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通惱怒道:
“這廝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前面只是不愿以大欺小,他不僅不領情,反倒認為是我儒家可欺,全然不把我儒家放在眼里,甚至想對我儒家行滅絕文化之事,實在可惡!”
“士可殺不如辱!”
“斷不能再容許這廝狺狺狂吠!”
淳于越也拂袖怒道:
“說的沒錯。”
“斷不能容許這廝再在學宮了。”
“他現在都敢教唆其他學派舍棄自家主張,以后還敢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已經不敢深想了。”
“禮樂崩壞,天理不存,嗚呼悲哉!”
其余儒士也紛紛開口,無一例外,都是責罵秦落衡。
子襄臉色也很難看。
他本以為秦落衡顯露一下威風,便會選擇適可而止,但他怎么都沒想到,秦落衡竟這么咄咄逼人,得寸進尺。
這分明是要滅絕儒家道統。
子襄跟其他儒家博士不一樣,他是知道秦落衡身份的,秦落衡乃大秦十公子,他竟想切斷儒家的生存土壤。
雖然一切都還未施行,但秦落衡的態度已昭然若揭。
他何以敢不怕不懼?
眼下有機會爭得儲君之位的就兩位。
一位長公子,一位十公子。
眼下十公子對儒家惡意滿滿,大秦的環境也對儒家不利,若是秦落衡成儲君,那對儒家而言,無疑將是滅頂之災。
子襄徹底坐不住了。
他儒家最近做的,就是趁著底層混亂,通過傳學的方式,培養儒家士子,借此來壯大發展儒家的勢力。
而這一切都有個前提。
底層不治!
若是其他學派聽信了秦落衡的鬼話,全部放棄自家的治政之學,繼而投入到大秦環抱,那對儒家而言,無疑是個晴天霹靂,他儒家就算再強,再有影響力,又如何抵得過百家?
若百家齊心推廣新治,儒家又豈有招架之力?
這豈不是要讓儒家傳承斷絕?
儒家是為政之學,這一點絕不會變,也不容改變。
離開了大政,儒家便失了生命!
這是先祖大訓!
現在百家跟秦廷一直都貌合神離,地方之所以這么亂,其他學派出了不小的力,他們若是集體抽身,儒家直接就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儒家不可能妥協。
那么在文明立治推行之下,儒家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以法家的冷酷,能容得下儒家繼續存活?
斷不可能!
沒有百家暗中滋事,儒家如何渾水摸魚?
地方穩定,儒家哪還有成長空間?
百家脫身,必然要做出取舍,那舍棄的除了自家主張,便是以往跟他們暗中媾和的六國余孽。
無論哪種情況,都對儒家不利。
子襄道:
“諸位稍安勿躁。”
“此子來勢兇狠,言必誅心,我等必須謹慎對待。”
“定不能讓其詭計得逞!”
“儒家為治世之學,若是不能主政,便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算短時能夠存世,早晚有一天也會被抹去。”
“儒家乃天下正大學派,先祖創立以來,便一直自立于天下。”
“連始皇也必須要仰仗。”
“三代王政才是天下正道,有正道不走,偏信其他的歪門邪道,秦廷若是采納,那無疑是自取滅亡。”
“大爭之世,百家爭鳴。”
“數百年的時間,百家可曾想過另創新治?”
“沒有!”
“因何?”
“因為華夏數千年的歷史,已經證明了王道是唯一正路,只有依循王道正途,才能實現天下昌盛,才能實現長治久安。”
“而這正是我們入秦的唯一目標。”
“使秦廷重歸王道!”
叔孫通遲疑道:
“我等雖有大志,但秦廷不聽,為之奈何?”
“眼下秦落衡咄咄逼人,若是真的讓他動搖了百家之心,百家不僅不能自立于天下,恐會成為朝廷鷹犬。”
“我們又能做什么呢?”
子襄慨然道:
“我們自然要阻止這種情況發生。”
“現在事情已有苗頭,當務之急,則是迅速掐滅這點苗頭,讓其徹底胎死腹中。”
“我想了三點應對之策。”
“子襄兄快講,是那三策?”叔孫通激動道。
其他人也看了過來。
子襄沉聲道:“第一策,拉攏百家。”
眾人臉上露出一抹不愿。
叔孫通道:
“子襄兄你是不是多心了?”
“學宮內的人,都是一群庸庸碌碌的廢物,忌憚他們做什么?百家真正主事的可是在咸陽外。”
“而且博士學宮本就是我儒家主導,我儒家想拉攏,豈不是要給其他學派低頭,這豈不是在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如何能行?”
子襄蹙眉道:
“此一時非彼一時。”
“他們的確不是百家真正有才之人,不過他們現在是大秦昭告天下的博士,我們知他們不是主事之人,但天下的民眾可不知曉,若是他們選擇倒戈,一封令書下去,天下民眾可就信了。”
“再則。”
“他們以往的確是庸庸碌碌,但時過境遷,若是他們真的提起了斗志,決心去做一些改變,難免不會對外界造成一些誤解。”
“他們再不濟,也是大秦博士。”
“他們的才能不是各學派中最強的,但他們現在占據著名義,那便對底層民眾有著極強號召力,眼下我儒家就是忌憚這些,豈能再等閑視之?”
眾人對視一眼,不情愿的點點頭。
子襄繼續道:
“第二,繼續用錦衣玉食腐蝕他們。”
“他們來咸陽數年,早就習慣了榮華富貴,也早就習慣了沉溺溫柔鄉,往日他們大多流連于東城的酒樓邸店、花柳場所,現在我們要做的便是讓他們繼續沉溺。”
“只要他們耽于逸樂,不愿從醉生夢死中清醒過來,那自然也不會想著去做改變,秦落衡的想法無疑就落空了。”
眾人點頭。
對這個想法,十分的贊同。
東城的溫柔鄉,就算是他們都欲罷不能,何況其他學派的人?
子襄面色凝重道:“前面兩點,都是從其他學派著手,最后一點則是要從秦落衡著手。”
“我們不能繼續放任秦落衡胡作非為了,他若是整日去給其他學派大肆鼓吹,難免會有人中計,因而我們必須要給秦落衡找些事情,讓他把心思用到其他事上,以至于無暇分心。”
“如何做?”孔鮒問道。
子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沉聲道:“當年稷下學宮有祭酒一職,大秦的博士學宮卻沒有,一來是因為沒有那般才具出眾的人,二來朝廷設有管理博士的仆射一職。”
“但兩者是有本質區別。”
“仆射只是管理諸博士的,才具學識未必是最佳,但祭酒則必定是讓天下人信服的才具大家,普天下,上一位士人公認的祭酒,則是我儒家的荀子。”
“我們要做的便是把秦落衡推上去。”
“秦落衡是醫家出身,很難得士人廣泛認可,名不副實之下,必定會遭至天下士人不滿,而外界的士人本就對秦廷有意見,見到秦廷自立祭酒,定然會對秦廷越發抵觸。”
“秦落衡的想法自然實行不下去。”
“而且。”
“我們不一定真要把秦落衡抬到祭酒之位,只需要對外放出一定風聲,眼下學宮是由仆射執掌,聽到秦落衡要成為祭酒,這無疑是對他爭權,以周青臣的心性定然接受不了。”
“周青臣跟不少百家的博士交好,到時各大學派之間定然會有站隊,百家一分化,秦落衡力薦的事,便只能不了了之,而他則要深陷跟周青臣的職權之爭中。”
“周青臣心眼很小。”
“他若是盯上秦落衡,定會死纏著不放,兩人一旦矛盾激化,勢同水火,就算想脫身也脫身不了。”
“而我儒家支持的是長公子。”
說到這。
子襄話語一頓。
他微不可查的掃了眼四周,見無人沒察覺,這才繼續道:“現在已有人打我儒家的主意,我們必須要慎重對待,其實最好的解決之策是讓長公子為儲君。”
“長公子對我儒家很是信任。”
“若是長公子為儲君,那秦落衡就算有彌天大膽,也斷然不敢再打我儒家半點心思,我觀陛下派長公子去楚地,就是想讓長公子積累名望,等長公子歸來,借著平息民怨之功,我等再出面力薦,讓陛下定下儲君。”
“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我儒家更能直接登堂入室,成為天下顯學,而諸位也將成為輔佐長公子上位的賢能。”
“子襄兄說言甚是。”四周儒士同聲大笑。
“那秦落衡一心找我們麻煩,我們自當反擊,讓他也去面對一下各種麻煩。”叔孫通笑著道:“而且我儒家背靠的是長公子,長公子攜功而歸,我等再順勢上奏,未嘗不能成就一番佳話。”
其他儒生相視一笑。
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興奮。
唯有子襄神色晦暗。
他所謂的上疏進諫,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他并不認為長公子能這么輕易上位,只是眼下秦落衡步步緊逼,他們必須要做一些反制,不然隨著秦落衡越發進逼,儒家的生存環境只會越來越難,長公子的情況同樣會愈發糟糕。
唇亡齒寒!
秦落衡分明是想收百家為己用。
所謀甚大。
他們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