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在開墾過程中,從山上及森林里砍伐下來的林木,一則會分批運來下邳,之前徐將軍有言,州牧欲建水軍,東邊港口的造船司需要木頭甚多。”
“二來用于城中新入百姓的民居、城外屯田軍營地的建筑,也都需要很多的木頭。”
“剩余部分,其中一半則會由彭城官署按原價和糜氏、王氏等家的商隊交易,用于與外州交通貿易,增加收入,換來錢財,或是我徐州所缺之物,以藥材,馬匹,糧食優先。”
直到目前為止,王政對趙宏的表現還算滿意,頷首問道:“放火燒山,伐木成田。需要人手不少吧?”
趙宏就等著王政問呢,這是他施政多半年以來,最為得意的政績,亦是少數幾個挑出張昭之前治政范圍的舉措。
盡管之前在計劃時曾有公文呈給王政,但是由他人轉呈哪里比得上當面匯報?
更何況如今已算是功德圓滿了啊。
心中雖是洋洋得意,表面上趙宏卻是故作謙虛地道:“開墾田地前后總共動用了一萬三千二百四十二人,人手上...嘿,其實也不算多。”
“其中小半臣征用了彭城的屯田軍,另外大半,則是招徠的各處流民及附近彭城的山越部族。”
“遵奉主公六四的標準,凡所流民開墾出來的田地,六分歸自己,四分歸官府,臣出發前,大體上也都已經分好了,另外...”
話音未落,卻被王政直接出言截斷:“山越?之前的公文里似未提及此事?”
他訝然地看向趙宏:“彭城也有山越部落?”
王政知道山越,這個名詞自秦時就有,一般認為是古越人的后裔,他們分布在從長江流域到珠江流域的東南山區里,在漢初,獨立的南方土著一度是朝廷心頭之痛。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三國之中的東吳便履有征討山越的舉動,甚至拋開兩場決定天下走向的戰役,赤壁之戰和夷陵之戰外,整個孫權時代,除了和黃祖對耗,以及后期合肥城下送人頭,大量的人力物力都用在了征討山越上面。
卻不料聽到這話,趙宏似比他還為驚訝:“州牧,彭城這支邗越由來已久,為何有此疑問?”
邗越,為百越眾支系下其中一支部落,最早定居在江淮之間,分為三支,其中一支便位于徐州和揚州一帶的山脈之間,不過由于彭城這支勢力較小,所以在東漢末年相對較為安分,卻是不如揚州的那支邗越,以及干越和于越更有名氣。
王政一怔,方才醒悟自家似乎鬧出了常識性的笑話,干咳一聲,連忙轉移話題:“趙宏你方才說大半皆為流民和山越,這大半是多少?”
“稟州牧。”趙宏回憶了下,回答道:“一萬三千余人中,約有九千為后者。”
“其中四千余人為流民,余下的皆為山越。”
那就是五千不到了...
才這么點人啊。
聽到這個數字,王政又失去了興趣,徐州境內就彭城地形特殊多山,單看彭城一地,似乎山越比流民貢獻更大,可放眼全州,卻是還前者更有價值和潛力。
彭城為徐州西面門戶,豫州兗州這幾年都不太平,大半都來源于此兩地,若是年關前后而來的,能挺過嚴寒長途跋涉成功抵達的,大抵都為青壯,少有拖家帶口的,也就是說,僅這幾月功夫,彭城一地便多了三千多個成年勞動力,這個時代的人若是背井離鄉,大抵都是被迫無奈,一旦分給田地,便可定居下來。
這些人平時可以務農,關鍵時刻亦可召之即來,便是三千來個現成的兵卒,看起來雖是不多,可彭城國內的其他縣城,乃至徐州其他各郡,加起來大小城邑也已近百,哪怕一個地方幾百個青壯,加起來數字也不小了。
而且從王政這穿越者的視角來看,未來幾年的流民只會越來越多,這方面全然不是問題。
當然,前提是讓徐州保持一個安居樂業的形象!
更要主動去“打廣告”吸納。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四面出擊,或明或暗,雙管齊下,用對這些背井離鄉的人最具吸引力的“安全“,如同海綿吸水一樣,把接下來徐州附近的兗州、豫州、揚州,甚至是青州,以及更遠的司隸,關東這些地方...
所有沒有田地、沒有安全感,流離失所的流民乃至那些世家、豪族的雇農、佃戶們,統統吸引過來!
來充實徐州的人力,壯大他王政的勢力!
“很不錯。”
目前來看,趙宏這個接班人做的還行,這讓王政暗自滿意,連語氣都溫和了幾分:“旬月內,徐方應該就會返回彭城,到時候你們要好好配合起來。”
聽到這話,趙宏一直提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王政既說這話,便代表這次算過關了,趁其飲茶的功夫,連忙偷偷擦了把汗。
不過州牧竟然沒問吾是如何說服山越來投的,還是有些遺憾啊。
想到這里,趙宏砸吧砸吧嘴巴,看向王政,猶豫著沒話找話起來:“徐將軍旬月內就要回來了,州牧,北海不是還在打仗么?”
“難道這么快便能徹底平定了?”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北海和東來兩個郡加起來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不同徐州,該地內山多水多,本地的世家又個個視王政為賊寇,加之天軍還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防范鄰近的臨淄袁譚,這其中花費的功夫和精力著實不小。
按王政和郭嘉等人的討論,若要徹底將北海的殘余勢力清掃一空,恐怕起碼要到仲夏時分,這便比原本歷史上的袁譚多花了接近一個半月的時間。
但是半個月內,三路兵馬應該便可匯合一處,消滅武安國這支目前最大的北海殘余勢力應該沒有問題。
按王政的想法,到那時便讓徐方和吳勝先行回來,留下于禁鎮守平壽,臧霸掃蕩四方即可。
不過這等軍機大事沒有給趙宏詳細解釋的必要,所以聽到這話,王政只是笑了一笑,便道:“這個問題,你不用擔憂,北海戰事很快就能停下來。”
“是,州牧兵威所向,自是無不披靡,區區北海,本該束手就擒才是,這般頑抗天威,實是愚不可及!”
王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眼,不由忍俊不禁。
說起來自家目前的文臣之中,無論禰衡,張昭還是郭嘉,雖是出身秉性各自不同,卻是沒一個愛逢迎拍馬的...
也不盡然,其實郭嘉和張昭都是會說好聽話的,只不過話術相對而言十分高明,措辭更是文雅。
相比之下,這趙宏的馬屁卻是時刻不忘提上一嘴,見縫插針不說,更是十分直白。
他本待不予理會,只是今日召見的不止趙宏一人,若是任其這么扯下去,未免太耽擱談論正事的時間了,便笑道:“趙宏,你這段時日在彭城也算辛苦了,本將治軍素來賞罰分明,治政亦不例外。”
“立了功勞者,既然看在眼里,便會記在心中,哪怕一言不發,該賞的一定會賞,哈哈。”
這是含而不露地輕輕點了趙宏一下,言外之意,便是不需如此逢迎。
趙宏道:“臣之言句句發自肺腑,州牧英明神武,古之堯舜亦不過如此,如果說,在主公面前據實而言也是一種過錯,為臣也只能甘愿受罰了。”
聽到這話,王政愣了一會,好一會兒放聲大笑起來,伸指點著趙宏本欲調侃一番,轉念一想,卻是神色一正:“趙宏,你是個有趣的人,更是個聰明人啊。”
卻是這時王政想到了自家的前世,那時職場之上,多年未曾升職時,他亦曾想過靠逢迎上司來獲得升職,結果偶爾拍一次馬屁,上司亦是如今王政這般的類似回答,卻讓他老臉通紅之下,不再繼續下去了。
如今向來,這其實是錯的。
上司說他不喜歡別人逢迎拍馬,你便這般尷尬,那豈不是坐實了之前的舉動的確如此,所說的話更是違心之言?
這實在是下下之策啊。
相反,趙宏這樣的應對其實反而是最好的。
不管你相信與否,反正我自己先信了!起碼沒有欺瞞妄言的責任吧?
在趙宏一臉謙虛中,王政轉回正題:“你如今既為彭城國相,接下來司馬府打算安排一個人去做你的左吏,既需得熟悉當地情況,更要在地方上有些威望,還不能沒有辦事能力,趙宏,你覺得誰比較合適?”
“是要在彭城的官吏里找,還是這邊另派?”
聽到這話,趙宏眼中露出一絲喜色。
這副官歸屬何人,雖說國相本就該有建議的話語權,可要是王政覺得他這個“暫代”不能去掉的話,卻未必會過問他的意見。
如今看來,卻是轉正有望了啊。
欣然之后,趙宏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起來。
這可是一個做人情的好機會啊,較之別的尋常郡縣,彭城的官署定然總會得到王政的更多注意,而國相的左官只要有政績,升官的速度自然也會比別的尋常官員要快一點。
好一會方才說道:“州牧,彭城相府永蒼長郭益,忠心可靠,頗有官身,他雖非彭城本地人,卻是遷居已久,加上新近還討了一個彭城名儒家中的女兒做了妻子,在地方有些名望,似可為之。”
“郭益?”這個名字王政有點印象,不就是當初進獻郭盈的那個中年人么。
想到這里,王政心中一動,似乎這人當初就曾說過,祖上本是潁川陽翟人,自那輩方才移居此地。
再聯想到當初囚禁郭嘉時,被安排去服飾的郭盈,更和其兄妹相稱,隨后郭嘉雖不曾主動提及,但王政卻是暗自記在了心里。
“你既覺得合適,那便由他來任吧。”王政點了點頭,隨后補充了句:“回去后且探探此人的口風,是否和潁川郭氏還有聯系。”
“喏。”
眼見王政端起茶盞,似有送客之意,趙宏有些按捺不住,主動道:“對了主公,彭城山越的首領名叫戴章,這次亦有封信托為臣送來。”
“哦?”
王政一怔,接過信一看,卻見上面盡是一片歌功頌德,那戴章更是不知哪里學來的,已開始一口一個稱呼“主公”了。
再望向趙宏,見他一臉眼巴巴的請功表情,登時明白過來:“看來你是已將這群山民收復了?”
“州牧明見。”趙宏連忙接道:“彭城目前的山越共有三支,這戴章乃是其中最大的一支首領,部落內共有人丁兩萬余,其中青壯亦有八千多人。”
“人數雖是不多,卻是驍勇善戰。”趙宏道:“以州牧的雄才大略,若是能面見此人,賜予恩德,必可盡收其心,更可以千金市馬骨之事,讓另外兩支山越前來投效,這便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言之有理。”王政想了想,點頭道:“那下次來下邳時,你便帶上此人罷。”
“喏!”
談談說說,已是將近中午時分,見王政再次端起了茶盞,趙宏登時識趣,連忙起身便要告辭,剛剛轉身跨過門檻,卻見身后王政又突然喚住了他。
“你如今既為彭城國相,除了國都之外,周邊的縣邑也要多多留心。”
“州牧說的是何處...”
趙宏回過頭時,臉上一臉的迷茫:“臣愚鈍,一時沒想明白。”
“還能是哪里。”王政澹澹地道:“自然是梧縣了。”
“啊?”
趙宏大為不解,要知呂綺玲入駐下邳使者館的消息,此時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不僅是下邳,恐怕整個徐州乃至大漢天下,都已人盡皆知。
都是盟友了,怎還要留心梧縣的呂布?
“州牧已和呂布結為姻親盟友。”
因草莽出身,加上如今的尚武之氣,對天下第一的呂布連趙宏亦有些好感,不由主動問道:“飛將軍乃是當世英雄,自無變卦之理,州牧怎地...”
“呵...”王政聞言澹澹地瞥了趙宏一眼,這一問下,卻是破壞了他對其之前的好印象:“英雄?”
歷史上的劉備,便是拿呂布當英雄看了,結果如何?
君子可欺之以方,他王政卻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趙宏啊,你是個聰明人,卻不像個讀書人。”他長身而起,凝視著趙宏道:“這樣的疑問,張昭便不會有,更不會脫口而出。”
見趙宏愈發迷惑了,他也懶得出言解釋,只是道:“呂奉先如今算是本將的掛名岳父了,糧草布匹類的輜重,你可自行做主,大行方便,但若是馬匹兵甲,卻必須徐方這邊點頭同意,且梧縣內的兵馬調動,增減,更需時刻關注,”
趙宏不敢再問,只得躬身應諾,旋即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