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程芳躺在豹榻上,看著旁邊盤腿而坐的少年。
衡華控制三個充斥生機與靈氣的小球環繞曾程芳周圍飛旋。
她不明白這是什么咒術。但小球每一次運動,便有一縷靈氣從自己體內剝離。
約莫二刻后,曾程芳體內暴動的靈氣逐漸平息。
“好了,已將多余靈氣抽走。但這孩子受到刺激,接下來一段時間不能受驚,最好尋靈脈進行調整。不然,有可能成為‘廢人’。”三個小球飛入衡華體內,那份靈力被他轉化為造化真元。
果然,是突變體。那顆靈桃發生變異,靈氣遠勝同一片桃林的其他靈桃。
衡華暗暗可惜,若早點去撿桃核,或許還能當做優種重新培養。
“靈脈?”
曾程芳下意識往地上看。
“別想了。赤淵道派的靈脈,怎么可能讓你這種外人用?”
那幾人藏著掖著,哪怕明知伏衡華可以幫忙修復陣盤,都不肯讓他涉足地底一步。他們會讓曾程芳去地下調養?
“等妖獸退去,四下安全了。讓你夫君帶你去附近轉轉,找一條靈脈溫養調息吧。”
衡華說罷,又提及正事。
“如今八門陣內人手不足。縱然夫人有孕在身,也需出力。”
曾程芳沉吟道:“先生需要我守哪個門?”
“守門大可不必。您這身體萬一出什么事,你家夫君責怪,我們可擔待不起。夫人擅長煉器,就幫忙制作一些小玩意吧。”
禁獸圈這等拘禁妖獸的法器,衡華做起來著實無聊。往日,這可都是恒壽的活。
曾程芳眼中閃現訝色:“先生知道我精通器道?”
衡華笑道:“練劍掐訣,制器調藥,不同的技藝,總能從身上看出一些痕跡。”
見他目光落在自己雙手,曾程芳恍然大悟:這位小先生的眼力果然不俗。
從曾程芳治病開始,伏衡華根本沒有觸摸她的身體,只是看了幾眼,就開始用密咒為她調和靈氣。
全程不過大半個時辰,自己腹中孩兒便救回來。
延龍的醫術,終究比我們天央水域要強。
曾程芳暗暗尋思:自己未來誕子,要不要去延龍找人接生,或者坐月子?
“先生,請問延龍有沒有專門為靈人接生的穩婆?”
“有是有,但你需要嗎?我覺得,你胎位很正。只要尋靈脈修養,過兩年就能自己生下吧?我算過,你的預產期應該在兩年后。大致是七八月份?”
靈人生產到底和凡人不同。
如何確保嬰兒繼承父母的天賦,如何讓嬰兒的資質更勝過父母?
修真家族因為繁衍需求,各家族都有專門的養胎師、接生師。
一般來說,這類職業多是女性。不涉及大道修行,而是一類養胎、安生的技巧。在伏家,是幾位年長、有修為的婦人專門在各脈走動,助人接生。
“兩年時間,還是穩妥些比較好。”
曾程芳炯炯有神看著衡華,期待他率先開口。
衡華無語:“穩婆這類的,我們延龍的技術未必比天央的修真家族強多少。你若真擔心生產問題,就求天央的修真家族,請幾個老婆婆幫忙即可。
“再不然,去白玱吧。那邊俗世化更勝一籌,針對修士生產,還有專門的產后服務。建溫泉福地,供產后女修療養。”
女修的錢很好賺,孕婦的錢更好賺。
十大商行中的紅蕓商行有類似月子中心一樣的服務。而伏蓬明憑借自己敏銳的商業眼光,也開始在這方面鉆營。
“好吧。”曾程芳有些失望。
但事實便是如此,伏衡華對“生產之事”,著實了解不多。
雖說修行者一心求道,不假外物。但在修真家族這種講究規矩、傳統的地方,很多女修都不樂意讓其他男子窺探自己的身體。哪怕正經醫修也不行。
這就導致許多男性醫修對靈人生產方面,研究并不如女性醫修深入。伏衡華的醫術傳承葛留、于玉宇、薛開。
三個單身漢,對生產養胎一道研究,本就不多。他們教出來的伏衡華,又能會多少?
伏衡華唯一掌握的接生技藝,就是傳承自薛開的剖腹產。
剖!剖!剖!
當年薛開解剖靈人,從而總結而來的經驗,成為一種特殊的接生手法。
但一般女修哪肯讓薛開練手?
所以,這門剖腹產也屬于理論派。薛開、衡華的實驗對象,多是飛禽走獸一類。
寬慰曾程芳幾句,伏衡華走出這間帳篷,往自己的歇息地走去。
“哥——”
伏白民守在大帳篷門口,將一條老松枝遞給衡華。
“我轉了一圈,只有這根樹枝符合你的要求。你要煉器嗎?”
衡華有心對付九尾狐,打算讓伏白民去尋材料,煉制一口“照妖寶劍”。
但當伏白民把松枝拿來,衡華嘴角一抽,心中暗罵:可真是晦氣。
拿松枝作照妖劍?
這一行豈非無功?
他神情變幻,還是將松枝收下,帶伏白民跑去傷門。
傷門,東方震宮,屬雷。
如今于小磊到來,自然由他持仙劍鎮守。李堂則隨夢姑一起看守三吉門。
兄弟二人走來,忽聞雷聲轟鳴,眼前紫光閃耀,天威肅穆。
“跟緊我,小心這邊的天雷。”
衡華踏天罡步,攜堂弟穿過三十六面天罡雷旗,來到陣臺。
于小磊正在端詳陣臺上的“震卦”。
震卦蘊先天雷道,聚天雷之精,運純陽之妙,玄奧無比。
“怎么,你能瞧出這里面的門道?”
于小磊看著衡華,默默搖頭。
他雖然明白此卦契合自己修行,但卻琢磨不透。
“這是《易天八極書》記錄的先天雷卦。與雷霄仙宮的道法最為契合。你若能將這一卦融入自己修行,重新整合修行體系,悟出屬于自己的雷道劍法,便可一步劍胎,反轉歷劫,三步而證劫仙。”
衡華說著,帶弟弟走到于小磊對面。
伏白民警惕望著于小磊,右手按著腰間長鞭。
伏向風已經提前告訴他,于小磊父子和六哥一家的恩怨。
“安心,他不會對我動手。我不懂劍術,他以仙劍壓我,勝之不武,根本不能破去他的心中道障。”
于小磊:“你的劍術很不錯。那一道南明離火劍意,以及后面的‘雷火煉殿’,足見你在劍道上的造詣。”
“只是正常水準,跟你這樣的劍道妖孽比,弱了不止一頭。你若真想秉承父命,和我家斗劍。不要尋我,玄星和流徽隨你挑選。
“他們一個得我父劍鞘,是我的干弟弟。另一個是我父傳劍術,宛如親女。”
于小磊無語:“你來尋我,就是為說這些?”
“我來找你借用仙劍,煉制一件降妖之寶。”
于小磊看向身后,紫光瞬間暴起,繞著衡華二人不斷跳躍飛舞。
“此劍兇狠霸道,攜昊天神雷之威。你若能把握,借你一用又何妨?”
感受天雷之威,伏白民臉色發白,默默后退幾步。
衡華抬袖一揮,造化金光繞著兄弟二人流轉,把雷煞擋住。
“你看,我只研究道法、咒術,對劍術的造詣遠不及這兩個。你要跟我決斗,咱們比試道法如何?”
于小磊默默看著伏衡華。
少年笑瞇瞇伸出手,按住眼前的紫光。
刺啦——
電光如龍蛇,但衡華手掌穩穩按住劍柄。那雷霆之力對他的手掌,無法造成半點傷害。
造化青蓮術,這只針對元氣攻擊,無法抵抗刀兵的煉體妙法,在此便體現出優勢。
任憑仙劍逸散的雷電如何強橫,到衡華手掌時,威力已削弱大半。
衡華握住仙劍。
“道兄,借用一會兒。”
好沉!
厚重淵博的雷霆元能之外,還有一種桀驁不馴的靈性。
仙劍,皆是靈性十足之物啊。
這是衡華第一次手握仙劍,感觸極深。
在他手中的,與其說是一把劍,倒不如說是一個另類的生命體。
“道友,還請通融。”
并非對于小磊,而是直接對仙劍懇求。
重力微減,默許衡華借用自己。
抽起仙劍,衡華快速對松枝噼砍,削成一把木劍形狀。
受雷霆之氣洗禮,此劍專克一應陰煞妖邪。
錚——
當木劍成型,“紫電驚芒”迅速從衡華手中脫離,回到于小磊背后劍鞘。同時,還不忘對于小磊腦門敲了一記,仿佛在抱怨他隨便把自己借出。
于小磊面色不改,看向衡華手中的木劍。
“你用此劍,要對付那只九尾狐?”
“僅憑仙劍附著的天雷,自然還不夠。”
衡華舉起木劍,看向萬里飄蕩的霞光云層。
“計算時間,外界現在應該是白晝午時,正好施咒。”
衡華口中念誦咒文,左手握劍,右手從劍柄緩緩滑動。
赤金色篆文隨著手指滑動而烙印于木劍。
伏白民和于小磊看到更多的篆文在衡華身邊飛轉,然后不斷飛入木劍。
“這是一個地級的仙術?不,更像是一組刻錄在法寶中的法寶靈禁?”
“是‘照妖劍禁’。”孫卓云踱步從陣心繞過來。
“這是周道友教給他的,乃神州太玄宗一位仙人所傳。”
照妖劍禁共計三十六道,對應法器、寶器、靈器三等。如果在一口寶劍內打入三十六道劍禁,便是最頂級的靈器,距離仙器只差一步。
孫卓云:“據周道友說,這是當年人妖大戰時,人族前輩專門針對妖族創造的法寶禁制。不過這小子……一如既往的圖省事啊。”
法寶和秘寶,最大的差別在于使用時間和潛力。
法寶可長久反復使用,可以隨主人修行而成長。但秘寶有使用次數,如符箓之流,一到三次便自行銷毀。
伏衡華沒心思,也沒時間煉制一件真正的降妖寶劍。于是,他將劍禁扭轉為咒術,刻錄在木劍上,專門制作一件降妖秘寶。
只可斬殺一只妖怪。其屬性,為狐妖。
當二十四層照妖咒刻入木劍,食中二指已滑動至劍尖。
“只刻錄二十四道?”
孫卓云眼神微妙。
前二十四層,等同巔峰寶器的威能。
這樣,妄圖誅殺一只金丹妖狐?
這也太看不起對方了吧?
“萬物有生克之理,我特意縮減范圍,從妖族中鎖定‘狐妖’,可以增加三成效果。”
咒術原理之一,對象越精確,效果越強大。
衡華倒是想要更進一步鎖定在“九尾狐”。但他要以赤文表達“九尾狐”,需要比“狐妖”多用五個先天赤文。
然而,木劍空余地方已經不足。
這一刻,衡華下定決心:回頭需要好好跟恒宇前輩學習先天赤文的排列組合。我的赤文功課,到底還是不過關。
如果赤文功課滿分一百,大多數道咒師都能達到八九十分,屬于這方面的權威。而衡華、周瀟這樣的演法師,只能達到七十分。平日看著沒問題,但遇到一些專項問題,便會處處掣肘。
孫卓云見衡華收功:“就算你增加三成降妖效果,對付九尾狐似乎……”
“所以,還需要其他咒術。”
衡華拿木劍隨意一指,大地龜裂,出現三個土巨人。
“汝等在傷門搭建土壇,高五層,每層為三丈六尺、三丈三尺、二丈八尺、二丈四尺,一丈二尺。”
土巨人領命,緩緩在傷門中挖土堆砌。
接著,衡華又取出自己砍下的本命狐尾,掛在傷門陣臺的正梁。
他對于小磊吩咐:“明日,我要施展厭勝之術,借天雷之位鎮壓其妖氣,削弱九尾狐的靈力。這狐尾你幫我盯好,切不可讓人盜走。”
于小磊見衡華各種布置,有點相信,這家伙自謙劍術不如道法咒術是真話了。
這古靈精怪的各種咒術,自己的確不是對手。
于小磊驀然閃過一個念頭。
倘若父親得知他擅長咒術,會不會要求自己重修咒術跟他比斗?
咒術……這……這自己可真玩不過他啊?
卻說嘯魚、恒壽一行人在玄通上人的迷宮打轉。
玄通上人外出尋寶歸來,見恒壽、嘯魚、傅玄星已經匯合。三人尋覓琴聲,正在尋找伏瑤軫。
“咦?那個丫頭不是有預見的能力?她竟然還沒跟同伴匯合?”
上人坐到榻上,拿起瓜子、酒杯,調整水鏡角度。
看到伏瑤軫坐在一面鏡子前,玄通若有所思:“看得多,想得多。這丫頭莫非陷入‘魔鏡幻術’了?”
這面鏡子是玄通上人在一處古仙府尋得。效果只有一個,看到自己最恐懼的事、物、人。
“我本以為這丫頭道心堅定,就沒想著這面鏡子能困住她。想不到,區區一面鏡子,她都脫離不來?”
伏瑤軫閉目撫琴,她的意識困于鏡內,演奏琴曲鎮壓心魔,只是她日久練習所形成的本能。
嘯魚三人找過來,見她在鏡子前苦坐,傅玄星連忙上前。
“等等——”
恒壽攔住傅玄星,看向嘯魚。
嘯魚走到鏡子側面檢查,對恒壽點頭。
“是少爺提過的‘懼神幻鏡’,天魔之寶。四小姐竟然看不破自己心中的懼念?”
她祭起千眼神像,也站在鏡子正面。
瞬間,她眼前場景變幻。
自己、恒壽的尸體倒在地上,而衡華站在不遠處。他身上氣息紊亂,對面有好幾位魔修。當他殺死那幾位魔修,身上的真元屬性從仙道徹底轉化為魔道。
嘯魚心神震動,差點墜入魔識幻境。
“醒來!”
肩膀一沉,金公化身迅速喚醒木母化身,迫使嘯魚第二元神覺醒,借千眼神像之力擊碎幻境,帶著本我意識逃離。
察覺恒壽要走過來,她臉色一變。
“等等,別過來——”
恒壽已來到嘯魚身邊,將金公陰神收回。
他往鏡子里面看了一會兒,然后扭頭看向嘯魚。
“假的,少爺入魔。肯定會復活你我,無非是……”
看了一眼迷宮上方的表盤,恒壽不再多言。
一花一世界,一圖一乾坤。
不就是整個東來被萬神圖吃掉,他們這些人永久活在少爺的法寶中嗎?
“你我所想,恐怕難以窺探少爺當下的心思。”
嘯魚默然不語。
不錯,她恐懼少爺成魔。認為幾個金丹魔修殺死自己二人,就能把少爺激怒成魔。但事實上,幾個金丹修士足以逼迫少爺至此嗎?
“你們這些人,區區一點幻境而已。”傅玄星跳過來,也往鏡子里面看。
如果說恒壽還需要看一看自己心中的魔境,以大毅力破去幻境。
那么傅玄星在鏡子里,只看到自己的倒影,連魔境都喚不出。
嘯魚一臉無語。
恒壽卻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點頭。用少爺的話說,這就叫傻人有傻福。魔鏡也照不出傻子的恐懼魔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