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朗看了看殘余騎兵的數量,再看看己方人數,忽然間一樂——在匯合了陳俊帶來的最后一個排之后,他手頭差不多有一個滿編的連隊了,而對方只剩下不到一百騎,眼下數量是咱們占優啊!至于一群騎兵可以對付好幾倍的步兵這種屁話……現在就是說給后金兵聽,他們還敢信嗎?
“吹沖鋒號!進攻!”
“全軍突進!”
總攻命令是下達給全軍的,當激昂的沖鋒號響起時,不僅僅是肖朗親自率領的這一個連,包括對后金步兵防線上那兩個連隊也一并從防線上跳起,向已經快要沖到他們面前的敵軍發起了主動攻擊。比起肖朗這一頭的混亂,那兩個連隊一直打得有板有眼,嚴格按照作戰操典行事——包括此刻發起進攻也是如此:沖上去首先一通手榴彈開路,然后把爆炸范圍附近還能站著的統統打倒,之后不緊不慢前進一段,然后再重復上述過程。
后世人在評價那些剛剛進入到火器戰爭時代,又不是很精銳的軍隊時,常常這樣形容他們:在火槍對射時還能保持住陣形和紀律,可一旦遭遇白刃突擊,立即就會崩潰。這其實并不奇怪——在子彈亂飛的時候胡亂逃跑反而更容易被子彈注意,還不如跟大隊在一起。而一旦面對面遭遇敵人,那出于人的本能肯定是掉頭就跑,何況只要跑得比同伴快點還有可能保住性命呢。
此時的后金軍步兵大隊也是如此,先前在瓊海軍彈雨洗禮之下還堅持不散,甚至還能向前挪動的,如今猛然被手榴彈炸了一通,又見對面居然主動沖上來,頓時就忘記了他們先前這么拼死拼活的就是想和對手面對面,一下子四散開來,仿佛一群被澆了開水的螞蟻,以比剛才進攻時更加難以企及的速度奔逃而去。
而肖朗對面那些殘存騎兵也終于丟下最后的矜持。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開始逃跑,即使他們此刻仍在步槍射程之內,并且時不時被打下一兩個來,也絲毫沒有回顧之意。
戰局至此底定。
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會缺乏錦上添花的人——直到此刻,先前一直緊閉著的旅順北城門忽然轟然打開,駐防在里面的東江鎮守軍歡呼著沖了出來。以一種無所畏懼的氣勢殺向了后金潰軍。他們顯然養精蓄銳了許久,奔跑速度極快,轉眼間便超過小心翼翼的瓊海軍士兵,沖到戰線最前頭去了。
“帶頭的好像是尚可義……奶奶的,這幫賤人,他們好歹也有幾千人呢。非要到這時候才肯出來。”
陳俊忍不住怒罵道,肖朗卻滿不在乎的嘿了一聲,搖搖頭:
“算了,我原本對他們的戰斗力就不抱任何期望,所以早就警告過黃龍:哪怕我們戰敗了都別出來——貿然出來被對方一通暴打說不定反過來沖亂我們自己……明朝軍隊害隊友的本事絕對是一等一啊。”
陳俊想了想,又看看那群裝束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東江軍,深感贊同的點點頭:
“也是。先前戰局可真是危險,若加上這群戰斗力為負數的豬隊友還真指不定誰輸誰贏呢。”
此時他們對面那群騎兵已經跑沒影了,這邊兩條腿畢竟及不上對方四條腿,不過肖朗依然帶隊不緊不慢的追擊著——至少要把對方趕的沒時間重新集結。
陳俊仍然在旁邊絮絮叨叨著:
“這一戰可真險哪,不是說這年代的軍隊普遍只要傷亡超過四分之一就肯定崩潰么?怎么我們幾乎都把他們打全滅了才想起來要逃跑?”
“可能是他們沒來得及想到要逃吧。”
肖朗有些心不在焉的回應著,他的目光一直不停在地上巡視,似乎是在尋找什么。過了一陣子,終于找到目標。歡呼一聲走了過去。
——先前那個牛逼轟轟還做手勢要砍他腦袋的后金軍指揮官正躺在那里,腰肋部位中了一槍,但一時間還沒死,正在呼哧呼哧的拼命喘息。看見有人走過來,他還努力的動了一下手臂似乎想要求救,不過在辨認出了瓊海軍的綠色軍裝以后就馬上不抱指望了,只是瞪著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緊盯著肖朗——他可能也認出人了。
陳俊并不知道這兩人先前在視線中的彼此交鋒。見那后金將領衣甲服飾都頗為華貴,想來應該是個重要人物,便詢問道:
“要救護他嗎?這也算是我們的戰俘了。”
“救護?不,沒必要了。”
肖朗獰笑著。將手中步槍槍口塞進那家伙因喘息而大張著的口中,手指緩緩放在了扳機上。
“我可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陳俊皺了皺眉頭,但也沒說什么,只是后退兩步,免得鮮血和腦漿濺到自己身上。這時候那后金將領也終于驚慌起來,從喉嚨里發出嗬嗬之聲,不知道是在祈求饒命還是想發出威脅,但無論是什么都已經沒有意義。
肖朗并沒有立刻射擊,而是低下頭,看著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的標準通古斯人扁平面龐,冷冷笑道:
“不管你是叫德格類還是叫岳托,我都挺佩服你。真的,能把咱們瓊海軍逼到這份上,你還是頭一個。雖然那主要是因為我自己的麻痹大意,但你確實幾乎取得了這一戰的勝利。”
“……幾乎!”
在又一次說出這個詞的同時,肖朗扣動了扳機。
又向前追擊了一段路程,估摸著對手已經不可能再重新集結起來了,肖朗這才下令收兵回營。
此時原本躲藏在旅順北城里的東江軍已經全都跑了出來,其中尚可義帶了一幫子精壯軍卒仍在不依不饒追擊那些逃跑的后金兵——他派人來聯系過肖朗,說是想順勢把后金軍的營寨也拿下來,里面有很多補給呢!希望瓊鎮友軍能再接再厲幫忙幫到底,不過肖朗沒理會他。
而其余人等在則忙著打掃戰場,收集后金潰兵丟下的武器,從尸體和受傷者身上剝下盔甲衣裳……以及割取他們的腦袋。其中不少人還沒死,一時間戰場上的慘叫聲鋪天蓋地,甚至比剛才激戰的時候還要響亮。如果是以前。瓊海軍肯定要阻止這種行為,但這一次肖朗下令不必理會。
回到旅順北城附近時,黃龍親自帶人迎了過來,隔得大老遠,便以一種極為夸張的姿態表達著他對瓊鎮友軍的感謝與敬佩之情。同時表示慶功宴已在城里擺好,請肖軍門無論如何給個面子,參加宴會。
其實肖朗此刻的心情并不好。這一戰雖然取勝,但勝得實在太過艱險,部隊的損失和以前幾次相比也委實是大了些。甚至連他自己都被逼迫到要考慮犧牲的可能性——他剛才擊斃那個后金軍首領,其中也多少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
完全可以想象,當有關這場戰斗的翔實報告被傳送至南方后——這是必須的,從下頭三個連長到他本人都必須寫報告。瓊海軍的作戰操典就是依賴這些實戰報告來調整——他將會受到什么樣的諷刺和攻擊。
就連肖朗自己都能感覺到這回贏得實在有些勉強,自己從戰前決策到具體實戰中都有太多可以被攻訐和吐嘈的地方了,后方那幫閑著沒事干的家伙肯定會對此大加嘲笑。即便這是他第一次領導實戰,即便這也是瓊海軍第一次與后金軍事力量的交手,即便他本人在戰斗中表現勇猛并且大獲全勝——都沒用,后方那幫人肯定會揪住他的每一點微小錯誤不放。
為啥他能這么肯定?——因為他自己當初也是這么在后方大肆嘲笑龐雨等人的。
不過對于黃龍,他還是得應付一下。畢竟接下來遷徙人口的事務他還需要這位東江鎮總兵的協助。打仗已經打完了,把后續事情辦漂亮些,也可以讓后方那幫人少些怪話。
抱著這樣的想法,肖朗便耐下性子聽著那黃龍喋喋不休的吹捧之詞,還時不時的順著對方話頭敷衍幾句——反正大力氣都出了,再陪上幾句好話也沒什么了不起。他可不是解席那二百五,千里迢迢跑去幫人平叛,卻又對人家說什么“瓊鎮兵馬不受大明管轄”——實話也不是這么說的。結果出了力氣卻沒落著好,聽說還引來了無數彈劾,搞得北京城里那個錢老頭很是狼狽。
作為機械組的首腦人物之一,肖朗脾氣雖臭,對外交涉能力還是有的。即使他的態度在對方看來依舊過于傲氣,不過既然手下擁有那么一支強兵,又剛剛打出那么猛的戰績。他也確實有驕傲的本錢。
正在與黃龍交談時,肖朗的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對面有幾個人不太對勁——黃龍本人手中并未持有武器,但他旁邊有幾個全副武裝的倒也并不稀奇。只是現在,有幾個家伙鬼鬼祟祟湊近過來。手中還端著上了弦的弩機,那就不正常了!
“你們……!”
還沒等肖朗提出警示,那幾個人便已經端平了弩機,迎面朝他扣動懸刀!雙方此刻相距不過十余步,肖朗只來得及舉起手臂護住面門。
手臂上一陣劇痛,一支當面飛來的弩箭射在了他胳膊上。緊接著胸口又遭遇重擊,卻是被另一支弩箭射中,不過并沒有能刺入體內——肖朗身上穿著一件自制的防彈背心,馬甲插袋里的薄鋼片擋住了這致命一擊。但緊隨而來的第三支弩箭卻是射中了他沒有遮護的下腹部,這也是極其要命的部位!
再沒有第四箭了,一方面是他的警衛員已經擋在了自己身前。另一方面,在肖朗迅速暗淡下去的視野中,也看見那幾個刺客已經被他身邊衛士開槍擊倒。橫飛的子彈甚至誤傷了不少旁邊人,但那些明軍只是驚恐叫喊著四下跑開,完全沒有還擊之意。
而在最后昏迷過去之前,肖朗只聽到黃龍在驚慌失措的喊叫著:
“跟我無關啊!我真的不知道……”
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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