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蕓琪回屋歇息。
她的房屋便在嬋玉鏡之下,月光福地的正中央,是一座三進三出的院落。
站在空蕩蕩,由冰雪砌就的庭院,少女仰望懸空的嬋玉鏡。
鏡似明月,灑下冰冷銀光,讓庭院更加孤寂。
月光入體,東方蕓琪的法力一點點恢復。
可神識反復驅使嬋玉鏡,卻無法和另一面對應的鏡子聯絡。
“道友啊,你得意洋洋的保證。可到頭來,這鏡子依舊用不了啊。”
這幾十年間,伏衡華與東方蕓琪以鏡交流,也遇到了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烏云遮月、霏雨連綿之時,嬋玉鏡的聯絡會受到些許影響。為此,伏衡華多次改進技術,并拍著胸脯保證:不論天南海北,只要同望一輪月亮,兩枚嬋玉鏡就可以彼此共鳴。
然而,東方蕓琪反復嘗試,卻無法和伏衡華取得聯絡。
但她確信,那陰霾魔氣之上,的確存在著一輪月亮。
雖然晦澀、隱匿,但九天之上的確有一顆太陰星。
而從月光波動看,也的的確確是南閆福洲的太陰星。
正因此,東方蕓琪確信自己依舊在南閆福洲的范圍內。
只是不知當下所處是哪一座魔境?
玄元城。
衡華站在觀星臺上,捧著嬋玉鏡沉思。
“滿月了。”
冰輪懸空,遺世而獨立。
不論他如何感應,都無法和東方蕓琪取得聯絡。
“難不成,她也落到第四地淵去了?”
從宋云螢口中得知神妃下落不久,他們便在伏北斗帶領下回返玄元城。
跟赤淵道派的人一起去第四地淵救人?
伏桐君剛提出這個想法,就被伏北斗強權壓下。
加上伏宣和默許,伏衡華旁觀,最終伏桐君的抗議被強行否決。
“你真不想去第四地淵看一看?”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衡華回頭一瞥,觀星臺四周空蕩無人。
他手指輕輕一點,一只蠱蟲漂浮在半空。
“叔父再三告誡,金玉良言,不得不慎思。”
南洲之下,第一二層地殼多是昔年魔神之禍后,來不及逃回深層地淵的余孽后裔。
第三重地淵是火海,除融妉那類特殊種族外,一般生靈難以生存。
而第四層地淵開始,那里存在著真正的魔神。
赤淵道派也只能由五位劫仙聯手組成小隊,并全部佩戴真仙賜予的護身法器。
饒是如此,他們也沒把握此行順利。
“地淵的兇險我清楚,我知道你也清楚。但我更確信,你會去。”
伏桐君太了解伏衡華了。
這種未知、充滿神秘的地界,伏衡華怎能不去研究一番?
“博古萬道,你怎么可能不去看一看地淵深處的風光?更何況……我們也有人沒回來。”
作為東方蕓琪的好友,伏桐君也擔心她的安危。
如今天南海北都找了,仙魔兩道依舊有人沒回來。
深層地淵,已經是他們最后的可能了。
伏衡華沒說話,將蠱蟲捏起來,身體往后慢慢坐下。
風流運轉,自動在他身后形成座椅。
蠱蟲往旁邊一擱,風凝成的圓桌隨之出現。
“我對未知充滿好奇不假,但我不會傻乎乎拿真身去涉險。”
“所以——”
蠱蟲縱身一跳,落在圓桌另一側。
呼呼——
很快,蠱蟲變化為女相,同樣她身下也有一張藤椅。
她直直望著伏衡華:“化身?”
“大哥肯定也想去,但礙于你我在場,他不好做一個壞榜樣。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回頭就應該要準備一只符箓偶人,設法去第四地淵。”
伏桐君眼睛亮起來:“我有蠱,你有第二元神。所以,我們也如此?”
“不過……化身去那么遠的地方,應該很麻煩吧?”
“天魔道不是有一個很明顯的案例?召喚域外天魔來人間。那些天魔既然能化身前來,且與本尊保持聯絡。我們自然可反過來借用這類法子。”
“天魔之法?”
伏桐君若有所思打量伏衡華。
伏衡華仍無所覺,右手招出一只卷軸,遞給伏桐君。
“我眼下有些庶務要處理。但操持‘天魔基盤’,暫時分不開精力。你就幫一幫我,將‘仙魔罷戰’的盟約再續約一段時間——帶上宋云螢,借助魔帝的威勢來談。”
“哼,伱這是故意等我來給你打工吧?”
伏桐君拿起卷軸,當即化作一群蝴蝶消失不見。
她離開后,伏衡華閉上眼,驅使神洛天書推演天機。
一為推算東萊失蹤人的氣數。
二為推演“菩提印法”。
三為計算地淵地理。
四為布置“天魔基盤”,逆轉“天魔降臨之法”,方便化身降臨第四地淵。
雖然菩提靈神回歸東萊,悟空靈神返還幽玄魔宮,可依靠黃婆靈神的苦力,他依舊可以分心四用。
兩日后,伏桐君帶著全新的盟約返還玄元城。
星羅魔帝開口,許仙魔罷戰再續一個月。
同時,雙方交換第一批俘虜。
已被龍道人作法后的黑蛟大魔君順利返還魔道。岳景菡也悄無聲息地回返萬劍山。與她同行之人,還有殷玉瓏。
“你真要跟我一起去萬劍山?”
二女并肩走在山路上。
對于殷玉瓏看破自己身份,岳景菡十分驚訝。
她確信伏衡華、于小磊沒有告知外人。那么,這少女難道僅憑著自己身上的劍道痕跡,便認出自己的身份?
“萬劍山乃劍魔一脈祖庭,昔年的魔帝道場。即便是我,也難完全掌控。”
“我一心精研劍道,在這種劍道祖庭,才能更進一步磨礪我的劍。”
眼見前方毒瘴蔓延,殷玉瓏屈指一彈,劍光將毒氣盡數斬開。
“魔君眼下修為折損。我陪您一起回去,這一路上還能保護你。”
岳景菡沒吭聲。
沒錯,她因為地靈澤之事,如今魔道真元已盡數化去,重新修煉先天劍道。
破而后立,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你護我歸去,就不怕我回去之后翻臉,關門找人將你給殺了?”
“魔君會嗎?”
殷玉瓏看向魔君。
冰霜玉顏露出一絲笑容,她不由道:“魔君平日應該多笑笑。”
聽到這略顯輕佻的話,岳景菡十分意外:“你是真不怕我啊?”
“我出行時,身上攜帶一些同歸于盡的東西。魔君或許可以殺死我,但魔君自己也會死。”
殷玉瓏盡顯從容。
敢孤身隨著一個魔君跑去萬劍山參加“劍魔試煉”,她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這話,你要是半個月前跟我說,我反手一劍便把你殺了。但現在……”
岳景菡感覺到自己的心態變化。
更貼合于劍道,缺少了一分戾氣。
或許,這是孽緣之后的變化?亦或者是那位“小圣人”點化后的影響?
總之,目前的她對殷玉瓏沒有惡意。
“先給你提個醒,劍魔試煉不好過。我接下來一段時日要閉關,也顧不得照顧你。”
“不用,魔君只管按照流程來。其他人怎么闖關,我就怎么來。”
殷玉瓏自來到南洲后,就跟劍魔一脈修士屢有沖突。對于劍魔一脈的修煉,她也十分好奇。才借助這個機會,打算再度磨礪一下自己的劍道。
又過三日,伏宣和感悟道機,閉關修行。
看到伏宣和突然閉關,伏桐君馬上明白時機到了。她直奔瑯環館,招呼道:“你準備如何?大哥已經開始行動。”
穿過前堂、書廳,直接上樓去伏衡華寢室。
見伏衡華的床上圖畫一座陣法,他抱著枕頭靜看嘯魚幫他整理被褥。
“你這是……”
“入夢之術。我利用夢,將我的靈神化身送入地淵。我已經讓恒壽去第二地淵做準備——你去那邊跟他匯合吧……”
伏衡華施展入夢之術,靠著伏桐君的“九地輿圖”潛入九地。
借助夢思之力潛入深層地淵,摸到“絕仙古墓”。然后逆轉“天魔秘術”,將遠在第二地淵的恒壽、伏桐君召喚而來。
大地在蠕動,兩團泥土緩緩隆起。
當陰霾云層射下兩道流光正中泥土后,泥土化作俑偶,繼而變化為恒壽與伏桐君的模樣。
“這就是你的辦法?”
伏桐君臉色難看。
俑偶之體,這連自己一成法力都沒帶過來。只是一道神識附著在泥土上,這有多少戰力?
第四地淵危機四伏,自己能保命?
“能這樣就不錯了,你還想如何?左不過一道神識,毀了便毀了。”
衡華打量自己三人所在的洞窟。
眼前散落一地骨玉。
這是修士死后經歷歲月而不朽,骨骼玉化后的產物。
“這是哪?等等,這已經是赤淵道派的封印地?你怎么進來的?”
“你當我這幾日是枯坐觀星臺嗎?”
赤淵道派那邊的情報,他早就打聽出來了。
“大哥當初認識那個叫做融妉的人,她當初說漏嘴,你還記得吧?”
“地下有我們玄旦族的東西?”
“大哥偷偷下來,應該是走她那條路。”
“我盯著大哥,摸清楚他的計劃。然后去赤淵找朋友請教。”
雙燕峰可是太清峰的忠實盟友。
面對伏衡華的好學求問,那邊猶猶豫豫還是透露了一些內容。
“玄旦族留在地下的,就是一座古戰場。昔年魔神之禍,真仙與魔神們最終決戰的戰場。那也是赤淵封印的最后一重。位于第五重深淵。我們目前所在,就是古戰場的末端,一座大山的山底。”
伏桐君馬上醒悟:那座古戰場是一座倒懸的山岳。
山巔在第五地淵,山腳在第四地淵。
伏桐君走到洞口。
向四周眺望,自己正在高空俯瞰。
紅色的云層層縈繞,外面的景致看不真切。
“從這里出去,就是真正的第四地淵。魔神輩出,兇險無比。我不建議去外面……”
衡華一邊說,一邊觀察洞窟內的痕跡。
“所以,你打算跟著大哥的腳步走?”
伏宣和進來后,并沒有去第四地淵尋人。而是順著這座古戰場遺址向下而去。
伏桐君走回來:“咱們也去。古戰場既有真仙、魔神大戰痕跡,對你的幫助會更大。”
靈劫洞的遺址就讓伏衡華受益匪淺。如果有類似,甚至規模更大的古戰場,伏衡華修行“博古萬道”自然大有裨益。
衡華默默點頭,然后向右側走去。
那邊有一座敞開的石門,露出倒斜的階梯。
“古戰場所謂的這座‘山’,內部竟然是中空的?”
好像是一座洞府?
古老時代,山在地表。山腳在下,山巔在上。自然,山腹內的階梯是向上。
可現在山倒著砸下來,里面的階梯自然也倒了過來。索性三人皆是修行之人,哪怕倚著倒懸的階梯也能順利往下走。
三人沿著伏宣和遺留的符箓痕跡,輕松安逸的前行。
“看來,大哥行動還挺順利?”
道路兩側貼著的符箓不斷散發金光,讓通道更加安全。
很快,三人順著伏宣和的足跡走到一座寬闊的廣場。
依舊是場景倒懸。
可當他們進入這座廣場時,卻感覺整個空間回正,他們再度落在地面,觀察這里散落的骨玉。
“這里死的修士好多,而且都是修仙之人。”
伏桐君低頭觀察骨玉:“從時間看,不像是幾萬年前的古物。似乎只在幾千年前?應該不超過三千年。”
骨玉如海,將廣場滿滿鋪了一層。
十分陰森詭秘。
三人尋找伏宣和符箓,小心在廣場行走。
最后,他們在廣場中央看到一座清理過的祭壇。
祭壇前方有一道光柱連接上方空間。而在祭壇中央,有一個背對著伏衡華的道人遺蛻。
看那人的赤色衣袍,伏衡華表情有些怪異。
伏桐君驚訝道:“這是赤淵道派的服飾?他們家的前人死在這里?難道是封印之時……”
她扭頭看向伏衡華,卻見他臉色陰晴不定。
“山靈子前輩。”
“誰?”
伏桐君馬上醒悟。
山靈子,赤淵第二代祖師!
伏衡華靜默不語。
他看著前方的道人遺蛻。
他似乎明白,為何赤淵道派死握著南洲不放。
為何他們能如此痛快地放棄東萊一切,以換取東萊劫仙們的幫助。
“原來,赤淵祖師竟是死在這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