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華雙手捧起一團黃云,輕輕一吹。蒙蒙黃霧在四周蔓延、升騰……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曾經發生的一幕在三人眼前重現。
女子身著黃裳,跟隨在山靈子身邊。
“前輩,再往前走便是古戰場遺址。您要找的人……那位前輩便隕于此處。”
山靈子神情哀戚,望著廣場中央升起的光柱,長長一嘆。
女子道:“當年我們想要援手。可我們六宗之人被魔帝所制,只能眼睜睜那位前輩被魔帝們所害……抱歉……”
她低著頭,神情十分悲傷。
“也不怪你們。你們家業在此,自然不敢和那些魔頭正面對抗。”
女子重重點頭:“眼下情況不同了,前輩到來,可以與我們攜手一起抗衡魔帝。只要把南洲魔道剿滅,就可以為前輩報仇。”
“老師的仇,的確要報。我留在南洲這些時日,也可幫助你們六宗——你家長輩如何說?”
“師尊應付蒲河魔帝,眼下無法脫身。不過他讓晚輩帶話,昔年真人來南洲除魔,加固封印。對六宗有恩,他愿效犬馬之勞。只要對除魔大業有助,我全宗上下任由您差遣。”
女子說得斬釘截鐵,山靈子面色舒緩。
可剛走沒幾步,突然周圍劍雨驟起,一重重陣法轟然爆發。
衡華、恒壽、伏桐君三人同時變臉。
他們看得出來,出手埋伏的人并非魔修,而是一位位仙道修士。
而與山靈子同行的那位女修,也悍然亮起一把寒刺向山靈子后背刺去。
伏桐君突然開口:“這女子,你們覺不覺得有些眼熟?”
恒壽點頭:“有點。”
“你們忘了,咱們收集的一段‘靈脈回影’里就有這女修。是千五百載前,赤淵入南洲時的事。”
鐘離子涵靠著“回影仙石”,勘測各地靈脈,經常收集并封印“回影”給東萊一眾人觀閱。
其中有一段影像,是赤淵修士暗算一位仙道六宗的女修。
那女修,與眼前這女子容貌有九成相似。但眼下女子更為年輕,修為也更弱。
三人靜觀廣場浮現的景象。
山靈子中埋伏,被南閆六宗修士圍攻。
“你們瘋了么!”
山靈子面對兩位仙人以及十數位劫仙的圍攻,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殺了我,你們再無反抗魔帝的機會!”
“反抗魔帝?”一位仙人譏諷道,“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魔帝死了,仙道大昌。那些普通仙奴與我六宗之人平起平坐?那時,我們哪有現在的尊貴?”
“魔帝治世,六宗便是仙道之首。魔帝消亡,仙道大昌,六宗只是仙道百千宗門之一。如何選,我們自然不蠢!”
“所以,伱們寧可出賣仙道,將所有同道送去給魔道當血食,也要維護你們自己的利益?”
“我輩之人,體天命而利己。道友,你們東萊的仙道走錯了路。須知先天之靈,無善無惡,你們所講的仁義道德皆是狗屁——”
“道友,給他說這些作甚?趕緊殺了他!他身上的仙器我全要了——他的仙體給你,供你煉丹。”
面對兩位咄咄逼人,面目猙獰的仙人。
旁觀的伏衡華三人露出厭惡之色。
山靈子面對此等絕境,自是全力而搏。
“聽聞你們南洲的魔帝可以一人屠三仙,宛如屠狗——哦,不對,你二人在魔帝座前搖尾乞憐,本就是狗。你們這樣的能為打不過魔帝,就以為能抗住我?開山立岳!”
一重重仙山在廣場升起。
狹窄的廣場立時被千萬重神山填滿,卻仍不顯擁擠。
“千山疊嶂之術?”伏衡華摸著下巴,“這是赤淵的空間開辟手段吧?”
他觀摩山靈子斗法,推敲赤淵道派功法路數。
別說,在他的慧心幫助下,他還真窺見一些眉目,并結合自己最近研究的“菩提法印”,創造了一門“九岳靈嶂印”。
往敵人身上打一道“神岳印”,但反復疊加九枚,就可全數引爆,宛如千山疊嶂之力,將敵人直接炸毀、碾壓。
山靈子全力之下,二仙難以自保。
直到六宗其他幾位仙人趕來,合力之下才打碎山壁。最終糾纏九天九夜,山靈子力竭而亡。
而作為代價,六宗仙人全數死亡,仙體都被山靈子的“岳神道法”磨滅。
伏桐君四下觀望,不覺有些惋惜。
按照伏衡華的投影,那些仙人的尸體連粉末都沒有。在場的骨玉只是六宗劫仙、宗師所遺。可惜……要是有仙體就好了。
山靈子死前施法,將整片廣場化作絕域。
除卻幾個道行淺薄的弟子逃走外,六宗精銳全數陣亡。
那個引路同行的女修也在活命之列。
“可惜此女未來,被赤淵道派算計,直接坑死了。”
伏桐君似有所悟:“原來仙道六宗和赤淵道派的梁子,古早之前就結下了。那么他們當年來南洲……”
為何赤淵道派初來乍到,根本不與仙道六宗交流,直接去找三大魔帝?
哪怕在三大魔帝面前虛與委蛇,也不肯和那些仙道之人結盟。
緣由便因為這樁血仇啊!
衡華輕輕一嘆:“我們當初還以為是赤淵道派目光短淺。如今看來,卻是我們……哎——”
當初鐘離子涵搜集那些“回影”,看到當年赤淵對六宗的卑鄙作法,他們還有些鄙夷。
但如果赤淵才是最初的苦主,當年卜玄等人的舉動只是為祖師報仇……
“祖師為南洲眾生而死。難怪赤淵門下一個個把南洲右大陸視作禁臠,拼命想要封印地淵。”
封印地淵,鎮壓魔道。
這是祖師們的意愿,這是赤淵祖師們的仁道。
道之傳承。
不僅在法,更在于意。
“居山之人,乃仙人。遠離世外,又豈能視凡人于不顧?赤淵祖師們的確有一顆仁心。”
衡華心中一動。
仔細回想一下當年山靈子事跡逐漸淡去的年代。
再聯想東萊仙人們組團來南洲,且好幾撥輪著來的事跡。
他有點明白了。
怕不是東萊仙人們,是過來幫山靈子前輩找場子了?
就算是金霞天女那等貨色,一心指手畫腳,打算讓眾生按照自己排布的命運來。
但她也堅守屬于她自己的那一份“正義”。
南洲人坑害一個過去幫助他們的仙人,而且這個仙人還是自己的熟人故交。
金霞天女那小心眼的主,能坐視不理?
退一萬步,就算金霞天女和山靈子不熟。但山靈子在東萊留下諸多傳說,人緣極佳。指不定有幾個仙人朋友看不過去,然后拉大伙一起來南洲清算。哪怕為了出風頭,亦或者賣人情的利益角度考慮,金霞天女也會來一趟吧?
衡華想到這,發出感慨:相較南閆六宗的仙人秉性,金霞天女簡直是神女、圣女了。
只是仍有一點,他依舊想不通。
星羅大帝、赤綾魔帝被金霞天女、太陰姥姥等人清算,如果對應山靈子之死。
那么劍元大帝之死,顯然在更早之前。
那又是為什么?
離天圣者跑過來把劍元大帝砍死了?
就因為劍道之爭?
很快,當三人順著廣場上方的光柱,進入更后面的古戰場時,他們有了答案。
古戰場被一重金色屏障封印,依稀能感知里面逸散的恐怖氣息。
在古戰場前方盤坐一道人,姿態與山靈子相似。
伏衡華面色悚然。
此人容貌太熟悉了!
太清峰講道時,自己請下來過!
伏桐君看到道人不遠處一塊大石畔的符箓。
“大哥來過這里。”
她本想過去尋找伏宣和足跡,卻被伏衡華一把拉到遺蛻面前。
“此乃赤淵初祖,與你亦有一份淵源。”
伏衡華言語鄭重其事,領著伏桐君、恒壽對赤淵祖師的遺蛻行禮。
赤淵崇尚山法,而山法傳承最早可以追溯到龍居文明。
赤淵道派和龍居遺留的十二支靈人族裔世代交好。衡華很懷疑,赤淵道派本來就是龍居文明的計劃。在修真文明重啟后,以赤淵山法規劃東萊,繼而復興龍居文明。
奈何太玄道圣自天外降臨,打亂龍居文明為下一個文明安排的進程。赤淵道派屈居于太玄之下。
“赤淵初祖?”
伏桐君行禮后,忍不住道:“赤淵道派和南洲犯沖?”
兩位開創赤淵道法的祖師,先后死在這里。
何至于此?
“山靈子前輩,應該是過來為‘真人’收尸的。只可惜,他低估南洲六宗的丑惡嘴臉。”
衡華說著,默默注視前方的古仙人戰場。
昔年,通天洲第三文明與魔神們交戰的最終戰場。
初祖遺蛻坐在戰場門口,以大赤秘法將整座戰場封印,顯然是在防備著什么。
“大哥進去了?”
“嗯,我看到大哥留下的符。”
伏桐君一邊回應,一邊打量赤淵初祖的遺蛻。
他身上的道傷依附魔氣,歷經數千年而不散。
其中一道劍傷的痕跡,赫然與劍元大帝的劍意雷同。
“初祖之死,應該就是離天圣者等人來南洲的緣由吧?暗殺赤淵初祖,三大魔帝應該出動了。也因此惹惱東萊前輩,將劍元大帝擊殺。再之后的二祖,當時的魔帝們沒有參與——應該是蒲河魔帝的功勞吧?”
蒲河魔帝年歲久遠,他是親眼見證東萊人報復,魔帝們隕落的人。面對赤淵二祖過來尋師尊骸骨,自然不敢胡來。
當然,六宗膽敢尋釁,未必沒有他在后面推波助瀾。
恒壽:“許也是魔帝縮頭,讓山靈子前輩大意了。”
東萊修真界很強。
或者說,東西北三大洲都很強。
南洲之所以弱,是因為南洲就是當年的淪陷地。
第三修真文明末年,魔神作亂,神州浩土被魔氣污染。仙人們無法救助淪陷之地的眾生,只得切割大陸,再度打造其他三座大洲。
其他三洲傳承仙人道統,皆可以第三文明傳承自居。而彼時的南洲被魔神們肆虐,元氣大傷。
符修文明?
南洲擅符?
說得好聽。
但在符道技術橫行時,依舊是魔帝們霸世的時代。千五百年一度的大魔劫,魔帝們收割眾生,對“地淵”進行祭獻。
南洲精銳一代代成為祭品,只有寥寥幾位僥幸者成就魔帝之尊。
自然不能和其他三洲締造的輝煌文明媲美。
“兩位祖師為南洲而隕身。無怪乎赤淵道派寧可舍棄東萊祖地,也不肯放棄南洲右大陸的基業。”
他們付出的成本太大了。
如今的赤淵道派,早已把南洲視作自家所有。
他們咬牙堅持,就是要延續兩位祖師的道。
將南洲的“惡性”鏟除,逆轉此地仙道的風氣,重立道德之法。
“昔年六宗被驅,這背后……”伏桐君念頭一動,神情復雜道,“虧他們能忍住。”
“六宗那些修士拿著百萬凡民擋箭牌。赤淵的同道自然只能忍著血仇,默許他們離開了。”
對六宗斬盡殺絕,那么六宗統治下的凡人要全部陪葬!
面對這種威脅,哪怕有著血海深仇,赤淵道派還是退讓了。
“還有他們與魔帝虛與委蛇。初祖之仇在此,也虧得他們能忍住。上一代掌山,的確是非常人啊。”
伏衡華感慨連連。
可惜,眼下已經見不到了。
這位前輩不久之前,為了擊敗三大魔帝,已自爆仙軀,為仙道贏取先機。
臥薪嘗膽、忍辱負重……
正是在他的領導下,赤淵道派才能獨霸一洲,才有如今的風光。
“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伏衡華左手吞吐“大赤元氣”,仗著和初祖相近的法力屬性,在封印之中開了一個小洞。
“唔……大哥似乎也是偷偷開洞進去的。是封印術吧?”
洞口有一人高,三人魚貫前行,眼前豁然開朗。
也正是在此刻,他們突然察覺到乾坤戒的共鳴。
不是伏宣和的戒指,而是其他人!
“我們有同伴在這里——快,向左走,我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