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仲廳王度秒如年、小弟肖心急如焚的時候,江老板卻在享受著二人世界。
哪怕只是喝茶。
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嘛。
“星輝應該是現在濠江為數不多沒有和仲曉燁建立合作關系的公司。”
不要胡思亂想。
誰說孤男寡女在一起,就一定少兒不宜,無論江老板還是何四小姐,無疑都不是那么淺薄的人。
既然江老板之前在酒和茶的選擇里定了茶。
喝茶肯定更適合談公事。
星輝就是江老板在濠江的企業,白浩然在管理,底下目前有兩家賭場酒店,不包括和何家共營的項目。
“所以仲曉燁一直迫切的想要見你。”
“剛才不是見到了嗎。”
何以卉忍不住嘴角上揚,弧度輕淺,“還不如不見。”
江辰不滿,“你這話聽著怎么像我是瘟神似的。”
“難道不是嗎?”
與之對視,何四小姐客觀公正的道:“這么久以來,他從來沒有出過事,可是剛見了你,就被帶走……”
“是我的問題嗎。”
江辰笑道:“誰叫他喜歡欺負婦女同志。”
一語雙關了啊。
何以卉雙手捧著茶杯,“誰是婦女?”
“胡蝶啊。”
江辰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并且自然而然。
其實演員真不是多有技術含量的職業。
任何領域的成功人士,幾乎都可以勝任。
“她是你的人?”
“不是。”
江辰搖頭,邊喝茶,邊簡單概括:“一個朋友托我照顧她。”
這話聽起來,怎么有點古怪呢。
女人又不是寵物。
還能托人照顧?
這就和“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有什么差別?
何四小姐自然是博覽群書,肯定熟知歷史,應該也懂魏武之風。
“這么利害的女人,應該不需要人照顧吧。”
不知道錯覺還是什么,在“照顧”這兩個字上,她發音格外的重。
江辰嘆了口氣。
“說來話長。”
不是敷衍。
真要追根溯源,還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說清楚的事,可能今晚都不用回去了。
“以前來過京都沒?”
江辰轉移話題,他今晚登門,目的很單純,只是純粹的來看看對方,既然在禮堂廣場上撞見了,避而不見,肯定說不過去。
而至于仲曉燁這事,純粹是巧合。
雖然尚不清楚會怎么收場,但目前的情況已經足以說明一個老生常談的道理。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門在外,不要火氣太大,不止是針對哪一方,雙方都是一樣。
互相理解一下,不就相安無事了嘛。
“來過。”
“但是這次的感受不一樣了吧。”
何以卉“嗯”了一聲。
首都她當然來過,曾經是以一名普通人的身份,混在人群之中,瞻仰將亮未亮時的升旗儀式。
這次入京,身份已截然不同。
但是感受一座城市,最重要的往往并不是自己是什么身份,而在于這座城市的人。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如果一座城市沒有記掛的人,那么這座城市無論再大再厚重,與其他城市相比,也不會有多么特殊。
“想什么呢。”
江辰笑道。
捧著茶杯貌似走神的何四小姐緩緩抬眼,看向他,輕輕一笑。
“想你啊。”
江老板的表情驟然凝固。
怎么回事?
聊得好好的,怎么開始言情起來了。
畫風是不是跑偏了?
起碼得有點鋪墊吧。
不過她從小身處的環境和教育就是這樣,有別蕓蕓眾生,不會害羞扭捏,她的“我想你了”,和普通女孩的“我開心或者我不開心”是一樣,只是在表達自己的感受而已。
何以卉的混血長相導致她毫無征兆的冒出這樣的臺詞不足為奇,但江老板不同啊。
江老板從始至終生活在內陸,在上學之前,都沒出過省,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傳統的儒家教育,毫無準備之下,哪里適應得了這樣的直來直往。
于是他一時間噎住,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江老板不知道如何應對沒關系,人家幫他了。
“你想我嗎?”
頭大的江老板覺得還不如喝酒了,起碼酒精可以幫人裝傻。
茶不行,茶太清醒,都沒有裝聾作啞的余地。
空氣安靜下來。
只有朦朧的熱氣,摻雜著茶香。
不可多得英雄氣,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黑沙海灘邊那一吻,江辰覺得只是記憶潮汐里的一朵浪花,可對方似乎一直沒有忘記。
“你覺得呢。”
鎮靜下來后,江辰沒有逃避,面對李姝蕊況且都能那么勇猛,又何必在此時畏縮。
“我覺得你想我,不然不會來見我。”
這話說的……也沒有毛病。
何四小姐確實從來沒有去打擾過他,就像當初在黑沙海灘觀看那座堪稱奇跡的跨海大橋一樣,遠遠眺望,不聲不響。
江辰喝了口茶,正打算開口,但是被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
何以卉取出旁邊包里的手機。
“二姐。”
江辰點了點頭,示意請便。
沒有學兩個男人走那么遠,何以卉偷懶的坐在沙發上,旁若無人的接通電話。
“姐。”
“感覺怎么樣。”
姐妹倆之間的感情,還是不錯的。
多少親人一年半載都不會通一個電話。
“挺好的,也很順利。”
“嗯,我看到你的采訪了,濠江人民都在夸你。”
江辰一言不發,默默喝茶。
“姐不是剛從澳洲回來嗎,怎么這么晚還不去休息。”
“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精明強干的何二小姐笑問,仿佛姐妹之間的打趣閑聊。
“仲曉燁和我說的,他剛才來過我這里。”
江辰咀嚼著嘴里的碎茶葉。
這就是性格使然吶。
不會彎彎繞繞。
“是嗎。他走了?”
“嗯,被抓走了。”
好在是江老板。
換其他人,十有八九得笑場。
雖然坦誠是優點,但也沒必要這么直接吧?
“被誰抓了?”
一家人,到底要比江老板這個外人要自如一些,何二小姐從容接話,并無異樣。
“不太清楚,好像和一起綁架案有關,姐,仲曉燁做事,越來越沒有分寸了。”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只要是人,都會有缺點,如果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錯誤,可以包容。”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何二小姐這話并沒有問題。
這個世界上只有立場,沒有對錯。
宋朝歌的話時刻在應驗。
“姐,你剛回來,就不用為他費心了,他這么神通廣大,近年努力的在內陸發掘資源,是時候發揮用場了。”
何以卉轉移話題,沒有繼續探討人性。
“以卉,在大局面前,要放下個人的成見,仲曉燁對我們何家利大于弊。”
何以卉沉默了下,而后輕笑著說道:“姐,仲曉燁不是我抓的。”
簡潔明了。
一句話殺死比賽。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
她以前無欲無求,甘愿當一個小透明,只是不爭而已。
當然。
何珺如肯定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面對小妹充滿攻擊性的回答,她沉默了下,同樣微笑以對。
“姐說過是你抓的嗎?”
火藥味出來了。
誰說有“競爭性”是好事兒的?
何以卉抿了抿嘴。
作為妹妹,見二姐為了一個外人與自己爭鋒相對,想必多多少少有點委屈的。
“咳。”
忽然。
就在這個時候。
一道不合時宜的咳嗽聲響起。
何以卉目光轉移。
兩個保鏢出門了,仲廳王被帶走了,整個行政套房里除了江老板,哪里還有別人?
人家在打電話,這種關頭咳出聲,無疑不太禮貌。
而以江老板的為人處世,肯定不會犯這么低級的過失,所以只有一個答案。
他是故意的。
何以卉沒放外音,他聽不到那邊說了什么,但是很多時候,聽一個人的言論和口氣就足夠了。
“還有人在嗎。”
何珺如問。
何以卉看著貌似不好意思、指腹摩挲嘴唇的某人,“嗯”了一聲。
“江先生在這里。”
何珺如沉默下來。
江老板看似失當的一聲咳嗽,卻恰巧化解姐妹倆可能爆發的一場爭吵,如果沒有一方退讓的話。
“江先生在,怎么不早說。”
何珺如恢復笑意,“那就不打擾你們了,代我向江先生問好。”
何以卉慢慢放下手機。
“不好意思。”
江辰立即致歉。
“謝謝。”
等一下。
固定句式不應該是“沒關系”嗎?
清官難斷家務事。
雖說別人的家事,不應該參與,但何以卉明明可以過波瀾不驚的生活,即使不全部是自己的“功勞”,但對方參與到何氏“奪嫡之爭”中,他絕對擔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看不見聽不著的時候,也就算了。
可眼下他就坐在這里,旁聽了這場對話,再怎么著,也不應該視而不見。
況且。
不管達到了怎樣的高度,江辰骨子里始終是一個傳統守舊的人。
他始終并且永遠堅信。
家和萬事興。
家人永遠是家人。
不管多大的利益,都無法相提并論。
為了外人苛責自己的親人,站在何珺如的立場,他可以理解,但不能認同。
“沒關系。”
人家沒說的臺詞,倒是被他挪用了,江辰繼續道:“如果你姐再問這件事,你就實話實說,二小姐有什么想法,讓她來和我談。”
熟悉的感覺……
只是自從父親去世后,何以卉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如今又在一個男人身上重新出現。
她嫣然一笑,那張本就瑰麗動人的臉剎那間更是不可方物。
“你真的要給我撐腰嗎?”
江辰看著那張美艷、卻又純真的臉,莞爾一笑,煞有其事的鄭重點頭。
“從今以后,我罩著你了!”
要知道在濠江那段時期,把對方推上臺前的時候,他都未曾給過任何許諾。
人吶。
果然都是感性動物。
何二小姐還是著急了,這個電話不該打,起碼不該在這個時候打。
何以卉笑靨如花,突然像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兒。
“真的嗎?”
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位舉世聞名的父親面前,年紀尚幼天真無邪的她就是這幅模樣。
不知怎的。
江辰忽然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同病相憐的味道。
明明人家家族龐大,親人眾多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等等。
你是君子嗎。
何以卉并沒有發現他承諾里的破綻,或者在這位四小姐心目中,江某人的確是一名無可爭議的君子。
“這可是你說的,不能食言。”
一只尾指抬了起來。
江辰莞爾一笑,同樣抬起了自己的小拇指。
兩只手指纏繞一起。
四只眼睛也互相凝視。
按照泡沫劇里的劇情,這個時候,鐵定得摩擦起火,畫面一轉很可能就是第二天在一張床上醒來,畢竟審查太嚴。
但泡沫劇總歸是泡沫劇。
別的不提,外面就還有兩尊門神杵著呢。
自己剛放下豪言壯語,轉頭就干不齒之事,那豈不是成潛規則了?
“咳。”
又是不合時宜的一聲咳嗽。
江辰剛打算收回手,可對方似乎預判了他的行為,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眸沒有遠離,相反以不緩不快的速度縮近。
“噗。”
觸感飽滿、溫涼、還夾帶著心旌神曳的芬香。
何以卉閉上眼,這一次,停頓了很長很長時間。
唇分。
“我送你。”
真當沒事人啊?
何氏的女人,都這么霸氣的嗎?
上次只是臉,這次倒是直接上嘴了。
第二次被同一個人非禮的江辰面色沉靜,撐著膝蓋起身。
何以卉沒有挽留的意思,往門口走去。
“小姐。”
房門打開。
兩名保鏢側身,眼觀鼻鼻觀心。
何以卉讓開位置。
江辰走了出來。
“早點休息。”
都是影帝影后啊,兩個人都看不出絲毫破綻。
“晚安。”
沒有依依不舍,還不等江老板走人,何以卉便返回套房,兩個保鏢進屋,房門關上。
江辰站在氣派而空蕩的走廊,踩著柔軟名貴的手工地毯,忽然不由自主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肯定不是潛規則。
他反倒懷疑。
自己是不是中變形版的美人計了?
抹了抹嘴唇,不管中不中計反正好像從沒吃過虧的江老板微微嘆了口氣,心情恢復平和,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