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招雨。
睡到后半夜的時候,幾聲炸雷把陳凌一家三口從睡夢中驚醒,睿睿都顧不上在意自己怎么睡著睡著又跑到了小床上,便見爸爸媽媽披著衣服,趿拉上鞋匆匆往樓下走。
這時山風呼呼地吹著,聽這風的來勢之大,就知道這場雨肯定不小。
今春天旱,下一場雨是好事。
不過這雨來得突然,院里很多東西還沒收拾。
家禽和牲口也得打著手電去瞧瞧情況。
王素素跟出來,是擔心果林池塘的觀賞魚被大雨沖出來。
現在這也是能賣錢的。
兩人一出來,一只貓和一群狗紛紛跟出來,又跑又跳。
忙活了一番,檢查完池塘和家禽牲口,沒過幾分鐘,就聽到又一聲春雷炸響,轟隆隆的,一聲比一聲急,緊接著就是“啪嗒啪嗒”雨點落在瓦片上的聲音。
“這場雨肯定不小,盼了好久,也該好好下一場雨了,下完這場雨,咱家麥苗就不用澆了。”回到廊檐下,王素素仰頭看著不斷有明光閃爍的漆黑天穹,說道。
二十畝地的小麥呢,要澆水的話,可得費上一番力氣。
“是啊,真是場及時雨,這下咱們省事了。”
陳凌點點頭,兩人在廊檐下清洗了下手,這才回到樓上臥室。
只是這一通折騰,小兩口完全沒了睡意,就躺在床上,逗逗孩子,翻看一些書籍報紙。
睿睿這孩子精神頭很足,醒來后就不愿意在小床上睡了,非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大床。
無奈只好又把他抱上來。
其實小床很矮,防護也很到位,欄桿很高,像是木頭籠子一樣,在里面睡著是很舒服的。
也不擔心他跑出來。
也就是睿睿還太小,離不開大人。
要換成王真真,給她一個這樣的床,她能高興的一蹦三尺高。
“這雷聲太響了,還是把燈關了吧,別待會兒把電燈給打壞了。”
聽著窗外春雷滾滾,不斷炸響,王素素擔心的道。
“行,我再把電閘給落了去。”
陳凌再次翻身起來,披上衣服,再在臥室點上蠟燭,就下樓拉閘去了。
拉完電閘,雨越下越急。
站在樓上四處觀望,夜色下的群山與田野皆被一層茫茫水霧籠罩。
陳凌胸中墨水不多,不知怎么形容這種景象,只是迎著濕漉漉的夜風,感受那種撲面而來水汽,任由其打在臉上,只覺得涼絲絲的,十分爽快。
伸展雙臂,欣賞了片刻,聽到王素素喊他,才想起來該回屋睡覺了,這時家里的狗卻汪汪汪的叫起來。
小花貓也在拉著長調喵喵叫,叫聲傳得很遠。
陳凌以為有什么東西闖進家里,趕忙去看。
他一走到后院,小狗子們聽到他的聲音,紛紛冒著雨跑過來,搖頭擺尾的想往他身上蹭。
黑娃小金則是施施然的從屋檐下伸著懶腰走出來。
看它兩個的反應,并沒有什么異常情況,只是一幫小狗子和小花貓在叫。
陳凌拿著手提燈到處晃了晃,果然一切正常,只是隱隱約約能聽到山里有狼叫獸吼從極遠處傳來,在這樣的雨夜之中,聲音傳到農莊已聽不真切。
陳凌凝神細聽了一陣,頓時明白怎么回事了,就拍拍黑娃兩個的大腦袋:“看好它們,夜里沒事不要瞎叫喚。”
然后回屋繼續睡覺。
清晨,微風淅淅,細雨纖纖,綠楊黃柳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碧。
一場春季的雷雨過后,空氣變得極為清新,周衛軍、余啟安三人早上起來后,連傘也不打,就踏著綿綿細雨來農莊蹭飯吃了。
他們這兩天在王聚勝家住,整天沒事干就讓王聚勝帶著他們出去浪蕩,買些當地特產的吃食。
別的不說,就說黃牛肉吧,這兩天絕對吃了個夠。
今天到了農莊,看到剩下的牛肉薺菜餃子,連碰都不碰,只逮著薺菜雞蛋的素餃子來吃。
這些是剩餃子了,放的時間長,餃子皮有些爛,他們也不嫌棄。
反而覺得這剩餃子再經鍋一蒸之后,特別好吃。
陳凌一家的早飯向來清淡,且王存業和高秀蘭早飯一般不來吃,他們就越發省事。
除了給睿睿蒸兩三個雞蛋之外。
自己也不過是咸菜,配著清炒的地地菜。
出鍋后,滴兩點香油,吃起來油嫩油嫩,入口是滿嘴清香,吃起來真是滿嘴春天的味道。
余啟安三人起初覺得陳凌小兩口吃得太素了。
結果吃完餃子一嘗,得了,頓時又就著這盤菜,各自干了一個大饅頭。
飯后,陳凌在廚房門口抱著兒子教兒子喊爸爸。
王素素刷鍋洗碗。
余啟安三人站著,圍在陳凌身旁,看著一只只燕子在微風細雨中,來回穿梭,在農莊的廚房與客廳之中飛進飛出,銜泥筑巢,時不時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兩句話。
雨天無事做,如此和三兩個友人一起欣賞雨景倒也愜意。
“不要老想著和狗玩,你個臭小子,來,看爸爸的嘴巴。”
陳凌擺正兒子的腦袋,這臭小子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剛才邊吃飯邊喂狗,現在吃飽飯了,又想去和黑娃玩耍呢。
黑娃身上肉多厚實,身板又粗壯結實,還懂得護主,每次和睿睿頑耍,身子都能完好的把睿睿圈起來。
睿睿玩習慣之后,現在都把黑娃當成他的御用搖籃了。
沒事就坐在地上,讓黑娃把他圈起來,他就坐在黑娃身子圍成的小圈圈里,擺弄他的各種小玩具。
“看好了啊,看好爸爸的嘴巴。”
陳凌擺正臭小子的腦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睿睿這小胖娃就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波,啊,爸,爸爸來,跟著我念,波,啊,爸,爸爸!”
陳凌一字一停頓的,張著嘴巴,演示發音和嘴型。
他和王素素從年后的時候就正式教睿睿喊爸爸媽媽了,以前也時常讓他喊,不過那個不算是特別正式的教,多是玩鬧為主。
現在是有空閑就教上一陣,不過這孩子從小玩心就重,注意力不是在狗身上,就是在貓、在鳥、在黃鼠狼、狐貍身上,根本不好好學。
不然以這臭小子的聰明和機靈,早就學會喊人了。
陳凌一連演示了幾遍,或許是黑娃和小狗子們跑遠了,沒東西再吸引睿睿的注意力了,他烏黑發亮的大眼睛就眼含笑意的趴在陳凌脖子上又啃又咬,弄得陳凌滿脖子口水,然后借著這股玩鬧的勁兒,張著小嘴巴在陳凌耳畔“阿噗阿巴,阿噗阿巴”,小嘴巴一邊噴著氣一邊學說話。
沒學兩下,一條長而晶瑩的哈喇子就順著陳凌的后頸,淌進了后背上。
剛剛還有點驚喜和開心的陳凌,頓時在這股黏黏的涼意之下忍不住毛了,對著
兒子的小屁股就是幾巴掌:“你個臭小子,臭小子。”
哪知幾巴掌下去,小家伙感受到了爸爸的氣急敗壞,瞇著小眼睛咯咯笑著越發變本加厲的往陳凌的脖子后面滴口水。
這場景直把周衛軍、余啟安三人看得哈哈大笑。
王素素也忍不住莞爾,自家兒子什么德性,她能不清楚么,教他學點好的,那是千難萬難,學點壞的、搞怪的,那是一點就透,無師自通。
過了會兒,王存業和高秀蘭舉著傘,穿著雨鞋來到農莊,聽到剛剛發生的事也是一陣樂呵,抱起大外孫就搶著逗弄起來。
“臭小子,長大了肯定比你爹,比你小姨還皮。”
他們一家逗著孩子,余啟安三人卻瞄上了王存業籃子里的幾枚葫蘆。
“王叔啊,你這葫蘆挺漂亮啊,家里還有嗎?”
“啊?這葫蘆啊,家里沒有,我是從村里木匠家里拿的幾個。”
王存業抱著大外孫看了一眼:“你想要就拿兩個去玩,給我剩兩個往廚房和堂屋放就行。”
“嘿嘿,我是挺喜歡這玩意兒的。”
余啟安對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蘆拿起放下,挺不好意思的笑笑。
隨后又說道:“王叔啊,這葫蘆往廚房放干嘛,這破開兩半當瓢舀水,也不如那瓠子用著好使啊。”
瓠子也是葫蘆科的東西,不過不像葫蘆那樣中間有一道細腰,所以瓠子破開兩半,當水瓢是很好用的東西,鄉下很多都用這玩意兒舀水。
“是不如瓠子好使,不過我這葫蘆不是破開當瓢的,是擺著給家里小燕子瞧著看的。”
王存業把大外孫遞給老伴兒,指了指那兩只在廚房飛進飛出的小燕子說道。
“什么?擺著給小燕子看的?”三人聽得一頭霧水。
“是啊,擺著給小燕子看,趁現在小燕子的窩還沒搭好,往它們跟前擺個葫蘆,它們造的窩就是葫蘆型的,好看得很。”
看到三人的神情,老頭嘿嘿一笑:“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吧?”
三人互相看看,又看看陳凌,搖搖頭:“還真是不知道。這是啥原理啊,富貴你知道不?”
陳凌無語的看他們一眼:“我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我肯定知道啊。”
余啟安聞言急忙催促:“那你趕緊說說,讓我們漲漲見識,小燕子還會搭葫蘆窩,這事兒聽著就稀罕。”
“嗨,這有啥稀罕的。這么說吧,小燕子分兩種你們肯定知道吧?”
“知道啊,一種紅脖子的,一種是白脖子的。”
“對頭,不過,我們這邊不按脖子顏色區分,而是按他們壘的窩來區分,這所謂的白脖子小燕子我們喊它泥燕子,這紅脖子的小燕子我們喊它草燕子,當然了平時都是叫小燕子,只要往家里住的時候,大家才會說,今年家里來了我草燕子,或者今年家里住的是泥燕子,如何如何。”
“哦,那這跟壘窩壘成葫蘆形狀有什么關系嗎?”馬威聽完還是有點懵。
“別急啊老馬,先聽我講完。”
陳凌無奈一笑,繼續道:“這泥燕子很親近人,壘窩選址要求高,一般是把燕窩搭在人們家中的堂屋正中間,因為堂屋是待客的地方,屬于家中經常打掃,比較干凈的區域。
以前有的富貴人家喜歡堂屋擺放花瓶,泥燕子模仿能力強,筑巢技術厲害,就會把自己的燕窩筑成外觀像是花瓶的模樣。
沒有條件的人家呢,有時候會在堂屋墻上掛葫蘆,裝酒裝茶葉沫子啥的,泥燕子就把自己的窩壘成外觀像葫蘆形狀的,燕窩的出口是小小的嘴兒,然后是大小兩個肚子,看上去非常漂亮。”
“我滴個乖乖,原來是這樣啊。”
余啟安的嘴夸張的張大,然后張著大嘴瞪著眼就去陳凌家廚房看燕窩,只見那燕窩是純粹用泥巴一點一點壘成的,現在只有一個大肚子,還沒封口。
周衛軍和馬威也急忙貓著腰瞪著眼去瞧,一邊瞧一邊問:“富貴啊,這個燕窩能壘成葫蘆嗎?”
“那說不準,擺上葫蘆再說唄。”
陳凌笑笑,其實廚房最開始是兩對小燕子,一共四只,后來其中一對占了,另外一對就跑去前院的堂屋筑巢去了。
反正農莊處處干凈,也不是只堂屋干凈的,在哪兒都一樣。
這種泥燕子只是喜歡人常去的地方,喜歡親近人而已。
“對了,草燕子呢,富貴你說了泥燕子,還沒說草燕子呢。”余啟安的求知欲很強,緊追不舍的問道。
陳凌搖搖頭:“草燕子就是那紅脖子燕子,這燕子比起泥燕子來,就有點不講究了。”
“別看都是小燕子,在我們這兒,人們最喜歡的還是泥燕子,泥燕子很愛干凈,筑巢壘窩的選址講究,而且自己也很講究衛生,從不在人們屋內排便,即便是育雛的時候,也會把幼鳥的糞便從窩里叼出去。燕窩下方從來是干干凈凈的。”
“草燕子就不行了,比起泥燕子就像個又笨又馬虎的懶漢,搭窩選址總是在房檐下、墻角處、牲口棚上,選址不講究,搭窩也潦草,草燕子搭的燕窩是雜草和泥巴混著來,結構簡單簡陋,像是半個黑碗扣在墻上。
泥燕子的窩精美好看,一旦搭好能連著住上好幾年呢,每年春天飛回來就能直接入住。
草燕子的窩有時候一年沒住完,這燕窩自己就塌掉了,雛燕也常常因此摔死。
而且這草燕子不僅搭的窩差,還極其不講究衛生,窩里吃窩里拉,燕窩底下,墻壁上,糞便隨處可見。
和泥燕子一比,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陳凌講的這個都是實情。
余啟安三人聽完,都是一臉的恍然大悟,他們并非沒見識,活了這么些年,這兩種小燕子能分得清,也都見過,只是沒想到這里邊還藏著這么多事情。
“我們只知道這白脖子小燕子叫聲簡單,紅脖子小燕子叫得花哨,還不知道這就兩種燕子,里邊還有這么多學問,富貴你這比得上鳥類學家了啊。”
“哈哈,什么鳥類學家,不過就是莊稼人娛樂活動少,祖祖輩輩和這些鳥兒生活在一起,自然就了解得多一些,你去我們這邊的村里鎮上打聽打聽,大多數都知道。”
陳凌笑笑,看向老丈人:“是吧爹?”
“肯定是唄,老話講近水知魚性,近山懂鳥音,不就是一個道理么。”
老頭這時候剛在廚房掛上一個葫蘆,走出來。
余啟安三人見此情景,頓時來了興致,爭著搶著要自己去農莊前面的客廳放葫蘆去。
因為客廳的燕窩才剛開始搭,比廚房這邊的燕窩少得多,如果說廚房這邊放葫蘆放的晚了,客廳那邊正是時候。
“不錯不錯,富貴你這有福啊,你家這兩窩燕子都是泥燕子,不得不說這玩意兒確實干凈,用泥巴搭窩呢,這客廳的地板上也不顯得臟,一點泥土都沒有。”
“那是,干凈得很。”
幾人熱熱鬧鬧的在客廳擺放上一大一小兩個葫蘆,這時忽然有一人在農莊外的叫喊聲傳進來。
“富貴,富貴,俺給你送鷂子來了,你快把你家狗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