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病危的消息,伴隨著邸報飛快的傳遍了整個荊州,隨后朝著天下各州擴散開來。
一時間,無數的人目光都迅速從艾縣轉移到了襄陽。
倒也正常,畢竟無論華歆和甘寧在豫章打的如何激烈,說到底也不過是一郡之爭,而劉表一人卻身系著整個荊州。
所有人都關心劉表的病情,更關心后續的發展。
沒過不久,事情的來龍去脈,已是人盡皆知,原來這出戲開場之前,尚有一場前戲。
那便是鎮南將軍軍師蔡瑁遇刺一案。
行刺最終的結果是誤中副車,蔡瑁本人有驚無險,但劉表的正室蔡夫人卻是不幸蒙難,得悉此事后劉表悲痛萬分,隨后便在一次廷會上當場昏倒。
即便經過醫官的全力搶救,也過了幾日后方才醒轉過來,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沒過多久便徹底臥床不起。
這是荊州官府對外傳遞的口徑:因年邁加上喪妻過度悲痛而導致的跌倒,因跌倒導致的中風。
看起來頗為合情合理,不過也就只能糊弄下普通百姓罷了,在各方暗探的努力下,天下諸侯的眼里,此事卻另有一番面貌.
劉表的確是當眾昏倒了,但經醫官救治后當日便迅速醒轉過來了。
醒轉之后,劉表回絕了大部分臣下的求見和請安后,在房內獨自思忖了幾個時辰,然后便立刻召見了三個人,分別是州牧從事蒯良,祭酒龐季,以及典軍校尉文聘。
幾人密談了不知多久,次日劉表便下了兩道公文,第一道是令鎮守長沙攸縣的劉磐立時從長沙返回襄陽,第二道,則是將原襄陽縣尉蔡勛調至南陽章陵為縣令,其職由副將霍峻接任。
當在情報上看到這些信息時,即便是后知后覺的王政、曹操等諸侯,也嗅到了一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尤其是霍峻取代蔡勛為襄陽縣尉一事!
要知道襄陽縣尉便是負責襄陽城守的最高長官,其首領的任命向來是重中之重,蔡勛能做這個職位,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是蔡瑁的從弟,結果卻突然被調離去了南郡.
劉表想做什么,還用問嗎?
關鍵是這么重要的職位,如此突兀的更換,襄陽中樞的文武百官幾乎一致的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絲毫驚訝都沒有,說明什么?
只能說明在昨日的會見中,劉表已和蒯良,龐季兩人,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和荊州蒯、龐兩大士族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
很顯然,蔡夫人亡故一事對劉表的影響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
至于到底是愛妻太深,故而導致遷怒過重,抑或是早有此心,此時方才拋開情面上的顧忌,卻是誰也不知了。
反正結果就是即便沒有當場斬殺蔡瑁,劉表也已下了決心,磨刀霍霍,準備要打壓蔡瑁和其身后的家族了!
這些事情局外人尚能推測大半,身處局中者更不消說。
公文頒布之后不久,原本這幾年來式微的劉琦登時聲勢大漲,自家的府邸瞬間從門可羅雀變成客如云集,往來如織。
他本來就是劉表的嫡長子,繼任州牧可謂名正言順,只是之前的劉琮不僅得到了蔡瑁和張允等人的支持,更有蔡夫人不時吹些枕頭風,讓劉表也對劉琦漸漸疏遠,百官自也不太看好,如今卻是一切不同了
劉琮兩大靠山眼看都要倒了,還怎么和劉琦這個嫡長子相爭?
有人笑便有人哭,與之相對于的劉琮派系,則是如墜冰窟。
蔡夫人已經沒了,一旦蔡瑁也失勢了,自己還拿什么去與嫡長子的劉琦相爭?一時間真是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相比被連累的劉琮,真正的當事人蔡瑁收到消息后,卻是表現的極為平靜。
因為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劉表的拔刀相向或許只是一時氣急,但其后的反應,卻讓蔡瑁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位主公是徹底將他恨上了。
更換襄陽縣尉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劉表還會繼續動作,他不僅會將襄陽的城守軍盡收掌握,還去剪除自己在軍中的親信羽翼,不然為何要將劉磐召回?
不就是擔心自家困獸猶斗,率軍叛亂,擔心文聘一營之卒力有未逮,鎮壓不住么?
一旦讓霍峻徹底掌握了守軍,一旦讓劉磐率軍回了襄陽,劉表就會圖窮匕見,對自家直接發難!
如果束手就擒,不做反抗,或許就只是罷官了事,留自己一條性命,這還是建立在劉表念著舊情,顧忌名聲的情況下才會有的最好結果.
但要是劉表想的不僅僅是這個呢?
要是他想著的是自己去給他老婆陪葬呢?
想到那一日劉表看著自家的眼神,蔡瑁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不敢把希望放在劉表的仁慈上面,正是因為君臣多年,蔡瑁才更是清楚,自家的這位主公,并非如外表那般忠厚仁慈,更絕對不是一個大度念舊的人!
在書房里踱步了不知多久后,蔡瑁終于下定了決心!
其實他那日就想過了,就算劉表愿意放他一條生路,如果將他的權利徹底奪走,那也是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反擊了!
早就有過通盤考慮的蔡瑁,缺乏的僅僅只是一個決心罷了,真正下定后,該怎么走反而不難,當日下午,便在劉磐剛剛收到傳令,提兵馳出攸縣之時,蔡瑁的親信悄悄來到了劉琮的府外。
一切都進行的極其隱秘。
劉表既然決定對蔡瑁和蔡氏動手,自然也做好了各種防范的措施,所以不僅考慮到了軍隊方面,自家府邸也不敢怠慢,讓文聘安排了精銳看守,日夜進行著嚴密的監視,任何暴露在明面上、包括蔡氏那些隱藏不夠深的力量,都已經在全面掌控之下。
但是劉表只考慮到了外人,卻忽視到了自家的兒子劉琮。
他忽略了這些年來,已經給了劉琮太多的希望,讓他有了太多的野心了!
而劉琮的這一份野心,需要有蔡瑁來支持!
當夜,劉琮前去拜見劉表,想著最后嘗試為蔡瑁求情,卻遭到了劉表的嚴厲訓斥,不僅如此,更決定外派他前去長沙赴任。
這個任命擊潰了劉琮最后一絲希望,外派便代表著遠離中樞,代表了再無機會繼任荊州牧,劉表終于下定了決心,離開書房后他沒有立刻出府,而是與一名女官私下見面,并將一小包白色粉末交給了她。
這是蔡家秘密研究的配方,其實并非毒藥,反而是一記良藥,對于一般人來說不僅并沒有什么壞處,反而大有滋補,能令人氣血旺盛,精神煥發,不過唯有一點,正因為藥性過強,所以身體虛弱,年紀老邁著卻是絕對忌用。
當日夜晚,天降暴雨。
因為蔡瑁位高權重,蔡家更是荊州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門,在襄陽根深葉茂,勢力甚大,即便是劉表這個荊州牧也不敢有半分小覷,哪怕做好了周密的部署,仍舊還在書房內不斷思忖,如何剪除后患最小。
一直到了月上中庭,書房的燭光依舊高照,此時劉表也覺疲憊不堪,本已準備解衣就寢,不料喝了后廚送來的一碗參湯后,劉表突然發現,睡意突然間全消了。
不僅如此,更有無窮力量從身體的各處涌了出來,充沛到讓他精神振奮。
這種奇妙的感覺,劉表已不知多少年沒有體驗過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家恢復青春,返老還童了。
但很快,劉表就發現不對了
他的心臟砰砰地跳動著,越跳越快,越跳越猛,猛烈到仿佛要從胸膛里蹦出來般!
那參湯有問題!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閃現,劉表便覺喉嚨一甜,旋即兩眼一黑。
“啪!”
精致的茶盞摔落到地面上,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在雨夜里傳出很遠。
次日晨光熹微,便有無數華麗馬車麇集于劉府門前,車門輕輕打開,一個個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面容慎重地走了下來。
劉表的第二次摔倒雖然不再是大庭廣眾之下,管事也封鎖了消息,卻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
“州牧昨夜再次摔倒了,這次麻煩了,雖然蘇醒,卻是口不能言,手不能書,更不住嘔血,醫官已經確診是中風了,且恐命不久矣”
不過數個時辰,這則噩耗已傳遍了襄陽的官場,以及士族圈子了。
劉府大門緊閉,眾人一時不得進入,于是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交換著各自得到的聽聞,讓堂堂州牧的府邸門前再無莊嚴肅穆,粗鄙喧嘩得如同鄉間鬧市。
這時,一輛裝飾得典雅奢華的馬車緩緩駛進廣場,登時讓全場突然一靜,眾人紛紛退避不說,更用各自不同的表情,注視著從車廂里緩緩露出的那個人影。
鎮南將軍軍師蔡瑁。
蔡瑁其實比所有人都率先得到了詳情,這本不是他意想的結局,但卻更為完美!
這讓蔡瑁一路行來,嘴角都凝固著淡淡的笑意,不過當他走下馬車時,這絲漩渦已經消失無蹤。
注視著場上的眾人,蔡瑁其實想要說很多很多,但默然片刻,他卻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愿天佑州牧,天佑荊襄。”
這番話雖沒明說,但只是看著蔡瑁臉上再次出現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所有人都已然十分清楚了。
傳聞是真的。
“愿天佑吾主,天佑荊襄。”群臣一邊附和著念誦著,一邊不時望向蔡瑁,心中卻都在想著另一件事。
不管是否巧合,形勢又再次出現了逆轉。
因為即便不少人都清楚劉表已有貶斥蔡瑁之心,更做了諸多舉措,但起碼直到目前,都沒有對蔡瑁本人有過任何行動。
此時此刻的蔡瑁,依舊是大權在握的鎮南將軍軍師!
軍師其實分為很多種。
在東漢的正式官職里,原本沒有軍師一說,后面在東漢末年到三國鼎立時期,曹操和劉備各自創立了幾個職位,分別是“軍師祭酒”,“中軍師”,“軍師中郎將”以及“軍師將軍”。
這四者里,軍師祭酒最接近后世人對“軍師”這一職務的印象,即運籌帷幕,出謀劃策,本身并不參與任何直接的作戰,說白了就是沒有任何軍權的參謀。
至于“中軍師”和“軍師中郎將”則是參謀長,也只擁有部分軍權,很少獨領一軍。
權利最大的是軍師將軍,類似后世的總參謀長,是負責組織領導全軍的軍事建設和組織指揮全軍的軍事行動的領導人,原本的歷史上,劉備平成都之后,首創此名,以諸葛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
那么蔡瑁的這個鎮南將軍軍師屬于以上哪個呢?
都不是。
要知劉表任荊州牧后,蔡瑁先后擔任江夏、南郡、武陵等諸郡太守,直到初平三年,劉表獲得漢廷封賜為鎮南將軍,才將蔡瑁召回襄陽,委以重任,這個重任便是“鎮南將軍軍師”。
也就是說蔡瑁這個軍師,比一郡太守的權柄都要重,官職都要大!
當然,軍師其實本就是這么位高權重。
這一官職最早出現在戰國時期,有記載里孫臏是第一人,《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記載,齊威王時,田忌向齊宣王舉薦孫臏,齊威王和孫臏面見座談,被其折服,于是拜為老師,請教兵法,后面魏國伐趙,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威王想要讓孫臏領兵救援,孫臏以“刑余之人,不可“推辭,然后齊威王便“以田忌為將,而孫子為師。居輜車中,坐為計謀。”
也就是說,軍師的行事特點雖然從一開始就是“坐為計謀”,但它原本的角色可不是統帥的助手,參謀,而是更為超然的老師地位。
這個區別可就大了,參謀的計策只是建議,老師的那叫指點!
建議可以不聽,指點行嗎?
所以可以說直到蔡夫人行刺之前,蔡瑁這個軍師就是荊州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一號人物中風了,口不能言,手不能書,那豈不是荊州大小事務,都是這個二號人物說了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