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并沒有特別多的朋友。
因為之前的那個他是個書呆子,之后的這個他,也沒有認識很多人,唯一一個跟他比較投緣的,就是眼前這位相門之子張簡了。
兩個人雖然是因為甘泉書院相識,但是彼此很聊的來,算得上是沈毅的至交好友了。
至于沈毅“托孤”的言辭,也不是說著玩的,老實說,自從他被齊人惦記上之后,心里還真是有點發毛。
畢竟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雖然沈老爺不想死,而且已經非常注意防護個人安全,并且身邊也有內衛時時跟著,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提前給自己的妻兒留下一些保險。
如果他真的不小心掛了,那么張簡無疑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只要張簡能照顧沈家幾年時間,等過幾年沈恒慢慢成長起來,哪怕沒有中進士,只要他中了舉人,長到二十多歲,也能慢慢支撐起這個家,沈家就不至于散掉。
至于青雀…
對著張簡作揖之后,沈毅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師兄,如果我不幸真出了什么事,還請師兄出面,或者是請趙師伯出面,給青雀另尋一個好人家,不能讓她吃苦…”
“家中小兒,吾弟可以帶大…”
聽到沈毅這句話,張簡再一次皺眉:“都還沒有影的事情呢,子恒莫要繼續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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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沒有影的事。”
沈毅笑了笑:“我身邊還有內衛跟著,暫時不會出什么事,將來有一天內衛不再跟著我了,也說明我對朝廷沒有什么用處了,那時候齊人也未見得會在我身上浪費人手精力,不過被一個國家盯上了…”
沈老爺嘆了口氣:“我心里總是覺得毛毛的,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腳,今天師兄應承了我之后,將來我做事,心里也就踏實一些了。”
“你…”
張簡沉默了一會兒,默然道:“你放心,你我兄弟不是外人,該做的事情我都會做,不過子恒你還是要保全自身…”
“嗯。”
沈毅微笑點頭:“這是自然,我是想要陪青雀母子一輩子的。”
“至于齊人…”
沈老爺面色平靜:“既然他們想要殺我,我也想要殺他們。”
“所有一日,北齊朝廷不存了,這柄懸在我頭上的利劍,其實也就無從談起了。”
從前,沈毅對于國仇家恨,其實并沒有特別敏感,因為說到根本上,他不完全是一個土著,他身上有半個來自于異鄉的靈魂。
正因為如此,沈毅從前固然也想著北伐,也想恢復河山,但是沒有陸夫子那種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感。
但是從上一次被火燒之后,這種仇恨就有了。
原因很簡單,沈毅沒有辦法聯系到齊人。
也就沒有辦法讓他們取消對自己的追殺。
既然取笑不了,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沈毅也是要跟齊人掰掰手腕的。
聽到沈毅這句“北齊朝廷不存”,張簡只是默默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么。
雖然他并不是特別悲觀,但是幾十年對峙下來,數次戰敗,北齊在張簡這一代陳國人的心里,無疑是非常強大的。
而且幾乎是不可戰勝的那種。
雖然張簡做夢都想要一統天下,歸還故都,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這種念想只是感性而已,理性告訴他,陳國能夠做到的,只能是熬下去。
熬到有一天,北齊徹底爛根,先陳國一步而亡。
可即便那個時候,陳國也未必有能力,吃掉北邊的半壁江山。
想到這里,張簡有些煩惱的搖了搖頭,岔開了話題。
“子恒這一次,什么時候動身離京?”
“再過些日子吧。”
沈毅微笑道:“抗倭軍經歷了一場苦戰,將士們也都累了,而且補充了不少新兵,也需要訓練,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大的動作了,我可以在建康多歇息一段時日。”
說到這里,沈老爺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然后輕聲道:“估摸著明年的現在,小弟就可以回京繳旨了。”
張簡有些驚喜的看著沈毅:“再有一年,倭寇就能盡除?”
“盡除不至于。”
沈毅喝了口酒,緩緩說道:“但是大的倭寇勢力可以全部被打散,最多剩下一些小魚小蝦,到時候在沿海各州府布置一些抗倭軍,就可以做到海路暢通了。”
“那這一趟巡海的差事,其實也就完成了。”
張簡爽朗一笑:“到時候,陛下一高興,說不定會再拔擢七郎一次,那時便是三年五遷,你沈老爺搖身一變,就是朝廷的四品大員了!”
沈毅笑了笑,正要回答,雅間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沈毅沈老爺在么?”
沈毅皺眉,看了一眼門口:“誰啊?何事?”
門外聲音低沉:“陛下召您進宮。”
沈毅聞言,點頭道:“好,知道了,我回去換身官服,立刻進宮面圣。”
門外那人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張簡皺眉:“這聲音,聽起來可不像是宮里的宦官。”
“是內衛。”
沈毅笑著起身:“多半是隨口召喚,沒有下什么旨意,兄長在這里稍歇,我回家換衣服進宮去了,免得被人說小弟怠慢君上。”
張簡也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他對沈毅笑道:“子恒既然能多待幾天,咱們兄弟還能多喝幾頓酒,改天我帶幾壇好酒,去你家尋你。”
“好。”
兄弟倆約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之后,沈毅就離開了歸云樓,回家換衣服去了。
換了官服之后,沈毅沒有休息,直接坐車進宮,到了皇宮門口的時候,已經有小太監等在了那里,見到沈毅之后,直接把沈毅領進了宮里,一路領到了甘露殿。
進了甘露殿之后,沈老爺很快見到了皇帝,他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然后咳嗽了一聲,跪在地上說道:“臣兵部沈毅,叩見陛下。”
皇帝這會兒,正皺著眉頭坐在主位上翻看文書,聽到了沈毅的聲音之后,他眉頭微微舒展,嘆了口氣:“起來說話。”
沈毅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恭喜陛下,迎納新妃…”
“朕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皇帝揮手屏退了宮人,然后看向沈毅,皺眉道:“母后今天,去…去她那里了。”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走到了沈毅面前,無奈的說道:“朕已經把她安排在很偏僻的地方了,但是母后還是去了,還帶著皇后一起去,還…”
皇帝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還說,要讓太醫給她請脈,看身上有沒有什么隱疾。”
顧橫波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自然是不能被太醫請脈的,不然就露餡了。
雖然太后娘娘不太可能把這種家丑說出去,但是卻很有可能在產后,把顧橫波這個人給處理掉。
畢竟妓女進宮,一旦傳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笑話。
皇帝說到這里,抬頭看向沈毅。
“沈卿,你足智多謀…”
沈毅無奈的看向皇帝:“陛下,您的才智遠遠勝過臣,這種事情,您心里早就有辦法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
皇帝臉色一沉:“什么辦法?”
沈毅默然低頭。
“如今,陛下御極已近十年,中書五位宰相,過半是您簡拔上來的,朝堂內外…”
“應該俱在您掌握之中了才是。”
皇帝愣了愣神,然后抬頭看向沈毅。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低頭道。
“陛下,臣說一句臣不應當說的話。”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天無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