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車廂里說話的功夫,馬車已經慢慢停了下來,李穆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發現馬上并沒有進樂清縣城里,而是停在了一座莊園的正門。
莊園的大門上掛了兩個字。
沉園。
這位晉王世子跳下馬車,先是打量了一眼這座莊園的門頭,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同樣下了馬車的沉毅,微笑道:“記得我離開樂清的時候,這里還是一塊白地,這么短的時間,竟然起了一座園子出來,真是了不起。”
“因為有工部的匠人在。”
沉毅笑著說道:“工部一百多個匠人,手底下各自帶了幾個徒弟,他們造完船之后閑了一些,就讓他們來這里幫我造園子了,要是靠當地的匠人,恐怕三四年才能建起來。”
沉老爺一邊拉著李穆走進這座園子,一面招呼身后的程廷知,凌肅薛威等人進園,開口道:“我這也算是公器私用了。”
李穆身份最高,走在最前面,笑著說道:“公器私用倒是不至于,子恒你是欽差,有一座官邸倒也合情合理。”
聽到官邸兩個字,沉毅想了想之后,問道:“世子,你的都指揮使司,準備設在哪里?如果是設在樂清,這座園子倒是可以送給你做官邸。”
李穆連連搖頭。
“哪有官邸設在城外的?”
“再說了。”
他回頭看了看沉毅,微笑道:“這里既然是子恒花心思建起來的,我自然不能奪人所愛,依我看,這座園子不如留下來,即便子恒你將來不在東南任事了,也可以家里人,或者是家里的下人來這里管著,將來功成名就下江南的時候,可以到這里歇歇腳。”
“至不濟。”
他微笑道:“也可以留給后人嘛,也算是沉家的一份產業了。”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社會資源的占據者,只要身體不出問題,都會很快的開枝散葉。
像沉毅這種朝堂上的小紅人自然不必多說,就拿沉毅的曾祖來說,當年在朝廷里,最高只做到六部員外郎的職位,就能在江都留下一個不小的家族,到了沉毅這一代,曾祖的后人差不多已經大幾十上百個了。
沉毅也是如此。
他不需要生很多兒子,只需要三四個,三代人之后,就能有大幾十個后人,到時候家產不會嫌多,只會嫌少,樂清的這座園子,也會成為家里人眼中的香餑餑。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已經進了沉宅的正堂,這里雖然沒有主人住,但是一直有人打掃,眾人在正堂里按位次坐下。
李穆身份最高,被沉毅推在了主位上,至于次位,本來沉毅是想讓身為二品官的程廷和坐上去的,但是程廷知堅持不坐,再加上沉毅算是這里的主人,于是他這個五品官,也就厚著臉皮坐下來了。
至于凌肅和薛威等人,自然是敬陪末座。
坐下來之后,沉毅看了看凌肅,開口道:“凌將軍,世子已經受命沿海都司都指揮使,這個消息你們應該也已經收到了,今天晚上,我會在沉園設宴,到時候你把抗倭軍里百戶以上的將官統統帶過來,都來見一見都帥。”
凌肅與薛威等人立刻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遵命!”
李穆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沉毅。
“子恒,我身上的舊傷還沒有好…”
他身上的傷只是皮肉傷,回建康之前就已經大好了。
說出這句話,是因為是他不愿意接見這些抗倭軍的將領,怕朝廷誤會他想統兵。
沉毅微微搖頭道:“世子,你是都帥,總要見一見下面人的,最起碼今天要見一見,至于今后,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
李穆猶豫了一下,默默嘆了口氣:“罷了,那今天晚上,我身上的傷且好一好罷。”
李穆這個人,并不似張簡那樣活潑詼諧,難得說出一句笑話,不過他身份太高,乃是皇帝的堂兄,因此也沒有人敢笑,場面一時間有一些小尷尬。
只有沉老爺面帶笑容,開口道:“世子這一刀還真是沒有白挨。”
兩個人哈哈一笑,氣氛這才緩和了一些。
說了幾句話之后,凌肅與薛威兩個人,就下去安排晚宴的事情去了,而沉毅則是看向李穆,問道:“世子,你的都司官邸,準備設在哪里?”
李穆白了沉毅一眼,有些無奈:“這種事情,應該我問子恒,而非是子恒問我。”
沉毅伸手摸了摸下巴,正要說話,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程廷知突然看向兩個人,他猶豫了一下之后,開口道:“世子,沉學士,不若設在福州罷?”
兩個人齊刷刷的看向這位新任的福建巡撫。
程廷知面色平靜,微微低頭道:“樂清雖然是個好地方,也是抗倭軍大營所在之地,但是畢竟是個縣城,抗倭軍大營,應該也只能容納五千人,以在下看,樂清可以作為溫州衛所在,而不適合作為都司官邸。”
“福州北接浙江,南接廣東,而且…”
他抬頭看了一眼沉毅,開口道:“而且廣東倭患未除,如果都司官邸設在福州,則可以統籌沿海全局,南北兩顧。”
李穆與沉毅對視了一眼,微笑道:“程中丞還沒有上任,就開始替福州拉生意了,只是沿海都司即便設在福州,福州的兵力也只有一衛,與樂清這邊無異。”
程廷知看了兩個人一眼,微微低頭道:“世子,有您的都司官邸在,下官才能放心福州衛不會再福州胡作非為,如您的官邸設在樂清,下官便有些不太放心了。”
他這話說的有些官方,但是沉毅卻能理解他的心思。
他主要是想借都司的兵力,以雷霆手段整頓福建官場。
畢竟都司在哪里,沉毅大概率就會在哪里,如果沉毅不在福州,他去跟福州衛借兵,福州衛的指揮使未必肯答應他。
程廷知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世子,沉學士,下官去年在任福建布政使,知道福建官庫里尚有存銀,只要都司衙門設在福州,福建愿意出錢建都司衙門。”
李穆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扭頭看了看沉毅,笑著說道:“子恒以為呢?”
這件事的決定權,其實就在沉毅手上,李穆雖然可以表態,但是他是絕對不可能表態的。
“程中丞所說,倒是句句在理。”
沉毅想了想之后,對李穆說道:“世子的確可以考慮把都司衙門設在福州,不過這沿海五衛具體如何設立,還有征兵的標準,以及五個指揮使的人選,都還需要在樂清決定,我的意思是,世子可以暫且在樂清處理軍務,等到福州那邊的都司衙門落成,世子再帶人前往福州。”
“到時候,也可以著手組建福州衛了。”
說著,沉毅看向程廷知,微笑道:“到時候在福州征兵,還需要中丞幫忙。”
“一定。”
聽到沉毅這句話,程廷知心里多了不少底氣,他對著沉毅拱手道:“福建巡撫衙門,一定全力支持福州市舶司以及都司衙門!”
三個人幾句話,沿海都司的官邸就定了下來。
事情談完了之后,晉世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一路趕路,我也困了,子恒給我找個地方,我要去睡會了。”
他打了個哈欠。
“難得這一次到浙江,沒有地方官員過來迎接,不然應付他們,煩也煩死了。”
沉老爺也站了起來,接話道:“那是因為沒有行文地方衙門。”
“不過消息傳的快。”
沉毅也伸了個懶腰道:“看著罷,明日溫州府衙的人就要來拜訪世子,過幾天,浙江巡撫衙門和三司衙門就都要來了。”
世子翻了個白眼道:“你去應付他們,我這趟南下,是來游山玩水的,可沒有精力去跟那些地方官打交道。”
沉毅笑呵呵的搖了搖頭:“還是世子去跟他們吃飯喝酒罷,這樣我才能得空做點事。”
李穆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也是,那我就去應付他們。”
他看了一眼沉毅,微笑道:“這些地方官,喝著喝著酒就把人帶到青樓去了,我跟他們廝混,說不定年底回建康,能給父王抱個孫子回去。”
沉毅聞言,沒有接話,只是微微一笑:“世子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李穆從前是不喜歡開玩笑的,今天已經說了好幾個笑話了。
“看到這個抗倭軍,想到將來的沿海五衛,東南局勢一片向好,我心情自然不錯。”
李穆慢悠悠的說道:“再加上不用干活。”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意。
“心情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