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昌乙敗退,氣呼呼來到伏家姐妹身邊。
“你家兄弟太過分了!大家都是朋友,他竟真打算把我當食材折騰。”
壓下對伏衡華手段的顧慮,伏瑤軫調笑道:“既是自己人,你還敢跑去在他看書時挑事?”
打擾伏衡華看書,只嚇唬你一番,已經夠留情面。
洪昌乙無言以對。
他在延龍求學修行時,亦不敢驚擾在瑯環館讀書的伏衡華。
別說他,伏家人除伏丹維外,旁人都不敢打擾。
畢竟,吊在大門口前的桉例,眾人皆不想體驗。
“咳咳……說來他這套道術有些奇妙。五位玉女瞧著,是五行大道衍生的造物?他為什么不用五龍、五鳳或者四瑞體系下的神獸?而是創造五位仙女?這不是違背《元氣天演化形章論》嗎?”
《元氣天演化形章論》是千年前,某位劫仙的著作。
細致講解元氣造物的妙處和用途。
以元氣法力構成自然界原本存在,且屬性契合的神獸、異獸會使元氣造物更具力量。
比如木屬性,讓法力凝聚為青龍、青鸞的形象,更方便天地之力加持。而青鳥、玉兔會弱上一頭。換成青雁、木鼠之流,效果又會削弱。
洪昌乙的五行化鳳,宇文春秋的五行化龍,自然是對標五行生命中最強大的龍鳳。
洪昌乙清楚伏衡華的道行,他在五行山凝練五龍五鳳亦不在話下。為何專門花費心思,塑造五個本來不存在于自然界的“仙女”?
這不是繞圈子,空耗精力嗎?
伏瑤軫對此亦有不解,望著擂臺上再度開始讀書的伏衡華道:“他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吧?”
洪昌乙靈機一動:“你們說,他是不是年紀到了?”
二女疑惑不解。
洪昌乙搖頭晃腦道:“知好色則慕少艾。元道是靈人之體,如今已入成年期。或許……或許……”
“或許是你皮癢了,打算挨揍?”
伏桐君笑嘻嘻走來:“這話,你去他跟前問問?看看他創造五位玉女,是不是思春了?”
洪昌乙干笑兩聲,默默挪開幾步。
去伏衡華跟前說?
難道讓我跟你一樣,被他吊在大門口打?
“我對元道兄帶著一份敬意。不如姑娘去問一問?”
你是希望我再被他吊起來揍?
伏桐君亦不敢胡亂問這些問題。
幾人說笑時,一只紙鶴凌空飛來,直奔伏衡華。
伏衡華正拿著書研究雙修法。
這本書名叫《胭脂鏡》。是神州所遺古本,以一位書生視角展開游記見聞。一路上和諸多女仙、女妖親密交流。筆者用墨筆描繪一個活靈活現的神州世界。但風情見聞、地理古跡與東來神洲大不相同。
往年,伏衡華只把這本書當做古代文人的架空。只因為那書生與女子們交流時的描寫,時不時論出兩句修行之言。
比如,某日書生在山中遇一宅院,院有女修一家。他在那里住宿三日三夜,和房主三女皆有曖昧時。筆者特意點出一句。
“金烏過三陰,玉兔交真陽。”
這句話是什么?
是當年日月府修行時,以神煉日月之交的專屬修行詞語。
還有一日,書生入一國,與女國主相親,筆者又點出。
“離母解陽衣,玉柱生金水。”
這是東來五行道法中很有名的說法,相傳出自神洲五元真人。當然,也是某些雙修法中的詞句。
至于伏衡華為何翻出這本書,研究書中暗藏的雙修法。
這就不得不提他回憶起兒時某日,看到父親書房的這本書,好奇拿去閱讀時,恰被母親看到。
母親忙將書收起,輕啐道:“此等書籍你不當看!”
“母親,這書不就是講一個風土游記嗎?”
“借物暗喻,鏡者,正反各觀一面。”
如今回想,衡華明白書中另有深意。
眼下要幫耿玉霄推演雙修道法,伏衡華便借助這本《胭脂鏡》研究起來。
待紙鶴飛到擂臺,他抬手一抓,紙鶴恰巧落入掌中。
耳畔頓時回響驚雷之音。
“五羹之法不可擅用。明日辰時,來通天樓辯釋。不至,此術列入禁單,日后不可施展!”
經過幾位劫仙的爭執,總算給伏衡華一個申辯的機會。
他明日可以去劫仙跟前展示這門道法,并設法勸說劫仙。若劫仙們許可,可以繼續修煉。如果勸說不過,必須封印這門道術。
畢竟“以人為食”,讓劫仙們觸動一絲敏感神經,想到許多不美好的東西。伏衡華年紀小,沒見過悲慘的事件。但年紀大的劫仙,是親眼見證過那個時代。
對于紙鶴中的嚴肅傳音,衡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
禁止食仙靈膳法?
無所謂。
這只是玉女百法的其中一門而已。
玉女,正如洪昌乙所講,是伏衡華的“元氣顯化之物”。
這些年,伏衡華一直在研究造物。
他總結兩條方法。
一為實,一為虛。
實者,衡華借鑒前世的生物實驗,通過培養皿調整細胞,以道術促使變異、雜交,從而培植新物種。九年時間,菩提道人已鼓搗出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當然,遠遠比不上百獸陰母在這方面的造詣,甚至比不上薛開、葛留。據聞,顏羽源近年研究“祖木”,進度也十分可觀。
另一條虛道,則是修士最普遍,最常見的“元氣顯化”。凡攻擊時,法力變化為燕鷹、虎麟、龍鳳者,都是在用元氣、法力構成虛幻的物體。修為越高,幻化而成的生物更具備靈性。如金霞天女那樣的仙人,可以通過咒法塑造瓊云赤龍這樣的生命。而上一個修真文明在毀滅前,也留下圖騰靈這一類存在。
衡華的五位玉女屬于第二類。他在萬神圖虛構五位玉女的道身形體,并為其推演五行功法。五位玉女,即萬神圖中五行帝君的配偶神妃。伏衡華為五方護道玉女賦予靈性,并以傀儡機關法的思路,為她們輸入自動戰斗的全套思路。
無須衡華時刻控制,玉女自然精通一應五行之法。
五重合奏,五羹大燴,此外還有五行神符,五彩天圖,五色云錦,五方劍陣……
之后,又有修士再度上來挑戰,玉女們放棄“五羹大燴”,轉而施展其他五行法。
第一位修士,五位玉女素手輕揚,五行之氣從五行山飛出,化作絲絲綿綿的披帛,在空中交織靈云布匹。五行云錦無窮無盡,修士被卷入色彩斑斕的絲綢鄉,裹成“蠶繭”送下擂臺。
第二位修士,玉女們對五行山嬌呵,召喚五口寶劍布下五行劍陣,把修士打昏送走。
第三位修士,玉女效彷靈筑之法,布置五座玉樓仙閣,將修士鎮壓后帶出擂臺。
第四位修士,玉女站立五座山頭,各自書寫一道符箓,以五行神符法把田道人請下擂臺。
第五位修士,玉女們搖身一變,化作五尊人身龍尾的龍女,興五氣為海,把操控太陽神火的修士打飛。
隨著五位護道玉女的戰斗,消息逐漸傳開。守擂失敗的熟人們紛紛湊到伏衡華這邊。
黃宇在伏白民的陪同下也來此觀看。
“你別動歪心思。雖然我哥在守擂,但我會親自盯著你。如果你敢跑,到時候你等著。”
“我明白。”
黃宇低聲回了一句,默默觀看伏衡華的戰斗,心下感嘆萬千:
閑坐岳下誦緗帙,玉女清姿舞仙云。
這等逍遙安逸的模樣,才是仙人應有的姿態啊。
當然,更讓黃宇震驚的,是五位玉女施展的五行道法沒有重樣。雖然本質都是“五行歸一”,卻生生翻出無數種花樣,對他啟發意義極大。
其他修士亦是如此,觀看玉女演法,獲益匪淺。
比如田道人,作為符修被“五行神符”逼退。他非但不生氣,反而將自己的經驗總結,拿回去和師尊商討,打算把五行玉女搬入自家。
我們可以不弄那些雜七雜八的道術,只研究玉女畫符這一條思路。
再比如食仙。伏衡華演練的“五羹大燴”意味著什么,其他修士也就看個熱鬧。他們可是瞧明白了,這是關乎食仙結丹的關鍵!
還有五行龍盤之術,五行云錦之法……
洪昌乙、伏七襄從中獲益匪淺。
間隔三排擂臺外,有一中年人和幼童眺望五行山。他們旁邊有萬象宮弟子,其中一人正在擂臺挑戰。
“師兄,此子精通雜學,比你如何?”
“與我年輕時相類。只是如此修行,分心過多,難以修成大道。”幼童唏噓感嘆,這可是他的經驗教訓。
“這一場,萬象宮勝。”紫皇閣長老宣告擂臺結果,二人抬頭看向身邊的擂臺。
“師祖,我贏了!”臺上青年興奮地對下面二人喊話。
二人含笑點頭,然后中年人繼續問:“師兄如今轉劫重修,也有資格去擂臺走一走。要不,你去領教一二?”
“我一個重修的劫仙跑去跟小孩子爭?虧你想的出來!”幼童瞪了萬象劍圣一眼。
劍圣笑道:“師兄雖有劫仙道行,可到底沒有跨入此境。碰到這個自創天書,未來成就有望比肩兩閣祖師的后輩,未必能輕易取勝吧。”
“哼,你打算激我?”
于丹青不屑一顧。
自己養大的師弟,他的想法自己還不了解?
萬象劍圣嘿嘿一笑。
在于丹青跟前,劍圣倒也找回一點年輕時的心態。他笑道:“你真不要小瞧他。師兄可知,剛才通天樓爭吵一場,就是因為這小子。”
萬象劍圣簡單講述“五羹大燴”的麻煩。
于丹青頓時皺起眉頭。
“拿人鼎烹?這可是大忌諱。”
他是經歷過覆洲后混亂年代的人。
仙道修士如今講究道德,禮數。可在那個萬道崩潰,禮樂不存的年代,仙道爾虞我詐,比魔修不遑多讓。他們這批修士成長起來后,花費大力氣消除一大批人,才把諸多禁忌徹底抹消。
比如,挖取修士體內的金丹、元嬰,用以增長功力。
那個年代,不僅活人體內的金丹元嬰。甚至有修士把注意打在各宗門、家族的墓地。還有人嫌棄金丹、元嬰增長的法力過于稀少,直接拿人煉丹入藥。
五羹大燴與活人煉丹何異?
“這小子,到底是年輕了。”
“咱們這代人都把那些黑歷史抹除。他們這些小年輕,怎知我們那一輩過的是多苦?”
不僅是修真界,那個時代的凡人也十分命苦。
在萬島上浮之初,凡人們依島而治。大一些的島尚可做到自給自足,而小一些的……
食人族,在那個時代十分常見。
萬象劍圣就遭遇了這樣的例子。若非被于丹青救回萬象宮修行,恐怕他已是旁人爐灶上的一盤菜肴。
“那些道友怎么說?把他的道法禁了?”
“是打算禁,可有些人幫他說話。”
幫他說話?
這事還有周旋余地?
望著遠處讀書的伏衡華,于丹青動了心思。
“你看著咱們家人,我去去就來。”
見于丹青動了心思,萬象劍圣笑而不語。
“在下姓于,向道友請教。”
衡華專注讀書,聽到有人走上擂臺,微微點頭示意,遂繼續讀書。
玉女們見修士上前,自動圍過去攻擊……
長大后,回過頭看《胭脂鏡》,衡華的確從里面研究出一點雙修采補的法門。
“不過這法門不好用,這是男修為主導,御女修行的法子?”
衡華暫時記下,又暗暗思忖游記里面的風土人情。
“過于詳細了,與其說是架空,更像是某個神州曾經發生過的事——”
突然,伏衡華心中一驚,將書卷收起后對天空一指。
“定!”
漫天破碎的五行元氣在他這一指下,化作寶蓮琉璃光罩,將差點被打碎的五方玉女重新定形。
“哦?舍得站起來?”
幼童一掌重創五方玉女召喚的五方旗幡,老氣橫秋道:“年輕人,行事不要狂妄自大。擂臺斗法,可不能分心拿書看。”
衡華站起來,看到已經被打崩兩個山頭的五行山,拂袖一卷,五行山復原,依舊光芒萬丈。
“道友的話,我記下了。”
衡華仔細打量眼前,目光陡然一變。
稚子唇紅齒白,身著金衣。頭戴一小巧玉冠,手持三尺清塵。
這只是一般人窺見的外貌。在伏衡華眼中,稚子腦后有道輪轉動,萬象道果高懸虛空。
日月燦明,山河浩渺,一切俱在道果之內。
劫仙道果?
包羅天地萬象的劫仙?
算上玄通前輩,東來二十四位劫仙,沒有任何一位能對上——
等等,萬象……萬象劍圣……萬象宮。
衡華了然,施禮道:“原來是萬象宮的前代宮主,失敬,失敬。”
學之染人,甚于丹青。
他的名號,伏衡華兒時便聽父母提及。
當然,是作為反面教材。
“您轉劫重修,參悟劫仙奧妙,可喜可賀。”
萬象宮主于丹青轉世前,只是一位元嬰宗師。但沒有任何劫仙敢小覷他。
煉丹宗師、樂道宗師、煉器宗師、陣法宗師、符道宗師……
萬象宮主所學甚雜,完美繼承萬象宮道統,包羅那個時代的所有修真技藝。也因此,他分心過多,在渡天雷劫時受外魔干擾,不得不轉世重修。
小時候,伏衡華志向演法師,妄圖掌握道咒師、秘篆師、禁法師、傳功師等全部技藝時,被父母以于丹青的例子訓戒。
于丹青笑道:“不用客氣,論來,你我早前便有一點淵源。當年我的仇,還是假借你手得報——洛神空。”
他輕輕一點,衡華頓時明白。
當年暗算于丹青的外魔,自然和天魔殿脫不開干系。
“當年我本已度過雷劫,凝聚劫仙道果。可最后一刻,那廝暗以天魔秘寶亂我心神,導致我大道內亂,肉身崩潰,不得不帶著道果轉世重修。”
衡華神情嚴肅。
這可是一個帶著元神道果轉世,重新回來的半步劫仙。
“不用那么認真。我不跟你搶擂,只是過來看看你的五行道法。你這座山,真不錯。”
“大家都這么說。”
天授道法五行山,是天地所成的道法。
誰見了這座道法神山不進行夸贊?
五行神山高深莫測,伏衡華至今都不敢說,將這門道法吃透。
“用你最強手段吧。我萬象宮傳承數千年,亦曾嘗試編撰天級道法。就看一看,我們自創的‘萬象天圖’能不能贏過你這門天授道法。”
衡華心中無語,往擂臺下面看。
阿姐和桐君都在,白民也輸了?七襄和伏丹歌那些小子也在?
行吧,還有田道人、黃宇……
更別提洪昌乙遙遙打手勢,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也好,一招定勝負。”
衡華明白,自己的戰斗經驗遠不如于丹青這樣的大前輩。
一招定勝負,自己反而可以借助對方不了解自己的道法,從而讓對方吃虧。
轟隆——
衡華身后,五行山正一點點崩潰。
看到如光似劍的五道長虹飛入清霄,于丹青亦不曾大意。
右手虛召,金色氣流在掌心凝聚,化作一卷古樸玄奧的卷軸。
“聽聞五行山持續時間越久,積蓄的元氣越強。如今你在此坐鎮一日,五行山內竟匯聚五個金丹級別的法力——我們那個時代的金丹修士。”
童子想起什么,補充了一句。
他們那個劫后重建的年代,金丹水準遠不及當下。
“五行山從上擂開始就一直在蓄力。如果您認為我占便宜,我可以換一個法子。”
哪怕是紫皇閣公正裁決,這所謂的年輕一輩大比,也無法做到絕對公正。
在擂臺上一對一,總要修士無法發揮專長,總有修士能巧借優勢。
如煉丹師,哪家擂臺都不會容許煉丹師帶上自己煉制的全部丹藥。更不會容許那群大派弟子在身上攜掛千百秘寶,通過砸錢的方式獲勝。
擂臺規則:自己祭煉多年的本命法寶,一般不許超過五件。
特殊桉例,以大數量法寶布陣、戰斗的修士需提前跟紫皇閣報備。如煉器師可攜帶自己親手制作的所有法寶。
一般修士禁止攜帶回氣補元的丹藥,而煉丹師容許攜帶十枚丹藥,并容許在擂臺上煉丹。但會酌情減少其攜帶的法寶數量。
符修相類,一般修士禁止攜帶符箓秘寶。符修可以攜帶,且限定數量,并替代法寶名額。
御獸師亦如是,以靈獸替代法寶名額。
秘寶制作大師可以用親手制作的秘寶折抵法寶名額。兩件秘寶算一件法寶。
伏衡華擺在擂臺上的五行山,類比秘寶一類。可此物是他上擂后所布,不在限制之中。
雖說五行山應該每對戰一人,便散去重組一次。但伏衡華從未動用法寶,也未曾依仗五行山持續積蓄的法力,便許他打擦邊,并未制止五行山一直停留于擂臺。
畢竟擂臺大比只是長輩眼中的游戲,并不值得過分在意。
可眼下衡華利用五行山,不亞于動用一件秘寶,自然需要重新審定。
紫皇閣長老現身,看向于丹青。
稚童笑道:“這是你道法演化的,你隨意用。我歷劫重修,若是還占后輩這個便宜,豈非讓人恥笑?”
金色卷軸流轉千百仙光,衡華從于丹青身上竟感覺到一絲仙氣。
深吸一口氣,他全力演化五行道法。
五道飛天虹光在空中盤結,凝聚為一根聳如天穹的玉筆。
見狀,紫皇閣長老退走。
“五行天圖。”
“萬象天圖。”
二人同時作法。
金色卷軸展開,密密麻麻的大道金文鼓動虛空,引發層層震蕩。
萬象大道,闡盡天地一切自然氣象。
山岳、河川、皓日、驚雷……
一切天地自然之象,俱在萬象天圖之中。
那一刻,伏衡華感覺一座世界壓向自己。
萬鈞之力,天地排斥。
“與萬象劍圣相類的手段。只不過一個是劍界,而一個是道界。從殺伐角度,也不如劍圣,但勝在更加包容。”
衡華內心波瀾不生,全力操控自己演化的玉筆。
清霄蒼云化生一對手掌,將玉筆牢牢抓住。
凌空潑灑,五行元氣作為顏料被筆鋒卷起。
天穹為紙,元氣為墨。
轉眼穹空浮現一卷《五行山景圖》。
五指連峰,嵯峨險峻。
山鎮乾坤,威壓一界。
大道金文生成的層層攻擊轟入天穹,被巍然高聳的雄山奇景攔截。
“五行法為天下五行道法之最,是見一次驚嘆一次,”洪昌乙感慨萬千,“他這門道法的用法比我上次見,又高明許多,恐怕老師的五色翎羽都未必能勝他。”
他所謂的老師,指的是伏瑞應。
“渾然天成,不見半分造作。”于丹青全力相爭時,看到空中高懸的《五行山景圖》亦不免贊嘆連連。
“此法和我們萬象天圖相似。都是大道化為圖卷,不過——你這是段四景那邊的手法吧?”
靈畫師的丹青潑墨術。
衡華全力控制頭頂的兩只大手。
雙手不斷在空中揮舞。
五彩斑斕的元氣如顏彩江河被巨筆攪動,不斷在天穹勾勒圖景。
當第一座五行山圖被萬象天圖擊碎,第二座五行山圖轉眼成型。而第一卷破碎的五行山圖化作靈元顏彩,繼而融入第二座五行山圖。
疊圖之術。
前番剛剛和弟弟商量,伏衡華便拿來融入自己的戰斗。
趁第二圖尚未破碎,第三圖迅速成型。
天圖疊加,巍峨高聳的五指山更加雄渾,將天地萬象壓制在一掌之間。
而這份重力讓伏衡華越發吃力。
他演化的手掌漸漸無法握住空中的玉筆。
“起——”
他一聲低吼,心念召喚一只只鋼鐵手掌飛入天空。
“我覺得,我們以后不能一起出來了。”
一老一少漫步商貿區。
“為什么?”
“咱倆出來,人家都以為我是你祖父。你買東西,他們找我要錢。”
“嘿——你這是占我便宜吧?祖父?我年紀比你還大!”
“呵呵……占便宜?花的是我的錢。”
乾坤樓主嫌棄地看向天陰童子。
童子一路買了不少吃食。
眼下他手中正一手抓著糖葫蘆,一手拿著烤肉串。
“我這不是騰不開手嗎?回頭我把錢還你?”
“這點錢,算了吧,不稀罕。”
“可為這點錢,你滴咕我一路。”
突然,兩位宗師抬頭看向武斗區。
一只又一只手臂在云霄升現,二人同時一驚。
“象帝之手?”
“伏衡華在跟人斗法?”
“等等,他參加那個比斗了?他的性格會去那里?”
兩人對視,迅速趕過去。
等來到擂臺前,他們看到好些宗師已經趕到。
宋春秋,傅玄星的師尊。
伏丹維,伏衡華的祖父。
穆琞天,伏衡華的祖母。
薛開、葛留,伏衡華的醫毒老師。
不知何時突破元嬰的裘玉。
一群宗師圍在周圍,觀察伏衡華召喚的象帝之手。
“也該讓他們嚇一跳。”天陰童子小聲說著。
乾坤樓主點頭。
象帝之手只是前戲,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是那尊所謂的“象帝”!
于丹青作為對戰者,當三十二只鐵臂在天穹合力推動玉筆,畫出一幅幅五行山圖后,臉色徹底變了。
這小子怎么知道我們萬象宮的核心隱秘?
象帝。
大象之君,統攝萬道。
那是萬象宮效彷兩閣祖師,歷代宮主秘傳的至上心法。
他們試圖自大道中觀想一尊“象帝”。這是和“紫皇”“玉圣”并尊的大道之神,是萬象大道的證道之體。
在伏衡華三十二只手臂演化時,于丹青感覺到一絲象帝氣息。
“這小子修煉的天書,其核心就是象帝?這不是我家的心法?”
殺念一閃即逝,很快于丹青醒悟:大道相通,殊途同歸。雖然伏衡華并未研習萬象宮的道法,可他觀摩天地萬道,自然可以得出相類的結果。
轟隆——
第七卷五行山圖疊加相融。
五行山景圖的威能一躍至宗師級。
五指神峰活靈活現,每一山巔浮現一張九龍帝座,顯化五老君相。
“山來!”
玉筆斷裂的那一霎,伏衡華引來延龍東域邊緣的五行山。
作為天牢囚獄,這些年間延龍各家都把囚犯送來此處。在五刑磋磨下,囚犯們叫苦連天。這日,五行山悍然震動,宛如巨獸對西方發出怒吼。囚犯們體驗的五刑再度加劇,發出凄厲的嚎叫。
移山之法,山魄招來!
衡華心中默默念叨。
在山魄投入空中的七合一五行圖。
神圖光輝萬道,猶如巨掌狠狠拍下。
萬象劍圣攜一眾萬象宮同門趕來,看到空中巨掌壓下萬象天圖,神情凝重不已。
“來得好!”
劫仙道果運轉,于丹青再不把伏衡華視作后輩。
什么不能以大欺小?
再客氣下去,自己就要丟大人了!
全力運轉,天地萬道共鳴,無數金光從四面八方涌來,化作一道粗壯金柱沖向巨掌。
巨掌層層下壓,金柱則不斷上頂。
雙方不斷蓄力,額頭落滿汗水。
這廝法力過于渾厚。放在我們那個年代,金丹——元嬰都不過如此。
這位不是剛剛轉世重修?怎么還有這么強大的力量?筑基一層就有這份法力了?
衡華心中叫苦。
自己只是守擂三天,根本沒打算和鐘離子涵這樣的年輕輩頂級高手較量。怎么才過去一日,就碰上一個足以力壓同輩,爭奪“天下第一”,且身居劫仙道果的存在?
自己的造化大道呢?怎么今天運氣這么差?
“算了!都給我爆!”
衡華心念一動,因為玉筆消失而閑置的象帝之手一只只飛向五行山巨掌。
一只手炸開,銀色靈光攜千百枚符文遁入五行山。
五行山掌的力量加強一分。
第二只手炸開,銀色靈光再入加持,符文遁入五行山后,在巨掌表面浮現,五行山對下強壓一寸。
第三只,第四只……
當三十二只手臂全數爆炸,融入五行山巨掌后,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縈繞五行山巨掌,密密麻麻的符文布滿五行山巨掌,對下進行最后一次運力。
“五行山法·只手遮天。”
衡華緩緩念著,將所有法力在這一刻傾盡。
多少年了,頭一次徹底把法力耗盡,沒有半點余留。
這一掌壓下,沒有任何余力,是完完全全將力量,將所有底牌與道行感悟容納于一掌。
電光石火間,衡華升起一絲明悟。
彷如世尊鎮壓心猿,他突然理解五行山法的精髓。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天地之間,只掌足矣!
轟隆隆隆隆——
巨掌和金柱對轟,層層光波粉碎虛空,引起漫天煙塵。
在煙塵遮蔽的最后一霎,眾人看到五行山巨掌周圍開始崩裂,無數山巖四散瓦解。
五行山碎了?
伏家眾人心中一沉。
可轉念一想,能跟一位轉世劫仙拼到這一步,伏衡華足以自傲。
“五行山法,果然是天授道法。小子,你這手叫什么?”
煙塵中,傳出于丹青平靜的聲音。
“象帝之手。”
“象帝?果然是這個名字嗎?唯有大道之主,萬象之帝才有這樣的一拳啊。”
煙塵散去,眾人看到于丹青手中的金卷已經破滅。他頭頂有一虛幻的拳頭正緩緩散去。
啪嘰——
于丹青頭上的玉冠破碎。
望著地上的玉冠,稚童笑了:“手掌可以張開,自然也能合攏。不可因其乃山岳所化,就認定對方無法握拳。”
在五行山巨掌炸裂的一瞬。山魄攜三十二象帝之手凝成一擊拳頭迅疾砸落。
世尊是世尊,我是我。
掌法固然好,但拳頭也不賴!
同樣是一道鎮乾坤的唯我獨尊,衡華卻有自己的理解。
象帝一拳錘撼天道。
萬象金光當場破滅,于丹青亦被拳風波及,難以自保。
不僅如此,于丹青輕輕一拂袖,把地上的砂石掃開。
見對方還有余力,伏衡華不免色變,快速運轉功法,再度催生法力。
別說,這次將法力全部耗盡后再重新提煉。他感覺自己的真元比原本,更加精純了些許。
地面上,有一個巨大的拳頭痕跡,凹陷三寸,道痕久久不滅。
于丹青望著這個將自己全部籠罩的拳印,又是一陣唏噓。
方才最后一霎,若非伏衡華留了些許余力,主動散去拳勁的殺傷力,恐怕自己已經成肉泥了。
劫仙道果再厲害,自己終究是筑基一層的肉身。
于丹青嘆服道:“剛才這一拳,霸道之余又帶著些許轉機。置之死地而后生,倒是一記慈悲的招式。”
衡華干笑不語。
世尊鎮壓心猿,到底是以不殺為先。
他這一擊雖然化“如來神掌”為“象帝真拳”,可到底攜帶一點慈悲意境。
全力出擊的拳頭在最后一刻得以留下生機,留下于丹青一命。
不然,他又該去輪回了。
“這場是我輸了。”
于丹青干脆利落的認輸,飄然離去。
贏了?
伏家眾人心中大石落地。
衡華堅持不住,跌坐在擂臺上。
伏流徽和伏桐君迅速沖過去。
抓起伏衡華手腕,伏桐君檢查把脈。
“還好,只是法力消耗,沒有受傷。”
“我的身體自愈力那么強,也很難受傷吧?”
就你從臺下沖上來這一會兒,我臉上、身上被飛沙走石砸出來、刮出來的外傷就已愈合。
在伏桐君打算為他服用丹藥時,紫皇閣長老現身。
那是一位年輕的紫衣長老,他神情糾結看著兄妹三人。
“且慢,如今仍在擂臺比斗階段。伏……伏道友不可服用外人的丹藥。”
伏桐君手一頓,皺眉看向長老。
伏衡華擺擺手:“無妨,我自己回氣即可。我想,眼下也不會有同道趁人之危,特意來尋我麻煩吧?”
伏桐君轉念一想,神情釋然。
不錯,伏衡華法力恢復速度快。稍等一會兒,他自然便恢復了。而眼下,眾目睽睽之下,但凡要臉的修士都不會隨便上擂占便宜。
搶擂容易,稍后可難守擂啊。
可這時,長老又煞風景道:“伏道友,我們談一談你方才使用的那件法寶?是法寶嗎?你事前并沒有報備。”
按照守擂規矩,一位修士作為攜帶五件法寶。
本命法寶不論等級,按一件計算。
其余法寶以下品靈器計一件,中品照兩件法寶占額,上品靈器對等三件法寶。
普通仙器算四件法寶名額,而“萬川歸流”“紫電驚芒”之流則一口氣填滿五件法寶的名額。
因此,鐘離子涵、于小磊守擂,只能攜帶一口仙劍。
伏衡華聽到這,神情一僵。
他登擂時,只將云軸和神洛天書登記。
云軸計四件,神洛天書作為本命法寶算一件。
如今又拿出象帝之手,這就超名額了。
“按照規定,是應該取消守擂資格。”
瞬間,長老感覺背后一雙雙目光。
好些宗師聽到這話,面色為之一沉。
這就過分了吧?
對抗劫仙轉世身,哪怕對方境界法力未曾恢復。可天級道法對拼,如此壯麗的事,你還要計較這些?
“咳咳……當然,我們紫皇閣行事公正,也通曉人情。道友如今并未使用其他法寶,可以將象帝之手折算,然后替換一下。”
問題來了,象帝之手如何等價對標?
長老命人將象帝之手的殘骸收集。
仔細一查,這竟是一套由金精打造的寶器。
“三十二件合煉的寶器,按照規矩是應該計算一件下品靈器……”
但一個威能那么強大的道術輔助物,按照一個下品靈器算?
長老敢下結論,回頭就能被其他守擂者噴死。
這未免過于不公平。
伏衡華要是一口氣帶上五套,其他人還需要打嗎?
“按……按照兩件,不,要是按照三件?我覺得,這已經算是上品靈器的威能。”
“那是伏衡華的道法強,”伏桐君忍不住道,“你把這些鐵疙瘩拿去稱重,測測里面
靈氣總量。連一件中品靈器都不如,你好意思按照三件算?換給其他人守擂,他們能發揮這樣的威能?”
“按照兩件計算吧。”
劉玄一這時候趕過來。
他得通天樓主囑咐,特意過來解圍。
“象帝之手按照兩件計算,除此之外你可以再攜帶三件法寶。把云軸替換掉,神洛天書不改,你再添加兩件法寶——當然,如果你用那把扇子,按照中品靈器計算。”
玄火雀翎扇按照中品計算?
衡華意外地看向劉玄一。
扇子的火力之強,不遜上品靈器的威能。
劉玄一解釋道:“你那扇子我知道,借劍鞘提純品質,火性極強。但強則強矣,里面的禁法并未升級至上品靈器。”
法寶禁制,這可是伏衡華頭疼的地方。
玄火雀翎扇的禁制想要在保留父親痕跡的情況下繼續提升,花費心思太多,伏衡華至今都沒有什么好辦法。
“更別說,那是火屬性的法寶。”
東來萬島在水上,火屬性法寶的評估自然有所貶低。
伏桐君:“我記得,可以把仙器進行部分封印,從而降低威能,方便按照二件法寶折算?”
劉玄一:“的確可以這樣,將云軸的部分靈力封印,從而降低折算。但折算后的云軸,我不認為對伏衡華有助。”
伏衡華深以為然。
云軸作為一卷仙品級的“布匹”,最大優勢是里面的仙氣靈力。
如果把這部分力量封印,沒辦法召喚無窮無盡的天兵天將玩群戰,反而沒用了。
“就用玄火雀翎扇和神洛天書算吧。這樣算,也是我占便宜了。”
此處到底不是水上,在中天不動洲這種廣闊的大地上,玄火雀翎扇的威能比評估要高。
紫皇閣也清楚這一點。
但沒辦法,把象帝之手的價值高估,相應將玄火雀翎扇的價值貶低一些,盡可能維持公平。
劉玄一處理善后,帶同門離開,繼續留伏衡華守擂。
衡華默默調息打坐,剛恢復一成法力,便有人走上來了。
一成法力,足夠了。
衡華感覺體內越發精純,越發貼合自然造化的真元。
他有預感,這次天央盛會后,他的修行會更進一步,法力可以再度圓滿一會。
睜眼看向來人,衡華頓時拉下臉。
“你要說,你打算現在占便宜,就趕緊滾。”
于小磊靜靜看著他:“我不占你便宜。只是跟你說一聲,我方才去看傅玄星守擂。他的劍術不俗,但沒有仙劍傍身,依舊打不過我。如果你不想他被我踢下擂臺,無緣百大,最好親自跟我打一場。”
比起傅玄星的伏龍劍道,于小磊更在意伏衡華的風靈天劍。
他有預感,自己這幾日就可以突破境界,締結劍胎。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個和自己旗鼓相當的磨刀石。
傅玄星火候尚可,但跟自己一戰后,再無力參與天央論道的比斗。于小磊不打算破壞傅玄星對天央論道的向往。
所以,他改變主意,依舊打算尋伏衡華打一架。
不僅可以助自己突破,更能讓父親了卻心結,徹底結束兩家的恩怨因果。
衡華下意識打算拒絕,可突然他道心有感,將玄火雀翎扇拿在手中。
看著火光閃耀的羽扇,他輕輕搖動,笑道:“那就在我守擂的最后一日。我要修養一番,最后一戰跟你交手。助你成道,也助我一臂之力,讓某些東西……”
衡華福至心靈,造化大道感應天地,明白自己的機緣亦在這兩日間。
難怪前輩們常說,斗戰是突破最有利,最常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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