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前世的王政在職場上本是一個篤拙之人,既缺逢迎的口才,更無圓滑的臉皮,
如今身居高位,反倒莫名地在情商上長進許多,更有了看人說話的本領。
只能說男人但凡有了自信和底氣,
很多事情做起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障礙,更不需人教。
只是王政想著裝糊涂圓過此節,那樊氏反倒全不領情,一臉木然地道:“卻是妾身失禮,唯愿刺史寬宏。”
意思還是堅持讓王政說出原諒云云。
你這娘們有點沒勁了啊。
王政淡淡地斜了她眼,只道:“夫人所謂的失禮,
想是發生在本將酒醉之后,的確不知。”
“何況本將方才已說過了,
便是言語有所冒犯,
不過小節,又何足掛齒?”
“本將雖是武人,亦知先賢有語: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他心中略感不爽,連自稱都換了,語氣中更是驟然變得淡漠起來。
只是那樊氏畢竟不是熟人,竟是全然沒發覺,依舊道:“既然如此,妾身就當是刺史原諒了昨日之事,在此先多謝了。”
說著,拍了拍手,便有幾個侍婢抬了幾個盒子進來。
“略備薄禮,以表歉意,請刺史笑納。”
說完這話,直接便轉身向外走去,一副片刻都不愿多呆的模樣,
雙眸更是頃刻間如其絳唇一般泛紅,
直欲噴火一般。
早有轎子停在院子一側,王政一見對方拔足便要告辭,無可奈何之下,也不好再說什么拒絕的話,想了想,還是上前客套道:“不知夫人府上何處,本將這里也有些徐州特產,所謂來而不往非...”
卻見樊氏已直接屈身入轎,直到放下簾幕才飄出一句話來。
“不必了,天色已晚,刺史留步。”
待轎子遠去,漸漸隱入夜色后,王政嘆了口氣,心知昨日之事若還只是口角,今日怠慢卻是徹底把這個女人得罪狠了。
見他面色陰沉,一旁的幾個親軍面面相覷,一個上前主動請罪:“將軍,是小人傳錯話了...”
“此事不關爾等,是我自己沒搞清楚就妄斷了。”口頭上讓下屬替他背鍋圓圓場倒也罷了,王政卻不至于真的做那攬功推過之事。
見幾人還是面色惴惴,王政只得笑罵道:“還愣著干什么?”
“要真覺得有過,就將功折之,你們幾個趕緊跟上去,不要被人發現,查查這婦人府邸在何處,再準備一些禮物,明天一早回過去!”
“對了,古劍回府時讓他立刻去給我查查,這婦人夫家是誰,出身如何,和袁州牧可有什么關系?”
“喏!”
雖不想橫生枝節,但王政亦不是怕事之人,說白了,這婦人來此背后必然也有袁術的授意,所以做過布置之后,王政也不再去管此事。
接下來四五日,他一邊和一些黃巾出身的揚州將官往來赴宴,人情送返,一邊又在游覽江東風光的時候,將一些本地風貌暗記在心。
古劍年紀雖輕,辦事倒極為得力,便是在他人地盤,也不過幾日就將那位樊夫人的底細地打聽了出來。
婦人乃是豫州汝南郡望族樊氏旁系出身,當年袁術占領豫州時,其族多有攀附,不但袁術本人取了樊氏另一位美人,待樊嫵剛過豆蔻,又嫁與術麾下大將趙勛為妻,雙方也算是有些親戚關系。
至于這趙勛,雖然酒宴之上袁術曾說此人入伍前在瑯琊釀酒,但據古劍所得,此人卻是冀州常山人,因為其跟隨袁術的時日最早,卻是如今袁術最為信重的武將之一,地位更在紀靈、孫策之上。
常山?
聽到這個地名,王政目光灼灼,瞬間就想到了那位白馬銀槍的五虎之一。
難道這趙勛還和趙子龍是同族不成?
只是翻尋記憶,卻是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啊。
想不到便不想了,暗記在心之余,明白了樊夫人的來頭,王政眉頭不由一皺。
這來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尤其是看婦人模樣便知,既有正妻名分,又有如此姿容,枕頭風的威力必然不小,成事未必足夠,壞事卻是綽綽有余,倒是要小心了。
只是既是自家大將之妻,袁術依然令其特地拋頭露面,前來賠罪,這面子可謂給的十足,王政非但不覺得意,反而愈發謹慎了。
得知了找府地址之后,他第一次派人前去回禮,無果,第二次親自登門拜訪,卻再次被人拒之門外,那樊夫人借口倒也充足,直接說夫君不再府上,她們內室不宜去見外客,讓王政也無可奈何。
人都進不去們,禮物自然也是不收了。
回來的路上,見自家將軍面色微有不愉,古劍忍不住嘟囔起來:“這袁術也恁是多事!”
“找個婦人登門道歉,卻給將軍惹了一堆口舌麻煩。”
“州牧也是好意。”王政搖了搖頭:“既如此,便不再浪費在一女流上浪費時間了,若要記恨,便隨她去吧。”
剛到郡府,剛好在門口碰見袁術的信使,一問才知,這幾日其麾下重臣皆已來到壽春,如豫州刺史孫賁隔的雖遠,亦是幾日星夜奔馳終于趕赴。
而此時的孫策,雖在攻略吳郡,丹陽的緊要關頭,本人自無法抽身趕回,卻也派了麾下的大將程普前來,亦算是一種表態了。
故此,袁術本準備今日召集眾人,大開軍議,作為重要的盟友,也邀請王政參與。
聽到這話,王政點了點頭,又再次匆匆離開,策馬趕向州府不敢怠慢,急匆匆跟著侍衛,改道趕往州府。
將到州府門前,王政注意到,周邊幾條街道都已經被清了,沒一個百姓走動,多了許多士卒戒嚴。和平時所見的大不一樣,氣色剽悍、軍械精良,好些人身上還帶著殺氣,顯然才從戰場下來。料來是各路將官的親兵扈衛。
他有親使在前頭開路,自然是通行無阻。一路上馬蹄聲響不斷,肉眼可見不少文武官員亦是從從城中府邸、衙門,乃至各處軍營前仆后繼。
近百人的上位者出行,伴隨地的那些隨從,親兵,副官只會更多,一時間聲勢浩蕩,那些坐騎和轎子更是帶起煙塵滾滾。
王政再次踏足州府時,便見門前黑壓壓一片,更是人聲噪雜,各州方言處處可聞,也算是側面證明若論吸引天下英才的能力,袁術其兄一樣大沾汝南袁氏的光,同樣是從者云集,八方響應。
這時就顯出王政這幾日沒白費功夫了。
他一露面,便有不少人紛紛過來打招呼,便是駐足遠處的,也是竊竊私語。
谷骺王政一邊含笑應對,一邊不動聲色地凝神傾聽,過人的體質再次發威,便是一片噪雜中,亦能讓他分清辨明。
有人放低聲音在說:“瞧,那青州豎子來了。”
有沒見過王政的問道:“青州豎子?莫不是去年攻占臨淄的黃巾賊王政?在哪里?”
“就那個,十七八歲,一群人圍著說話的。”
登時便有好幾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又有人語氣輕蔑道:“此等口尚乳臭之輩,竟也能攻下五都?”
“嘁,汝久不聞天下事矣,此子如今早已進了徐州,拿下瑯琊、彭城不說,吾更聽聞,此子前番伸手兗州,還拿下了泰山郡!”
最后一句,直讓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氣,似是大出意外,更不敢置信。
這些私欲雖讓王政暗爽不已,不過聽來聽去發現沒甚有價值的,頓時失去興致,再顧盼左右,發現門前眾人,武眾文寡,看來袁術今日應該就是要定下來日戰略了。
文官注重風儀,縱有交談也是掩袖輕語,武將們自然不同,動靜卻是極大,隨著此起彼伏的人聲,王政漸漸從看似不堪的混亂中發現了隱隱的涇渭分明。
大致分成三個山頭,最大的團體居處正中,舉動說話最是大大咧咧,聽口音似乎以豫州口音居多,但也夾雜了一些冀州人,比如趙勛,便在其中。
另外一部分卻是文武參半,似乎是江東人為主,閻象和楊弘亦在里面。
最后一個團體,自然便是洗白上岸的黃巾中人了,王政入場時表現最為熱烈親近的也正是他們。
說話間,府門打開,兩個文吏出來,先朝眾人一揖,隨后立左者提氣高喊:“君侯將令,軍議即開,文武請入。”
右側人補充道:“州府重地,入內之前,諸將請先解兵。”
專有侍衛在府外扯了兩橫長繩,將軍們解下刀劍,懸掛其上。按照官職尊卑、關系遠近,文官居左,武官在右,列成彎彎曲曲地兩條長蛇,排隊進府。
也不知是作為盟友的緣故,還是袁術有意賣好,王政成為在場唯一的例外。
這下再次引發全場注目,成為焦點,又是一陣騷動。
待一入州府,動靜終于小了下來,一臉桀驁的武將們亦不敢再大聲嚷嚷,單這一點便可看出袁術治軍雖不算嚴整,個人威信卻是不差。
作為盟友,王政先一步被引入正堂,除了袁術居中高座之外,另有兩人先到,卻都是王政不認識的陌生面孔。
待袁術一番介紹,才知左邊那一身勁服的乃是如今的豫州刺史孫賁,右邊那人頗有容貌風姿,卻正是未來的江表十二虎臣之首的程普。
王政頷首微笑,算是打過招呼,便先行坐下,隨后眾人進來,分列按班站好,選后拜倒山呼:
“臣(末將)見過州牧(主公)。”
至今為此,王政眼中的袁術,其表現全無后世所評價的驕橫之氣,反而頗有風儀氣度,令人油然而生親近之意。
此時他亦是滿臉堆笑:“起來吧。”
柔和的目光在全場轉了一圈兒,連連點頭,旋即才正色道:“今日召集諸君前來,乃是為大事計!”
聽到這話,人人神情一肅,全神貫注,連并非臣屬的王政亦是身子擺正,做傾聽狀。
袁術道:“第一件事...”他環顧堂下,斂去了面上的笑容,聲音凝重起來:“上個月底,因二賊肆虐,羌胡叛亂,加上關中凋敝,天子有意東歸洛陽!”
聽到這話,文官倒還好些,武將們卻都是聞言一怔。
旋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部分的表情都像是在說“哦,然后呢?”反應很是平淡。
冷眼旁觀的王政差點沒笑出聲。
眼見此一幕,袁術亦是面皮一抽,隨后重重哼了一聲,卻見程普率先開口救場:“既如此,不知陛下如今到了何處?可曾安好?”
“拖高帝之庇,天子無恙,如今已抵達新豐。”
“天子東歸,實是被逼無奈。”程普昂然怒目,慷慨激昂道:“主君陷入憂患,吾等臣子豈可坐視?”
“末將求肯州牧,即刻發軍北上,以救陛下!”
“德謀所言不差。”袁術點了點頭:“天子既朝夕惶惶,吾等既為漢臣,怎可單求自家居安?”
“本侯亦有心出兵,今日召集爾等,所計議者,便是為此。”
程普大喜,立刻跪倒主動請纓:“末將不才,愿為先鋒!”
王政卻是暗自撇了撇嘴,猜到必有然后。
今日面對臣下便如當日面對自己,無非故話重提,所謂救援天子不過是先把名分定了,占得大義,最后還是要圖窮匕見,指向徐州的。
果然,這時楊弘卻道:“天子自然要救,只是關鍵之處,卻在于如何救?”
“如何救?”聽到這話,程普一怔,沉吟了會,道:“愿聞主簿高見。”
楊弘笑了笑,毫不謙虛的挺身出列,往地圖上一點,道:“我軍若從壽春出發,若去洛陽,水陸皆可,只是無論哪一路,都會經過兗州,必瞞不過曹操,曹操既知,袁紹亦會得聞,此二人和主公多次交手,面對我軍長途深入的機會,必然心生歹念,不會放過!”
“便是我軍將士奮勇,兵卒精悍,毫不畏懼強敵,可山長路遠,糧草輜重的補給都是問題,一旦被敵人從后路切斷,莫說救援天子不成,反而自陷險地!”
聽到這話,堂上靜默起來。
其實楊弘說的這些固然在理,可真正關鍵的卻還是他沒言明的那句。
說白了,就是若要救天子,便要北上,若要北上,便先要搞定袁紹,曹操。
誰都清楚,這事是不可能的,最起碼,短期內是不可能做到的。
更有不少跟隨袁術日久的,視線悄悄的在袁術以及此時的幾個“外人”身上不住打轉。
他們清楚自家主君的性子,絕非什么敬上忠君之士,這般作態,一則是先表個態,二則...
便是做給王政,程普等人看的,
前者只是盟友,后者雖然和孫策名義上如今都是袁術的手下,可大家都看的出來,孫策如今在丹楊,吳郡折騰不休,眼見是有自立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