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的皇帝,今年是四十五歲。
本來按照年紀,大陳的當今陛下本就矮北齊皇帝一輩,因此就算真的是娶了北齊的公主,實際上也沒有那么不可接受。
了不起做點手腳,讓這位北齊公主生不了孩子就是。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錢謙在朝堂上提出嫁公主,
甚至有些沖撞皇帝的味道之后,小皇帝也并沒有立刻發作,而是把這件事,丟給了朝臣們去處理。
但是現在…
北齊來的并不是公主,而是去年那個郡主,北齊天子的侄女,這就多少有點瞧不起陳國了。
聽到了裴侍郎這番話之后,
即便是脾氣極好的楊相國,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坐在主位上,低頭思索了一番,然后環顧在坐的眾人,開口問道:“諸公如何看?”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問題很敏感。
皇帝陛下已經當了五六年皇帝了,朝臣們對于這位小皇帝的脾氣很是了解,如果被皇帝陛下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大發雷霆,甚至可能會鞭打錢謙這個使臣一頓,然后將北齊使團趕出建康。
到時候,也就給了齊人再一次南下,或者說再一次動兵的理由。
楊相國沉默了一會兒,看向禮部尚書周伏。
“周尚書,你主管禮部,你先說一說吧。”
周尚書,
與楊敬宗差不多大,兩個人做官的時間也幾乎同樣長久,資歷差不太多,雖然楊敬宗是宰相,但是周尚書沒有再進一步的打算,因此也不怎么畏懼楊相,聽到了這話之后,這位已經年邁的老尚書看向楊敬宗,微微嘆了口氣。
“北齊皇帝,恐怕是欺我主血氣方剛…”
六十年未分勝負,就說明北齊國力雖然強盛一些,但是遠遠沒有到壓倒性那么絕對,再加上在北疆過苦日子的胡人入關之后,驟然好過起來,上層貴族便會飛速腐化。
事實上短短六十年后的今天,北齊的軍隊已經遠沒有甲子前的雄風了。
北齊皇帝恐怕也深知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南朝小皇帝馬上就要親政,北邊的那位趙皇帝當然會有危機感,他想要趁著小皇帝年幼,用激將的法子逼小皇帝像他父親那樣,因為一時氣憤出兵北上,這樣趁著北齊皇帝年富力強,
再挫敗一次南朝,南朝小皇帝多半就會像他爹那樣,徹底偃旗息鼓,當一個“安分”皇帝了。
如果打得好,甚至有機會打進建康,一統天下。
因此,在南朝小皇帝將要親政的當口,北齊自然是很希望跟南朝打一仗的。
畢竟再過幾年,北齊的趙皇帝也就五十歲了,皇位也面臨順遞,萬一小皇帝臥薪嘗膽個十來年,等到北齊皇位順遞的時候出兵北上,到時候誰勝誰負還真的很難說。
在坐的大臣們都是聰明人,聽到周尚書這句話之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位宰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楊敬宗,然后緩緩開口:“老尚書說得不錯,齊人之所以會有這個動作,恐怕是因為上一次陛下在朝會上…言辭激烈的事情,傳到了北邊。”
他說的皇帝言辭激烈,就是幾個月前皇帝在大朝會上怒噴楊相國的事,只不過這會兒楊敬宗本人在場,這種事情自然是不能明說的。
楊相國對那場大朝會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而立之前,最難得的就是一個忍字,只是這個忍字,尋常農家少年尚且做不到,更何況陛下這種九五之尊?”
他環顧左右,沉聲道:“諸公,有良策否?”
眾人一陣沉默。
最后,還是主管外事的刑部侍郎裴元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宰相們,又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周尚書,然后對著楊相國拱了拱手,開口道:“相公,下官有一個法子,或可一試。”
楊敬宗瞇了瞇眼睛。
“你說。”
“拖。”
裴侍郎緩緩說道:“北齊的公主既然來了,咱們也不用急著趕她走,就在建康城里找個院子,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著就是,只是不許他們見陛下,也不許他們進朝會。”
“時間長了,如果她依舊要住在建康,就讓她這么住下去,十年二十年朝廷也都養得起,如果哪天她要回去了,也是她主動回去的,跟咱們沒有關系。”
聽到這個法子,楊相國眼前一亮。
他看向裴元,臉上露出了一個肯定的笑容:“如果那個北齊的錢郎中鬧呢?”
“那就讓他來禮部鬧。”
裴元微微低頭,開口道:“下官是主管外事的禮部侍郎,他們要鬧,來找下官鬧就是,但是不管他如何鬧,朝廷晾著她們也就是了。”
“不管這人是北齊的郡主還是公主…”
裴侍郎面色平靜:“一年兩年她或許待得住,又有哪個女子能禁得住十年八年的光陰?”
“好。”
楊相國終于拍了拍手掌,緩緩說道:“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由禮部去給北齊使團找個宅子住下,具體的花費送到戶部去,老夫回頭給趙昌平寫個條子,讓他給你們禮部批錢。”
說到這里,楊老頭又看了一眼周尚書,嘆了口氣:“老伙計,陛下現在聽不進去我的話了,等會就麻煩你去一趟宮里,跟陛下說明這件事,最好…勸他心平氣和一些。”
“你是陛下的老師,你說話,他應當能夠聽進去一些。”
周尚書默默起身,嘆息道:“少年心性,誰也說不準,老夫按照相國的吩咐,盡力去勸勸就是。”
說著,周尚書看向楊相國,低聲道:“恐怕,相國還需要去一趟宮里,見見孫太后為好。”
楊相國默默點頭,也站了起來,對著周尚書釋然一笑:“那就這樣,老夫去太后那里,老尚書去陛下那里。”
說著,他看了一眼議事堂的其他人,開口道:“至于諸公,都各安己任罷。”
他這句話說完,就意味著這一次議事堂的會議“散會”了。
其他四個宰相與禮部的兩個侍郎,都跟著站了起來,對著楊敬宗與周尚書拱手,接著各自散去。
然后楊相與周老尚書兩位七十歲的老人,結伴朝著宮城走去。
這兩位老人,都是小皇帝親政之后,注定要退下來的“舊人”,也都是即將到岸邊的“前浪”,這會兒兩個老人家結伴而行,走在皇城之中,心里都不免有萬千感慨。
很快,這半座江山就不歸他們這些老家伙打理了。
至于這半座江山今后會變成什么模樣,兩位老人家誰也說不清楚。
只能說…
且看后生如何了。
就在兩位老人家盡力維持朝局的時候,江都府某位姓沈的后生,終于考完了府試,
他伸著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江都府考棚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