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說要考實驗,車耀光確實被嚇到了。
蓉城的實驗中學有許多,但其他的實驗學校被提起時總會在前面加上一個某某的前綴。
比如昱東實驗,英才實驗,而什么前綴都不加的實驗,只有一家,蓉城實驗中學。
得說江北和恒川也是底子厚的好學校,但與蓉城實驗中學一對比,那還差點事。
蓉城實驗中學,八十余年辦學歷史,前身系1938年創建的蓉城省立學堂,1957年更名蓉城第二中學,1998年作為第一批體制改革學校正式更名為蓉城實驗學校。
改變二十年間,蓉城實驗碩果累累,全國初中教育改革創新示范、全國“十二五”規劃教育課題應用示范校、全國教育信息化示范學校。
如今隨著蓉城實驗學校教育集團的正式成立,蓉城實驗四個字已經徹底成為蓉城最為代表性的頭部教育資源。
更牽動一眾家長的關鍵是,孩子考進實驗初中部,就意味著在區內校內的直升上擁有了先天優勢。
實驗高中部的保送資格和兩大實驗班是無數蓉城家長心目中的清北夢工廠。
所以實驗初中部,是每年小升初家長必爭的風口學校。
當然,也不是所有家長都抱著這種心態,也不是所有家長都關心每年的實驗招生,因為實驗初中部實在是太難考了。
教育江湖流傳著各種關于它的傳說,就連老車一介伙夫都聽過不少段子,什么堆金撒銀都找不到門,他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他清楚,這個學校和自己的家庭是同一片藍天下的兩個世界。
老車不想打擊女兒,可事實面前他能說什么。
“琳琳,你說的實驗是哪個實驗?”
車琳認真道:“蓉城實驗中學。”
老車咳咳:“有志氣,嗯,琳琳,能不能告訴爸爸為什么突然想上實驗啊?”
車琳:“我想和于小北一起上學。”
老車點點頭,心說于小北那女娃真是不得了:“好,琳琳,我們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準備,你努力加油,爸爸祝你成功。”
聽著父女二人的對話,躺在隔壁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地夠著脖子看了幾眼,心說這當爹地看著邋里邋遢,養的女兒還真是有出息,多數要考實驗的孩子,即便考不上,也能上個不錯的初中。
哎,男子心嘆,雙減落地,中考分流,如今中考難度儼然已經遠超過高考,在中考50和高考75的錄取數據前,能上個好初中顯然已經是提前拿到了大學門票的一角。
“加油。”
隔壁病床上的男子也為小車發聲,老車聞聲回頭苦著臉笑了笑,“謝謝。”
男子笑笑坐了起來,問老車,“孩子在哪上學的?”
老車:“勝利街小學。”
男子一聽更不得了了,勝利街小學可不是什么重點小學。
和現在許多新建小學一樣,勝利街小學是當時昱東地產建房為了賣房承諾代建的學校,新校底子薄,師資方面就更不用說了,門面全靠掛名某些教育集團。
不過學校只是一方面,最終分數還是要靠孩子自身。
“這次期中考試在你們年級能排前幾啊?”男子看向小車笑問道。
這可把小車問傻了,年級前幾?嚇死人了。
老車忙接過話,“害,她這次期中考試沒發揮好。”
小車:???
小車心想自己明明有進步好不好?
男子見狀笑笑沒再多問,只對車琳說:“給你爸爭口氣!”
小車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躺下重新閉上了眼睛,看不見,聽不見。
老車見狀對著男子訕笑道,“孩子內向。”
男子點頭:“理解。”
車琳本是為了暫時逃避一下才裝睡覺,結果沒想到一覺睡著了。
她再醒來時,隔壁床的男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和他一般大的小女孩。
車耀光扶她起來,“來吃罐頭。”
車琳接過罐頭瓶,好奇打量一番,“誰買的?”
車耀光:“你姑姑剛才過來了一趟。”
車琳:“哦。”
姑姑居然會來,神奇。
和姑姑有仇似的,小車憤恨地一口一個連吃了四瓣黃桃。
車耀光看著女兒吃了一會兒,“琳琳,如果考不上實驗,你還想去哪上?”
車琳想了想:“都行吧。”
車耀光心嘆,這問題問得真是沒必要,女兒哪有什么選擇,按片區劃分,最后的歸宿跑不了勝利街中學。
車琳一口氣將罐頭吃完,連湯湯水水都沒剩下。
吃完她抹抹嘴,鼓起勇氣說,“爸,我要參加的是實驗的藝術考試。”
藝術考試?
車耀光一時間沒明白什么意思,“你是說彈鋼琴也能參加實驗的招生?”
車琳接著把小北和馬可告訴她的情況說了一遍。
車耀光越聽心頭越亮,按照這個說法,女兒并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得抓緊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下午三點半。
昱東八層,801琴房。
鋼琴前,趙偉達快哭了,他這三天假期回家不是沒有練琴,雖然確實練得不多,但他真的練了。
“老師,您真練了,您再仔細聽聽。”
坐在窗邊的李安被氣笑了,只能說趙偉達運氣好,趕上他今天心情實在不錯。
“不聽了,既然你說練了,那我肯定得相信你。”
趙偉達鄭重道:“老師,我真的練了。”
李安點點頭:“我不說了嘛,我信你。”
一頓,“你就繼續這么練,沒問題,是快18了吧?”
趙偉達咽咽口水:“是。”
李安笑:“對吧,馬上成年了,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反正是你考大學又不是我考,我給你算算,按照你這種練法練下去,到時候考個三流的綜合類大學問題應該不大。”
趙偉達大氣不敢出一聲。
過了一會,“沒話了?”李安問。
又過了一會,李安放下手里的譜子,“那就下課。”
“別別老師。”趙偉達的臉快擰成一朵雛菊,“老師我錯了。”
李安眨眨眼,口氣說不出的好奇,“哪錯了?”
趙偉達摸摸鼻子,“哪都錯了。”
片刻。
“既然這樣,”李安咳咳嗓子,“干脆你換個老師吧,別在我這浪費時間了。”
趙偉達這次真的害怕了,“不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
李安抬斷,溫和道:“可能換個你老師對你來說是個好選擇。”
“你的水平我心中有數,可一首練習曲,三節課了,譜子還沒摸明白。”
“而且你下去也練了。”
“那只能是我的方法問題。”
“不是嚇唬你,我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
“行了,去叫高睿錦。”
張偉達一陣眼暈,“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后一次。”
李安:“機會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去叫高睿錦。”
張偉達心里長出一口,收起譜子轉身,“老師再見。”
說罷離去。
教室里重新安靜下來,李安琢磨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畢竟趙偉達才跟他上了三節課,但轉念一想,開始不嚴厲點,等后面熟了,這兔崽子更不怕自己了。
和這個年齡的孩子打交道,必須得區分開課上課下,不能像曹老師那樣,課上課下都和學生打成一片。
是,這樣上課老師學生都輕松,可藝考本身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他就等著月底的第一次月考,看看曹老師手底下那一大把鋼琴學生能拿出什么成績。
大約過了兩分鐘,三聲敲門聲傳來。
“進。”
接著高睿錦抱著譜子走了進來,恭敬地叫了聲老師,就是說話的時候沒大抬頭。
鑒于已經知道這個姑娘害怕自己,李安也沒多說什么,只看著手里的譜,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來吧。”
高睿錦見老師的注意力都沒在自己身上,頓時心里輕松了一些。
坐到鋼琴前,她深呼一口開始了降e大調音階的演奏。
而就在她看不到的背后,李安已經抬起了頭。
猶豫了一下,李安并未打斷高睿錦。
等到高睿錦完全彈完,他緩慢起身移到一個與對方相對安全的距離,開口笑了一下:“嗯,少了點自信。”
高睿錦沒吭聲,開始思考老師的話。
大約過了五秒,“來,再來一遍,就像你第一次給我演奏你的練習曲那樣。”
高瑞錦接著抬起手,開始了演奏。
奏完第二遍,這次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師方向,心里帶著一點點期待。
李安點點頭:“比剛才自信多了,但是啊,還差一點,你自己練一會兒,琢磨琢磨。”
說完李安回到座位拿起譜子重新看了起來。
得到了一點肯定,加上輕松的課堂氛圍,高睿錦心里又放松了許多,抬手思考著如何彈得再自信點,再次按下了雙手。
李安一直沒有喊停,高睿錦偶爾停下想想,接著繼續開始練習
隨著教室里的琴聲越發放松,不時響起一聲翻頁聲,師生二人一片和諧。
就這么的,十分鐘一晃而過。
有了王其春的經驗,李安對于這類天然懼怕老師的大齡孩子進行心理分析,反思后總結出了一個方法。
也算是他的一次教學實驗。
在初期,不用在課前給他們做什么心理建設,說什么不用怕之類的話,說多了反而會讓他們多想,讓他們覺得你已經知道他們害怕你。
他們都是些快十八的孩子,得當成半個大人對待,不能像對待王小虎,你說什么他就當什么聽。
如果他們察覺到你知道,那么你再說什么,那都更像是一種掩飾,一種辯解。
這就會在他們心里做一些不存在的想象。
而你明明什么都沒有做。
所以李安認為,什么都不說,溫和地展開課堂,是打消這些孩子恐懼心理的好辦法。
就比如高睿錦。
李安的辦法就是讓對方自己去感受,他相信用不了多少時間,高睿錦就會明白,他的鋼琴老師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恐怖。
到時候他再問問對方,你之前害怕什么啊?
在這之前,他只需給對方一個舒適的課堂環境,按照課程進度上課即可。
隨著高瑞錦再一次停下,李安合起樂譜,“不錯。”
說著他站了起來,依舊沒有湊近對方,他像是自言自語說道,“信心是放松的基礎,我們在每個學琴階段都需要用信心強化自己,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讓我們感到我們整個身體都像是在一種可控的范圍內。”
“好了,聽聽練習曲吧。”
說完他繼續回到座位翻起樂譜。
沒一會兒,耳邊響起了車爾尼849的第三條。
這條練習曲是李安第一節課給高睿錦布置的,同樣的三節課,高睿錦已經相對熟練地完成地完成了。
但問題依然存在不少,不過在對方大拇指的問題解決前,李安暫時不打算對其他問題展開細說。
大致點評了一下對方這條練習曲的優化方向,下課前他又給對方布置了一條新練習曲。
“回去先把譜子從頭到尾看看再上手,另外音階琶音要繼續練。”
李安宣布下課。
高睿錦起身收譜,“謝謝老師。”
李安笑笑:“不客氣,有什么問題直接微信留言。”
高睿錦在想老師是不是忘記沒有加過自己,就在這時,李安一拍腦門,“汗,我們還沒加微信是吧,我手機沒帶,你在群里找到我加一下,回來我驗證。”
高睿錦點點頭,“好的老師,老師再見。”
說完抱譜離去。
高睿錦的師生指數提升至28
不容易。
李安拉出潛在生源列表,搜索高睿錦,在接近底部的位置找到了對方的名字。
如今潛在生源列表里面擠著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絕大多數他都不認識。
有時為了避免彈窗干擾,他都會關掉提示。
第一次給高睿錦上課的時候他就解鎖了對方的初級攻略,和楊雙羽的情況一樣,基本沒什么用,遠沒有在兒童身上好使。
哎,攻略終究只是攻略,關鍵還是得靠自己。
就像七級的挖掘獎勵,一份海頓的手寫樂譜,是不是好東西?
但又沒有那么一種可能,他壓根看不明白。
結束了兩節藝考生的課程,李安回辦公室的路上遇到了曹老師。
“恭喜李老師。”曹老師笑的很溫柔。
李安停下笑著回應一聲謝謝,見對方背著包,便問了一句,“沒課了?”
曹老師:“嗯啊,今天不少學生都就請假了,還要趕車,先走啦,拜拜。”
李安點點頭:“拜。”
接著回到辦公室,辦公室沒人。
他掏出抽屜里的手機,發現車耀光一個小時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