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總督府
一身絲綢馬褂的徐世昌正悠閑的坐在書桌后,從11月15日開始,他就開始見這兩年在關東提拔的官吏,一方面是竭力維持著關東三省這兩年取得蒸蒸日上的勢頭,另一方面也是為自己的離開做著準備。
是的,徐世昌要走了,相比的于其他封疆大吏的動輒四五年的任期,他這才兩年著實有點短,但是不走不行了,水晶狐貍心思玲瓏,明顯已經預感到危險了。為什么這么篤定,那還是他最近干了一件大事兒,也算是力挺袁世凱了,報恩也是自保。報恩是因為當年袁世凱舉薦了他,自保則是純粹虞虢之情誼。
光緒和慈禧死了,新上任的攝政王載灃手有光緒遺詔,力推誅殺袁世凱可是把遠在關東的徐世昌嚇了一跳,不說兔死狐悲,單說這這唇亡齒寒的道理史書上可是寫的可是明明白白。
一封封書信、電報從奉天發出,有寫給軍機的,也有寫給北洋諸多翼長的,翼長也就是如今北洋軍一鎮之長。連張之洞都被徐世昌請出了山,反正做足了袁世凱一死,這直隸、關東三省鐵定會亂的架勢。
“慰亭啊,這算是為兄傾盡了全力。”徐世昌望向京城,低聲呢喃了一句。
“大人!”家仆敲響徐世昌的書房。
“怎么了?”
“朱家父子已到總督府。”
“知道了,帶到正廳。”徐世昌臉上微微一喜,要說識人善用,他自詡還是做的不錯的,至少這次來關東,他發現三個人才,這自己走了也算是考察期將滿,有些甜頭也該給這些人嘗嘗了,只是沒想到先到的兩人會是朱家父子。
先說在奉天發掘的人才,此人正是如今在奉天西側鄭家屯屯兵的張作霖,在徐世昌看來,此人領兵本事極佳,難得的帥才。
其二便是朱家父子了,父,朱開山統兵能力極強,短短兩年,這麾下已有一鎮人馬,但說到底卻是人家的私人武裝,清廷并未掏過一分錢,除了濱江府屯兵的那些旗人荒地,徐世昌可沒給過任何幫助,但就在這樣的條件下,朱開山愣是將自己的保險隊養的白白胖胖,據說還出兵入了吉省,剿滅的截取朱家糧隊的胡子,這事兒倒也無傷大雅,針對此事,曹錕也來信了,說朱家騎兵驍勇善戰,朱家炮兵不輸于北洋,由此可見,也是難得的帥才。
再說子,朱傳文,雖是俄國人治下的官員,這公議會副會長的名號徐世昌也聽說了,但卻致力于提高冰城國人的工錢水準,興教育,重商賈,有治一城之能,這樣的人才,徐世昌可是覺得比帥才還罕見。可以說,如今的朱家父子羽翼漸豐,在韜光養晦,若是慈禧還在,徐世昌可是早就忍不住舉薦了,但是現在,想想還是在關東比較好,這是他親手扶持的力量,在大清疆域的最北端暫且讓他發展著,往后的局勢可是有些迷亂他也是看不清。
原本這次兩封密信是寄給張作霖和朱開山的,不過現在看來,朱開山更值得自己重用,應該是接到密信馬上就趕了過來,而張作霖,明明離得近……也罷……
想著這事兒,徐世昌冷哼一聲,抬腿向著正廳走去。
“徐大人!”朱家父子見徐世昌著常服前來,立馬起身抱拳。
“坐吧,一路辛苦。”徐世昌一屁股坐在上首,看見朱家父子一身的清國尋常打扮,心中頓時一喜,這兩人沒忘本。“開山啊,你怎么沒穿那套保險隊隊服,那套衣服很是精神啊。”
“大人,保險隊農時為農,戰時才為兵,說是尋常平民也不為過,來見大人自然是尋常人打扮。”
“嗯,我聽說了,這次濱江府、依蘭府農墾,你的兵各個是莊稼好手,今年沒少收成吧?”
“是啊大人,年景好了,倒是讓我們這群泥腿子有了口吃的。”
“就你還泥腿子,這可是拔高了不少泥腿子的水平。”徐世昌聽聞朱開山的話,哈哈一笑,心想著以朱家的財富,是金腿子亦不為過。
“傳文,你這漢耀也干的不錯,聽聞,你打算往關里開辟商行?”
“是的大人,冰城乃至整個三省的購買力還是有限,這今年關東的糧食大豐收,我打算把這面粉的價格再降一成,逼著洋人跟我們一起降價。”朱傳文拱手說道。
“好,就該如此,什么洋面、土面,好好的麥子,上了一下洋機器身價就翻了一倍,尋常百姓哪里吃的起,兩年時間,你漢耀帶著這面粉價格一降再降,可是讓我臉上有光,回頭我親自寫信給盛宣懷,滬上的那個漢耀總行讓他幫忙照看著。”徐世昌頓時大包大攬,洋面降價的事兒其實一開始他并未抱希望,商人逐利是本性,而且當時只當是年輕人氣盛,在他上任之初放下的豪言壯語,但是就這兩年時間來看,漢耀的做法卻是讓他看清了這個商行的實力,著實貫徹著自己和洋人斗,惠及大清百姓的想法,著實是為國為民的好商行。
“漢耀得大人相助,真是榮幸之至。”朱傳文趕緊感謝著,徐世昌還真是上道啊。
“好了,此次叫你們兩人前來其實是有事相商,我這關東三省的總督現在可謂是要當到頭了。”徐世昌微微一嘆,這次袁世凱是救下了,但是自己,清廷可是不放心了,想想也是,一個在外聯絡各省總督的封疆大吏,這是要重現“南北互保”?沒看南北互保后幾年,李鴻章和張之洞都是進了京城,明升暗降亦不為過。
但徐世昌這個年紀還算年輕,不過那封請辭的奏折一上書,肯定會被批準,只能暫且回京城,再謀他動。
“大人,關東自您實施新政以來,處處迸發蓬勃生機,有大人在關東,遲早能成為江浙、湖廣富庶之地啊。”朱家父子佯裝不解,由朱開山率先抱拳說道。
“是啊大人,您在的關東和您不在的關東,那是兩個地方。”朱傳文說的也是懇切,倒是說道了徐世昌的心里。
“哎,開山,傳文,局勢如此,局勢如此啊。”徐世昌面上雖憂愁,但心中卻是歡喜,自己的成績自己是知道的,但也得別人夸獎才能滿足自己內心的成就感。而且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只要再呆個幾年,將黑省這塊自己還沒來得及大改的地方動一動,這也會如奉天、吉省一樣,慢慢強盛起來,但是天不遂人愿,自己為了自己的老搭檔可算是搭上了不小的底牌。
朱家父子陪著一陣嘆息,半晌,“開山,往后,這整個黑省的地界的農墾就交給你了,朱家糧鋪的發展方向我看了,的確是很有效率的一種方式,我走了,這黑省的糧倉就交由你們朱家糧鋪繼續發展,給你們三年時間,三年免稅,再往后我可是要收稅的。”徐世昌說到底,還是不放心黑省的發展,農墾這塊算是直接交給了朱家糧鋪,也是沒辦法,奉天、吉省的官僚體制已經改革了,但是黑省由于人才的原因,一直拖著,現在也不知繼任的是誰,也就只能委托朱開山了。
養虎為患這個詞兒徐世昌心里清楚,原本這個事兒還得再三斟酌,他心里可是計算著時間,要是朱家父子猶猶豫豫來奉天,或者再做些人手調配的事兒,那么這好事兒自然沒他們的份兒。但是線人安靜,朱家父子來的坦蕩,那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大人,這整個黑省的農墾,朱家糧鋪怎么擔得起來啊?”朱開山面露難色。
“嘿,你啊你,還學會和我玩心眼!”徐世昌虛點了幾下朱開山,朝著外面喊道:“著朱開山團練黑省,黑省13府、廳皆設立保險隊,閑時為農,戰時為兵。”
這就算是徐世昌正兒八經的下了總督令了,由自己的幕僚起草,往后,朱開山正經蓋上了徐世昌一系的烙印,算是這兩年的考察期深得徐總督之心。
“卑職謝總督大人厚愛。”朱開山向著徐世昌行了個軍禮,和之前一樣,徐世昌還是沒有說是何品階,可能有兩個原因,其一是朱開山的身份太過于敏感,如今在威逼了清廷一波之后,即使作為總督也得稍作收斂;其二便是徐世昌現在也學賊了,這種無階無品有著很大的好處,我只說朱開山團練一省,但是有了保險隊開路,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起來,北洋不就是這樣起家的?有著保險隊保駕護航,就沒不開眼的旗人上去捋開農墾的虎須了,倒比改良吏治方便了許多,不過這條件很是苛刻,這放權在關東兩年也僅僅是朱開山一人耳。
“行了,這是你應得的,你們父子一樣,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一句虛話。”徐世昌擺擺手,讓朱開山坐下,原本,朱開山嘴里那可農可兵的論調還以為是滿嘴跑火車,但是根據徐世昌的線報,這也的確如此,所以,徐世昌在密函中可是稱朱開山是“吾之鄧艾”,這可是又能屯田,又能打仗的人物。
朱傳文聽到這里,面露喜色,如今的黑省可是真大,北接俄國,西邊可是涵蓋了不少蒙古的地區,這些地方可是往后小青山牧場發展、建立種馬場的好地方,中部冰城周圍的平原更是上好的黑土地,東邊可是有著鴨山這樣鐵礦豐富的地區,這可是給漢耀、乃至保險隊的擴張提供了很好的支撐。
著實沒想到這次來奉天會有著這樣的驚喜,但是驚喜遠遠還不及這一個。
“還有你,傳文,這次我雖然走了,但是三省的新軍還得建立起來,這奉天制造局的設備有興趣接手嗎?”徐世昌像只狐貍一樣看著朱傳文,這便是朱傳文的獎勵了。
奉天制造局是晚清自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機器局四大之后,設立的19個省級制造局之一,原本這東西是要留給新任總督的,但是如今聽說漢耀新型的煉鋼成產線已經完全就位,那么這個東西交由漢耀來運作是再好不過了。
“那個,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將這個奉天制造局的設備搬到冰城?”朱傳文有些得寸進尺,東西是好,但是如果不能搬回冰城這些都是鏡花水月。雖是20多年前的設備,但是拿回冰城改一改可比從頭制造強多了。
“嗯,制造局我看了,連如今的元年式的步槍都生產不出來,也就彈藥的生產線還能用,這部分我得留著,算是一分為二,原本制造槍炮的設備可以給你,作價10萬銀元吧。”徐世昌說道。
“10萬銀元?”
“嗯,我知道這個價格有點高。”徐世昌難得的老臉一紅,如果說是20年前,這奉天制造局可是由當初的盛京將軍前后投入了40萬兩銀子前后購買的儀器,當年大連也是北洋水師的一個重要港口,奉天與大連不遠,這制造局的器械可是什么都能維修,主要傾向于艦炮的制造維修,當然還有些槍械生產線,不過已然過時,現如今的這個制造局卻成了奉天城里一個維持運轉的窟窿,每年得奉天財政撥款才能活下去。但機器可都一直保養,這本是徐世昌下一步要動手升級改造的重點,不過現在來看,交給漢耀卻是一個好主意,“我也不要你那現錢,用農具頂吧,這也算是你支持關東農墾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朱傳文再不同意就顯得很不識抬舉,“大人,卑職愿意以10萬銀元農具換取奉天制造局除子彈生產線外的所有設備。”
“嗯,那就好,我會吩咐人手和你交接,也會和新任總督說明你的功績。漢耀和朱家保險隊還是繼續發展著,你們是北邊與俄國人對峙的最后一道防線。”徐世昌臨走依舊不放心北邊的俄國人和東邊的日本人。
談完這些事情,徐世昌留著兩人吃了頓山珍海味就放兩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