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
此時只有徐和一個人站著。
他其實酒量甚好,之前只是裝醉。
如今那僅有的一點酒氣,也早被方才的驚變徹底揮散。
徹底清醒的徐和,滿臉怒容的同時,心中也有些懊悔不迭。
本是想著借喝醉的理由安排王政敬陪末座,出一出當日被其輕慢的惡氣。
也曾想過王政的很多反應,卻萬萬沒有料到會弄成如今的局面。
想要給人難堪,結果現在最難堪的...
反而是他徐和。
他心中固然憤怒到了極點,滿肚子都是對王政的咒罵。
顧盼左右,面對一群人兇厲的眼神,徐和生氣歸生氣,卻又不敢徹底發作。
既然是宴會,為了氣氛輕松些,也為了按其他人的心,徐和的兵卒們大部分都守在門外。
因此,當徐和為了相迎王政走到門口時,此時環測四周,卻已是被對方的人馬包圍了。
其中好幾張面孔,徐和都有印象,且很深刻。
當日就是這些人隨著王政沖鋒陷陣,更是雷霆一擊,便將董臨的官軍徹底沖的稀碎。
這些人...都頗有勇力啊。
還有于禁...
余光瞥見左手邊的大漢,此時對方似笑非笑地模樣,令徐和愈發心慌。
那日在廣饒見到此人時,時隔多年徐和一時沒能想起名字。
今日不知是不是情急之下,卻突然回憶起來了。
于禁!
中平三年,對方便曾在鮑信麾下與自己所在的黃巾軍交手過。
泰山一戰,徐和深知其勇武過人。
如今彼此相隔不到十步,若是對方暴起殺人,自家萬難幸免!
所以徐和即便心中同樣的殺意翻騰,卻始終猶豫再三,投鼠忌器。
他現在不敢與王政翻臉。
否則...
第一個血濺當場的恐怕卻是自己啊。
即便城內如今大半都是自家的太平軍,可遠水難救近火啊。
便如門口那些兵卒,現在也發現了氣氛古怪,想要湊上來拱衛自己,也隔了一群人啊。
思前想后,徐和面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才狠狠地盯視王政,緩緩道:
“王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徐帥準備的菜肴不錯啊。”
王政卻沒有接話,只是隨意掃了眼漆案,又嗅了嗅:
“嗯,酒香濃郁,看來這酒也不錯啊。”
“王政,做人要有分寸!”
徐和再一次警告,聲音變得無比森冷。
若是對方非要他顏面掃地,那便是沒了這條性命,徐和也決定與對方同歸于盡了。
他敢多次起事造反,一輩子更是無數次命懸一線,這點血勇還是有的。
“分寸...”
王政認同般地手指輕輕敲擊著案面,見對方真有些急了,笑了笑。
他一拍額頭,做恍然大悟狀:“哦,是小子孟浪了。”
“我還尋思徐帥一直站那里干什么呢?”
“是我占了太多位置啊,也不知給徐帥留點。”
說著,王政微微挪了下屁股,招手笑道:“徐帥,來,你我同坐。”
“至于重新上菜就不必,咱們聚集于此,是為了商討如何攻取臨淄的。”
這話提醒了徐和。
望著坐姿輕松,面容還有幾分稚嫩的天公將軍
卻自有一分與年紀不相符的從容霸氣。
徐和嘆了口氣。
是啊,還要攻取臨淄啊。
若是當真和對方刀兵相見,恐怕大好的形勢便徹底破壞了...
罷了,我豈能和這驕狂無知的豎子一般見識?
斟酌再三,徐和終于打消了本來的念頭。
他原本打算一旦抽身,便安排將士將王政一行人盡數誅滅!
小不忍則亂大謀!
一邊暗自自我勸解,徐和勉強擠出一個不自然地笑容,向著前方走去。
而此時被剛才一幕震驚到的眾人,見徐和這位渠帥被王政都快騎到脖子上了,最后竟然忍了下來...
望向徐和的眼神,突然少了很多東西。
那是之前一直存在的尊敬...還有忌憚。
這也被徐和留意到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
王政第一次亮相,不但掃了自己的面子,也已先聲奪人,擺足威風了。
坐塌之上,王政在左,徐和在右。
吳勝等人肅然地站在主位旁的兩側,拱衛王政的同時,也隱隱有挾制徐和的味道。
徐和恍若未覺,他也是老成世故之人,見多了風浪。
唾沫自干的本身,也早練出來了。
他略一示意,場上不久便來了一群歌女曼聲歌吟,氣氛似乎又熱烈起來。
一派賓主盡歡。
又是酒過三巡,待之前那場小插曲帶來的尷尬緩解后,在王政的再次建議下,眾人不約而同的放下酒杯,討論起了正題。
如何進攻臨淄。
這看似只是一個話題,實際上內容很廣。
臨淄是大城,即便是對著西安縣的北面,也就三面城墻。
那是眾人合兵進攻一處,還是同時進攻三面城墻?
而不論如何打發,利益又該如何分配?
不把這些討論清楚,就根本談不上合作。
王政和徐和則同時將之前定下的“先入臨淄者為齊郡之主”的盟約無視了。
此一時,彼一時。
那會兩人都是心懷鬼胎,盼著對方被勾引先去攻臨淄,吸引城防主力,另一邊卻趁機摘桃子。
如今兩人卻選擇了從北面進攻,都心知肚明對方沒有上當。
自然便揭過不提了。
當然,場上也只有這兩個人清楚臨淄是塊難啃硬骨頭。
而其他人,卻因為無知而盲目樂觀。
有徐和和王政兩個人的輝煌戰果做了先例,尤其是王政一個豎子只靠了“張角轉世”便鬧出這么大的陣仗。
在場眾人此時最后悔的,就是起事晚了。
最關心的,卻是攻城之后的利益分配。
竟然人人都不覺得臨淄攻破的難度其實不小。
尤其是如今這七八股勢力加在一起,基本已聚集了青州所有民間武裝能力。
單論青壯便要將近十萬...
若是加上流民附庸,已足足近四十萬人,真正超過了上一次青州起義的規模。
這確實給了他們很大的信心。
官兵便是有三頭六臂,光是人數堆也堆死他們了!
比如那位南華軍的首領陳皎便帶著酒氣笑道:
“徐宣只是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徐帥和王將軍英明神武,連破官軍,這次想必也不例外。”
“有兩位帶大軍攻上去,我等跟著合力廝殺,攻下臨淄不過易如反掌。”
聽到這話,王政笑呵呵地瞥了對方一眼。
孫子,還想要我給你打頭陣?
聽到這話,徐和卻大搖其頭,鄭重地道:“諸位,臨淄非尋常城池可比。”
上一次失敗后,司馬俱便潛伏在臨淄城內,又花錢得了個官,早已將城內的虛實告知了徐和。
隨著徐和侃侃而談,除了王政面色不變,只是暗自對應自家的情報前后映證,其他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起來了。
說到最后,徐和道出了所有人最關心的一點。
“據我所知,目前臨淄城內的總兵力,應該已經過萬!”
什么?
過萬的官兵?!
每個人聽到這里,呼吸都為之一窒。
看到這一幕的王政,暗自搖頭,隨即補充了句。
倒不是為了故意打擊眾人自信,而是他希望這群人分擔自家攻城所需的折損,便想要所有人認清形勢,不要想太多無謂的事。
還沒中彩票就想著怎么花五百萬了?
“可能還不止。”王政道:“諸位,臨淄可是青州的首府啊。”
“大家想象,里面有多少豪族地主,士族大戶?”
“這些人的產業遍布全州,家財萬貫,他們的家丁,裝備,武器,甚至弓弩,會有多少?”
“這些人可都最清楚了,要是我們攻破臨淄的話,他們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我們盯上,搶走。”
“所以,真到了緊要關頭,這些人不但會出動所有的力量幫助徐宣守城,更不會在那時吝惜錢財。“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到了那時,士氣大振下,城防力量,又會大大啊提高。”
“尤其是...”說到這里,王政頓了頓,環視眾人提醒道:“青州的幾個鹽商,他們的財富以及人員,也大都在臨淄啊。”
“單是這一股勢力,恐怕又會多出兩千多人。”
這一點,還是張饒提醒王政的。
后世從隋朝開始,歷朝歷代的民間造反勢力中,總會有私鹽販子的存在。
販私鹽者,有錢,有人,提著腦袋做事,本就不怕死,簡直是最佳的造反者。
所以每代私鹽販子一旦起事,基本造成的影響都不小。
如唐朝黃巢。
那個說出“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的書生,其出身家族便是歷代販鹽。
又如五代的錢镠。
那個吟詠出被后世小資女念念不忘的“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吳越王,同樣出身私鹽販子,才有了王業之基。
元末就更厲害了。
明太祖朱元璋這種天朝千年一見的雄主,張士誠能做其生平大敵,可見其也是個英雄。
這位,也是私鹽販子。
而在東漢時期,農民起義軍絡繹不絕,卻基本沒有私鹽販子的身影出現。
因為,這個年代根本沒有所謂的私鹽販子。
或者說,有,也只是小打小鬧。
因為東漢的鹽鐵,不同于后世諸朝的國營,都是民營的。
都是豪強地主來販賣了。
官府...只負責收稅,關鍵收的還不多。
單憑這一點,便可知道東漢的地方豪強勢力到底有多恐怖了。
讓政府中樞都為之妥協。
這是劉秀登基時就給子孫留下的難題。
所以這個年代的販鹽者,不但不會成為農民起義軍的一份子,反而會成為其的對立面。
這些鹽商的工人,幫傭,加起來...
說兩千,都是保守的數字了
“也就是說,最壞的情況下,咱們可能要面對一萬兩千人..”
傳說中的仙人陳皎聽到這里,聲音突然都帶出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