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里就是八里橋啊……”
唐健輕輕噓了一口氣,又看了龐雨一眼:
“你昨晚的分析……確定皇太極一定會來嗎?”
——前天晚上,當瓊海軍回到通州之后,北緯那邊忽然發來電報,說失去了對后金主力部隊的監視,對方大軍目前下落不明。
能夠讓北緯的部下都無法繼續保持監控,說明皇太極那邊必然是采取了最大程度的驅逐和警戒手段,才能將瓊海軍的偵察人員暫時趕開。但也說明他接下來必然有大行動,才會表現的如此謹慎。
龐雨為此要求部隊在通州停留了一天,等待北緯更進一步的情報——以北緯偵察營的能力,就算暫時丟掉了目標,很快也能找回來。如今正逢關鍵時刻,軍隊行動自當以謹慎為先,所以即使張鳳翼和曹化淳兩人先后過來催促了幾次,龐雨也都設法用話術敷衍過去。整整一天時間,軍隊始終停留在通州沒動彈。
到了晚上,果然有新的情報送來,北緯雖然還沒找到對方主力,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他判斷對方大軍已經越過北京城,正在向通州這邊迎面過來。
有這個程度的情報已經足夠了,于是當天晚上,龐雨就此進行了一番分析:
“正如我前次所言:任何一名成熟的統帥都不可能指望獲得完全合乎自己心意的開戰條件——我們不能,皇太極也不能。對他來說,能夠伏擊或者突襲我們當然是最好,但即使他通過謀略影響了大明朝廷,我們的行動也已經告訴他:我軍不會按他想象的路線行動,也不會給他突然襲擊的機會。”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難處——大軍一旦出動,不可能毫無收獲的再縮回去。皇太極所統率的畢竟是一支聯軍,蒙古人就算再怎么信服他,也不可能像狗一樣被他帶著到處遛。尤其是在最初的策略失效后,他必然要盡快拿出彌補之法,重新穩定住人心。”
“所以皇太極現在也是騎虎難下。他既然主動向我們這邊過來,顯然是已經決定了策略——打不了伏擊,便改為從正面截擊,和我軍打一場面對面的會戰,對于他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而通州距離北京僅僅一日路程,我軍明日出發,必然會在半路上遭遇到后金主力的截擊。與其這樣,我以為不如在出發后不久,干脆找個地方,立下陣勢,等著皇太極主動來找我們打。”
“如果他不來呢?”
當時唐健如此問道,龐雨則哈哈一笑:
“那簡單啊,我們再退回通州好了——反正離得近,隨時可以回城。我軍在這兒晾了他一天,實際上就是提醒他了——我們并不是只有豬突向前一個選擇。”
“而只要我軍在通州待著,皇太極也不可能去攻北京,雙方這樣耗下去,對他不利。所以只要我們擺出野外會戰的架勢,距離城池又不是太近,他就一定會主動過來,與我軍一決勝負!”
——這便是昨天晚上龐雨的戰情分析,此時聽唐健又一次這樣提問,龐雨略略思索了片刻,仍然自信點頭:
“他一定會來。”
唐健看看他,想起這段時間龐雨對敵軍動向的猜度基本都正確,于是便舉起一只手,向周圍傳達命令:
“全軍,停止前進,構筑陣地!”
“停止前進!”
“構筑戰位!”
“炮兵放列!”
……隨著唐健的指令被傳達下去,各部隊按照之前早就安排好的順序分散開來,開始布置作戰陣地。到了這一步龐雨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他只負責尋找戰機,最多再找個戰場,具體怎么打,還要看唐健他們的本事。
實際上這會兒正在發號施令的主要是馬千山,因為這個作戰陣地是以炮兵為核心布置的。五六千人的兵力,按照古代戰爭模式占據不了太大地方,但如果是現代軍隊,將近大半個師的兵力,其作戰寬度少說也有十幾公里了。
瓊海軍既不屬于古代軍隊也算不上現代軍隊,算是介乎于兩者之間,布設的陣地也是不大不小——在習慣于打肉搏戰的明朝將領眼中,他們的陣地單薄到可怕,只要一陣沖鋒便能突破。
但是在習慣于用炮兵威力來衡量一切的馬千山看來,眼下這地方供他騰挪的位置還太少了點。人員過于密集,只能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勉強湊合而已。
好在陣地小也有陣地小的好處——只用一兩處炮兵陣地可以完全覆蓋周邊,馬千山找了一處制高點,站上去觀望片刻,便迅速劃下區域,讓炮兵依次放列,同時其余步兵也據此開掘戰壕,布設鐵網,忙得不亦樂乎。
片刻之后,他又找到龐雨:
“你確定對方會從兩路進攻?”
“很明顯么,北緯發來的電報,說一直沒發現兩白旗,而以皇太極的精明,他不可能讓這支部隊錯過決戰的,那必然是單獨組成一隊,等著在關鍵時刻來個兩面夾擊。”
其實對于戰場該如何布置,他們之前都反復推敲過,各種優選方案,備用方案,第三方案……等等,早做了一堆。老馬這時候跑來再確認一遍,不過是為了求個心安罷了——畢竟對于他來說,這個機會也是千載難逢啊,心中難免有些忐忑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馬千山便不再猶豫,按照預先計劃將部隊沿著通惠河一線部署開來。雖然通惠河在這一段并不是很寬,也不算太深。但是對于瓊海軍來說,一條壕溝加上鐵絲網便足以構筑成堅固防線了。那么一條寬度和深度都足以行船,底部還滿是淤泥的河流,對于這個時代騎步兵的阻攔作用怎么估量都不過分。
這條天然防線上唯一的破綻,便是那座橋面寬度達到了十六米的永通橋,十六米對于這個時代的道路來說絕對屬于通衢大道,敵軍如果從河對面攻來,肯定會把奪取這座橋梁作為最主要攻擊目標。
不過瓊海軍對此也早有準備,倘若對方到時候當真企圖從河對面突襲奪橋,自有秘密武器會讓他們好好喝上一壺。
以通惠河為依托,馬千山排列出了一座較為扁平的陣地。左右兩個團分別扼守一頭,而炮兵陣地則放在了中間,隨時可以支援各個方向。
這個陣地的中央位置看起來較為薄弱,而且把火炮陣地放在這里,很容易誘使敵軍統帥做出中心突擊的決定,但這恰恰是一個陷阱——如果敵軍當真敢這么沖,兩翼便可以打出交叉火力效果,讓不熟悉熱兵器作戰的本時代軍人好好見識一下什么叫火力網。
最后一個團是作為總預備隊,用于彌補各條戰線上可能的失誤,以及向外攻擊時的前鋒。經過一番你推我讓,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第三團,理由是他們在遼東實戰經驗最充足,正適合干這項最繁難的工作。
當然解席對此是不太滿意的,但唐健和王海陽共同決定的事情,他也只能老實服從。于是在下令讓三團指戰員分散開來,協助一二團挖掘戰壕,布置陣地后,解席氣鼓鼓的走到了龐雨身邊,看著他正在跟幾個明朝軍官交涉。
——這幾人正是之前吳三桂留下來,在瓊海軍中充當耳目的心腹家丁部下。此刻眼看大戰在即,他們便過來告辭,準備去向家主報告了。
“去跟你們的小將軍……嗯,還有老總兵打個招呼,今日之內,大約就能決出勝負了。到時候怎么選擇戰機,由他們自行決定吧,相信他們會找到好機會的。”
龐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那幾位遼鎮軍將只以為是在鼓勵他們,也連忙陪笑。殊不知龐雨這時候卻是想起了吳三桂歷史上的多次“華麗轉身”,那小子抓機會的能力絕對毋庸置疑,再加上有他精通京畿地理的馬販子老爹帶路,龐雨相信他肯定會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
等到這幾人翻身上馬,飛馳而去后,龐雨便和解席一樣,也沒什么事好做了。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笑了笑,索性便前往永通橋頭,與一幫子“閑散人員”站到一起。
所謂閑散人員,當然就是指那些明朝官員和武將了。雖然這會兒他們也都換上了短毛的綠軍裝,但是對于瓊海軍的整個軍事體系,這幫人是完全插不進手的,此時只能站到永通橋上,免得礙手礙腳。
永通橋的橋面非常高聳,這是為了保障橋下中間一孔有足夠高度,讓往來漕船不需要放倒船桅便可通過。故而在當地素有“八里橋頭不落桅”之說。
而這會兒這地方正好被當作一個制高觀察點——位置高,腳下磚石橋面平坦,站得正好啊。橋欄桿上還雕刻著許多形態各異的石獅子,一幫明朝官員扶欄而立,看著眼前這支軍隊以驚人的速度分散開來,并重新排列組合,擺出了一幅臨戰態勢。
雖然并不能理解瓊海軍將陣型布置成這個樣子的意義,但通過那些軍人們堅定果敢的動作,迅捷嫻熟的配合,那些大明官員至少能感受到——這是一架極為恐怖的戰爭機器。
而現在,它已經張開了獠牙利口,就等著獵物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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