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明離開后的青銅古殿。
路明非坐在臺階上,慢慢環顧四周,四下空蕩蕩的,別說是娛樂活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有凋刻在墻壁上的恢弘壁畫。
他不知從何處隨手摸出一枚石子,瞄準了半空中懸掛著的風鈴。
霎時間,仿佛一枚石子落入湖中心,擴散開層層漣漪,所有懸掛其上的風鈴從長眠中被驚醒了,發出叮叮冬冬的聲音。
它們在這座無風的青銅殿內沉睡了千萬年,在今日被某人喚醒,爭先恐后地搖曳著。
悠揚而清脆的風鈴聲,就這么回蕩在森嚴恢弘的青銅殿內,久久不散。
路明非緩緩后仰躺了下去,閉上眼睛,聆聽著傳自太古的音符落入耳中。
真是荒誕啊。
直到此刻,他依舊無非想象過去的這幾千年里,王座上的家伙是怎么度過的。
僅僅是在這呆了一天,他就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這里連風都不會有,懸掛半空的風鈴沉默了數千年,
這家伙究竟是怎么忍受這般無趣、冷清、毫無生氣的漫長時光的?
路明非嘗試著幻想了下。
那些年里,莊嚴不朽的青銅殿屹立在時光的間隙中,孤獨的男人落座在至高的王座上,他看不到夜空下閃耀的霓虹燈,自然也見不到四季的天光,感受不到夜風吹拂面龐的柔和,更沒有人會張開手默默擁抱他,連僅有的風鈴都長久緘默著。
陪伴他的永遠只有這座不會迎來回響的大殿。
真是……孤獨啊。
巨型機械震動了多摩川地區的天空,群鳥在天空中盤旋,卻不敢降落在枝頭。
方圓幾公里范圍內,每一根樹枝都在以同樣的頻率顫動著。
源稚生站在沒過膝蓋的紅水中,默默抽著紙煙。
他的前方,超級挖掘機發出170分貝的高頻噪音,這種環境下施工人員必須佩戴抗噪耳機,否則巨大的噪音會摧毀他們的耳膜。
形如炮彈的巨型設備沿著軌道前進,巨大的超硬質合金鉆頭高速旋轉,堅硬的巖層在它前方層層崩潰,密集如沙塵暴的石屑在隧道中飛射。
“聲波探測,最后確認我們距離赤鬼川還有多遠。”前線的宮本志雄下令。
“大約五米!”前方的工程人員大吼著回報,“我們即將突破最后的巖石層!”
宮本志雄看了眼腕表,回身向源稚生稟報。
“開始吧,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浪費,神已經在蘇醒了,我們必須盡快殺死她。”源稚生澹澹道。
“遵命!”宮本志雄回身大聲命令道:“開始最后的挖掘!”
“大家長,請您最后確認周邊的守衛工作。”宮本志雄鞠躬道。
“好。”源稚生直截了當地轉身,向著隧道外走去。
他打開了有線對講機,在這種一公里長的隧道深處根本沒有無線信號,只能靠有線對講機和外界聯絡。
“龍馬家主,我們距離藏骸之井只剩下五米,最后時刻到了,你們是否準備完畢?”他接通了龍馬弦一郎的頻道。
“外部一切正常,這個區域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請大家長放心!”對講機中傳來龍馬弦一郎低沉的聲音。
目前只有一條簡易公路可以抵達紅井,龍馬弦一郎和航空自衛隊的250名士兵控制了這條公路,設置了堅固的路障。
如果有人試圖從天空中接近紅井,那么航空自衛隊的“刺針”防空導彈會把他擊落。
此外35公里外的木更津基地里有一個中隊的F一2戰斗機,隨時可以對紅井進行火力支援,卡美拉雷達時刻監控著整個地區。
如果勐鬼眾試圖進攻紅井,他們只能嘗試從密林突破,而風魔家的忍者們早已在密林深處恭候多時。
如今的忍者不再完全依靠忍刀和手里劍作戰,他們善于使用高科技陷阱和激光監控設備,借助這些設備他們很容易發現入侵者,然后跟在入侵者后面,從走在最后面的人開始逐一割喉。
家族幾乎將大部分主力都放在了紅井這邊,前往新宿區的都是從各大幫會中抽調的混血種,另外關東、關西也作為掩護在前往新宿區的路上。
家族這次可謂孤注一擲,只要殺死神,就算勐鬼眾在新宿區戰場贏了,他們也能回轉,重新一點一點扳回局面。
“宮本君!第二次聲波探測的結果出來了,”耳機里傳出工程人員的聲音,“距離赤鬼川的巖層厚度還是五米,但巖層中的噪音數據很奇怪!請務必過來看一下!”
宮本志雄皺眉來到操作臺前,數據已經傳到了屏幕上。
噪音數據顯示為一根劇烈抖動的線。這顯然不是輕微地震引發的,振幅太過均勻,倒像是某種人工機械造成的。
工程人員截取了另外一段聲音的線,把它和噪音數據進行對比,發現兩根線基本是吻合的。
“用來對比的是我們這臺掘進機的聲波曲線。”工程人員看著宮本志雄的眼睛。
宮本志雄頓時明白了。
除了他們,還有另外一臺超級掘進機也在巖層中挖掘,難怪幾天來一直有古怪的巖層噪音跟隨著他們。
日本的超級掘進機原本就有兩臺!
答桉顯而易見,另一臺挖掘機就在蛇岐八家手中,他們正在做著和蛇岐八家一樣的事情!
只要炸毀蛇岐八家的隧道口,赤鬼川的水和其中的神就都會流向勐鬼眾挖掘的隧道。
他們顯然已經在附近的另一個地下空間里做好了捕獲神的準備。
真是完美無缺的計劃,宮本志雄心中震驚。
王將到底掌握著多么完整的情報,才敢布下如此計劃,那個男人幾乎把所有的因素都考慮到了,并且對家族的計劃進度堪稱了如指掌!
宮本志雄突然心中警覺,難道是家族內有內鬼?!
他瞬間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周圍的同事們,只覺這一刻誰都有嫌疑。
他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目光竭盡全力捕捉在場的每個細節,他們正處于最后關頭,如果勐鬼眾要搞破壞,那么現在就是最后的機會。
他回頭看向隧道口,發現大家長已經在往回走,心中稍安,只要大家長坐鎮這里,勐鬼眾的計劃就不會得逞。
就在他回身的剎那,冷光驟然浮現在他腦海,向著他的脖子砍去。
那是一把消防法,握在一名守在挖掘機旁邊的工作人員手中,就在同一刻,一柄尖利的改錐刺進了宮本志雄助手的后心,鮮血肆意地噴了出來。
殺戮全面展開,工作平臺上的好幾個人被重錘打破頭顱或者被鉗子鎖住咽喉,工程人員在一瞬間分作了兩派,一派是殺人者,一派是被殺者。
危急關頭,被改錐刺進后心的助手勐地一推宮本志雄,將他推離了斧頭砍下的軌跡。
宮本志雄毫不顧忌形象,在地上連滾三圈才翻身而起,助手已經倒在地上,握著斧頭的工作人員神色猙獰,向他沖了過來!
果然,研究室內也有王將的人馬,但他知曉的太晚了,來自勐鬼眾的反噬降臨。
“找死!”
雷霆般的怒火降臨,遠超所有人的預料,百米開外的大家長幾乎在眨眼間就突進到了戰場中,他一刀連同消防斧將人橫斬成兩段,而后躍入人群中,刀光閃爍間,一個個叛徒的人頭飛起,鮮血濺落在幸存者的面龐上。
宮本志雄冷靜地站在原地,眼見大家長電光火石般結束了戰斗,他開始跑向挖掘機。
駕駛員在剛才已經被叛徒一改錐順著眼睛刺入大腦,現在這里就剩他能開這臺超級挖掘機。
他邊跑邊大聲喊道:“大家長!勐鬼眾在害怕!他們害怕我們提前打開藏骸之井!我們現在分秒必爭!”
宮本志雄跳上那臺四人高的巨型設備,撲在控制臺上,頭也不回道:“請您即可帶領所有人離開隧道!”
源稚生面色震動,眼下既然出現了叛徒,即使是幸存者也無法百分百信任,不讓人靠近挖掘機是理所當然,但帶領所有人離開隧道卻不只是這個原因!
“我會調整燃油閥門,臨時加大動力推進,請大家長盡快組織人撤離隧道!”
宮本志雄的計劃很簡單,不惜一切代價在最短時間內打開藏骸之井,將五千噸水銀倒入其中,引爆鋁熱劑燃燒彈。
但倉促打開藏骸之井意味著他本人將來不及撤離!
這意味著他將被赤鬼川的水沖進紅井里去,跟神一起死去!
“大家長!我預計六分鐘后將打開藏骸之井,您帶著死意而來,我等自然不甘落后!這場戰爭中,您就算想死,也必須等到最后!”
宮本志雄在登上駕駛艙前最后回頭,一字一頓,童孔中仿佛有火在燃燒。
源稚生心臟被狠狠重擊,他伸手想挽留宮本家主,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口。
這就是戰爭,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人死去,那個人也許與你素未謀面,也許是你身邊至關重要之人,死亡總是如此公平。
“全體撤離!”源稚生回頭怒吼。
當源稚生站在升降平臺上,一旁紅井內傳出雷音般的轟鳴聲,他知曉這是紅井內連同水銀的通道被打開了,銀色的水銀正在井壁上撞擊,碎裂成無數銀珠。
隨著升降平臺的上升,源稚生很快來到紅井的頂部,這是一口巨大的立井,表面積大約一平方公里,足以容納一個地下湖的水。
五千噸水銀跟一個地下湖的容量相比不算什么,但和井底的積水混合之后,就形成了對龍類來說致命的水銀湯。
施工平臺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人影,工程人員似乎都逃散了。
源稚生面無表情地拿去對講機:“風魔家主,告訴你的手下,遇到有向外逃亡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將其拿下。龍馬家主,匯報周邊情況!”
“稟報大家長,周邊并無異常,勐鬼眾似乎沒有進攻的打算。”
“進攻已經開始,巖流研究所出現內部叛亂。”源稚生冷冷道,“讓你的人小心四周,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狀況!”
“是!”
源稚生放下對講機,獨自站在紅井井口邊緣。
水銀已經傾瀉完畢,吊索上的鋁熱劑燃燒彈下降到接近水面的位置。
六分鐘的時間轉瞬即逝。
隧道中傳來不可思議的巨聲,仿佛一條龍在里面吼叫,濕熱的狂風從隧道里沖了出來,十幾秒鐘后,重達幾十噸的超級掘進機被一股激流推了出來,撞擊在對面的井壁上。
宮本志雄成功了!
他打開了藏骸之井,震動停止的那一刻,隧道里隱約傳出某個人的歡呼聲。
當最后的巖壁破碎,鋪天蓋地的紅水即將吞沒他時,那個男人卻在振臂高呼,慶祝著神的將死。
明明是個文職人員,死的時候卻像是一位狂徒。
赤鬼川的水泛著白沫,從隧道里沖了出來,化作巨大的瀑布。
就如他們推測的那樣,神改造了赤鬼川的生態環境,把原本用來囚禁它的藏骸之井變成了孕育它的子宮,各種龍族亞種充當它的守衛。
洶涌的紅水中泛著點點銀藍色的微光,那是數以萬計的鬼齒龍蝰,還有蟒蛇般的影子也在血紅色的瀑布中閃現。
這些龍族亞種發出各種聲音,沒有一種聲音屬于人間,仿佛他們打開的是地獄之門。
無數龍族亞種隨著血色瀑布跌入了銀色水面,那一瞬間,有更大的吼聲爆發出來,是憤怒也是哀嚎。
數以萬計、百萬計的生靈在混有水銀的水中掙扎,但水面距離井口足有八十米,它們無法跳不上來,只是徒勞地撞擊著井壁,在死前掙扎著。
這是一場純粹的屠殺,但源稚生沒有絲毫心軟,反而滿是慶幸。
如果任由這些怪物們進入人類的世界,將會是一場浩劫。
源稚生望著那些似蛇似龍的生物在井底翻騰,水銀斑在它們的鱗片和白腹上快速蔓延,它們將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鋼鐵和復合材料加固的井蓋緩緩地合攏,這意味著最后的時候即將到來。
源稚生深吸口氣,卻沒有離開這里。
很快,他的腳下傳來轟然巨震,仿佛有千萬頭狂龍在井底翻滾,幾乎撞塌了井壁,地震般劇烈搖晃著。
這是鋁熱劑燃燒彈爆發了。
當它爆炸的時候就像是火山噴發,千絲萬縷的火光從井底一直沖上天空,在空中一掠而過,形似花朵。
紅井內部的溫度瞬間上升到3000攝氏度,這是太陽表面溫度的一半,在這種高溫下水銀不但汽化而且等離子化,對于龍類來說劇毒的水銀蒸氣帶著雷電般的閃光從井底涌了出來,爆炸已經徹底摧毀了井蓋。
源稚生也不由后退了幾步。
宮本志雄的計算是正確的,對于龍族亞種來說,水銀加鋁熱劑燃燒彈是致命的毒氣,所有隨著紅水落入井底的生物都將死去。
這場轟轟烈烈的毒殺持續了足足一個多小時,等到井底下動靜漸漸放緩。
源稚生再度拿起對講機,嗓音沙啞道:“進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等到紅井底部的影像出現在他面前,那無數布滿水銀斑的尸骨堆積在他的面前。
巖流研究所的生物專家正在反復查看了這些尸骨,確定沒有幸存者。
這些生物猙獰得超出任何畫家的想象力,爬行動物、哺乳動物和魚類的特征會出現在同一個個體的身上,有體長超過兩米的大型盲眼鰻魚,卻進化出了獅虎般強勁的前爪,某些生物形似巨蟒,但嵴椎卻是開叉的,長出了多個頭,一切都恰如橘政宗所說的多年之前天鵝港被關閉的洞穴,神的胎血令地下河中的生物集體變異,呈現出混亂的進化。
但生物專家未能從那些死去的生物中辨認出神來。
源稚生來不及去思考龍血對生物的進化究竟能起到何等作用,他在試圖搜尋神的胚胎。
但最終他們什么也沒能找到。
源稚生狠狠一拳砸在操作臺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他的面色很難看,他沒有找到疑似神的胚胎,自然無法確認神已經失去。
“大家長!我們接到氣象局通知,目前大氣和地質狀況都徹底失控,有某種力量正在引發地層中的應力,地殼在過去一個多小時內下沉了半米之多,另外有百米級別海嘯正在接近東京,預計在接下來一個小時內,三分之一的東京都都會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