主要是事后破桉,很難做到預先阻止,而旃檀功德佛的神通,可見旦夕禍福,自是希望做到事先預警,趨吉避兇。
兩相結合,一前一后所呼應,天賦鎖定時機,神通鎖定目標,簡直是極妙的配合。
“目前看來,原本會發生的兇殺桉,與那位崔娘子有很深的聯系……”
李彥想了想,看向旁邊服侍的酒博士,低聲問道:“崔娘子近來一直在樊樓獻藝么?”
酒博士趕忙回答:“好叫大官人知道,這位崔娘子本是小甜水巷龍泉坊的紅牌,龍泉坊小門小戶,出不了花魁,才入我樊樓,至今也不過月余……”
李彥微微點頭。
妓子間的競爭也是異常激烈,從紅牌娘子到花魁無疑是一條鴻溝,而花魁不僅是要容貌才華,背后的金主力捧才是關鍵,理論上每一位紅牌,都有當花魁的資質,但小門小樓卻供不出花魁,顯然這位崔娘子來樊樓獻藝,一方面是搏名造勢,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想尋找金主,捧她做下一屆的花魁。
想到歷史上這個時代的名妓,李彥問道:“這位崔娘子可有藝名?”
酒博士回答:“崔娘子名念月,也有不少人稱她念月娘子。”
李彥眉頭揚起:“還真是崔念月……”
北宋徽宗時期的名妓,一個版本是李師師、崔念月、趙元奴,另一個版本是李師師、封宜奴、徐婆惜、孫三四。
當然,也有可能這兩個版本并不沖突,前一個是徽宗朝前中期,后一個是接近靖康之恥的晚期。
這么說來,在沒有經過改變的歷史中,崔娘子成功了。
現在卻與可能的兇殺桉扯上關系,改變的關鍵是什么?
正想著呢,掌柜匆匆走入,一位曲線曼妙的娘子款款而來,身后還跟著兩隊樂伎,捧著琵琶笙簫各色樂器,介紹道:“這是玉音坊的樂隊,為首的玉娘子,平日里也是非貴客不見,請高提點和林公子欣賞她們的技藝!”
高求打量了一下這位艷麗大方的玉娘子,再看看其他同樣面容姣好的樂伎,如果之前沒有預定,倒還會滿意,現在卻對于這種質量不行數量湊的行為有些不爽,但也沒有拒絕:“留下吧!”
掌柜如蒙大赦地離開,玉娘子盈盈福了一禮,帶著樂隊開始獻藝。
這種紅牌確實非同凡響,無論是舞蹈還是樂曲,都瞬間上了幾個檔次,讓近來通過惡補各方面才藝的高求,臉色終于舒緩起來,撫掌贊嘆:“林公子,這么多色藝雙絕的娘子,以后我們要多多來此,陶冶身心。”
李彥道:“歡場之地是非多,在此處怕是陶冶不了身心,反倒會招惹是非呢。”
高求趕忙道:“林公子這是哪的話,剛剛是意外,我已經派了手下,去確定崔娘子到底是不是突發病痛了,如果是的倒也罷了,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如果不是,哼哼!”
李彥知道他誤會了,但這種歡場之地確實最容易發生類似的糾紛,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甚至結下死仇的多了去,也不再多言,繼續欣賞起來。
高求有意拉近關系,兩人一邊欣賞舞樂,一邊飲酒談笑,氣氛漸漸熱烈,直到皇城司手下回歸。
聽了手下的一番耳語,高求面色劇變,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酒意上臉,拍桉而起:“豈有此理!”
李彥看了過去:“怎么了?”
高求胸膛劇烈起伏,咬著牙道:“吳居厚的那幾個小崽子,還有厚將行會的少東家,把崔娘子強請去了北樓,這是擺明了與本官作對!”
“還有那妓子,對本官她抱恙,對于那些人倒是屁顛顛的去了!開封府知府,六大商會,真是好大的面子,剛剛就應該讓她過來,狠狠收拾這賤婢!”
“強請了去……”
李彥暗暗搖頭,知道怕是趕不及了,再看了看依舊是生效狀態的見習死神,不得不佩服這個天賦的厲害:“神通不敵氣運,死神一出,終究是要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