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夷人,先前就覬覦我大明東南!兩廣不提,那海外的小琉球他們數次都想強占過去!”
“如今見我大明海外生意有了起色,又想來阻礙我大明發展。”
“區區蠻夷,不敬上國,若不施以雷霆手段,何以彰顯我大明天威?”
朝堂之上,錢謙益康慨激昂,頗有回到熱血青少年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感覺。
紅夷人攔在東南海域阻礙大明商船出海貿易一事,在經過數日民間輿情發酵,終于在正朝上爆發了。
與錢謙益這一比,如今正值青年的張好古倒像是個垂垂老矣的老頭子,雙眼微闔,手中玉笏一搖一搖,整個人仿佛睡著了一般。
天啟大皇帝,草原人民唯一的納仁大汗朱由校坐在龍椅上,神情嚴肅,但若仔細看,其眼睛似乎一直盯著御桌上的一本書。
這可是難得的稀罕景,一直致力于南征北戰拓土開疆的皇帝一言不發,作為朝中少壯派和強硬派的張好古昏昏欲睡;反倒是一項以和為貴的東林黨和那些之前哭訴不能違背朝廷祖制開海,嚴禁商人漁民出海的舊黨在這里康慨陳詞要和東夷人決一死戰。
但是考慮到實際情況,這就一點也不奇怪了,畢竟眼下受影響最嚴重的的就是江南和兩廣福建的富商士紳,這些可是東林黨和舊黨的地盤,眼下他們本來就打算投靠新黨了,這東林黨再不表示表示,估計就真沒多少人支持他們了。
“陛下,臣請旨,對東南海寇施以雷霆手段,同時將境內的紅夷人盡數驅逐出去,讓其知曉冒犯我大明天威的厲害!”錢謙益最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嗯,讓朝廷水師先覆滅盤踞東南的紅夷人,再把境內的紅夷人給趕出去,到時候生意就全是自己人在做了,至于驅逐的到底是紅夷人,還是黃夷人,重要嗎?
這種小心思,張好古閉著眼都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陛下,臣以為,對東南海寇施以清繳可行,但盡數驅逐境內紅夷人,不可。如今我朝海禁初開,萬國來朝,正是彰顯我朝胸襟氣象之時,若將境內紅夷人盡數驅逐,朝廷氣度何在?”有御史站出來反駁了。
又有人站出來駁斥:“此言差矣!陛下,那紅夷人已經明火執仗與我朝為難,臣以為此時若不嚴加清理,各番邦如何敬畏我大明,又如何體現朝廷天威?不殺一儆百的話,那些仁慈還能得到蠻夷敬畏不成?”
然而又有言官站出來:“朝廷的威儀若是靠驅逐一些無辜之人來彰顯,如何得到他國敬重?那些海寇犯法,懲治海寇便是了,豈能因此牽扯到其他無辜人身上?若強行將所有紅夷人定罪,那他國商賈作何想法?朝廷的寬容胸襟和律法又放在何處?”
朱由校眼皮子一跳,不是再說要不要懲戒那些海寇么,怎么又扯到其他商人身上了。
不過這也正常,畢竟這些官員最擅長的就是將一件事牽扯到另一件事上,東拉西扯,各種反復繞圈子,以至于這正朝之上壓根討論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咳咳,諸位,言歸正傳,要不要懲戒其他紅夷商人,不是眼下要說的,眼下說的是,要不要清繳那些紅夷海寇。”盧象升忍不住出聲了。
錢謙益說道:“當然要清繳,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其剿滅;是以宣示萬里,教世人知曉犯我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
此時一群言官御史跟著附和:“對,明犯我大明天威者,雖遠必誅!”
“朝廷威儀不容侵犯,此等蠻夷必須剿滅!”
朱由校終于開口了:“準。”
錢謙益激動的俯身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確認了出兵,剩下的自然是由內閣負責調兵遣將出兵平寇了。
面對御史言官一個個叫嚷著即刻出兵平寇,給那些紅夷人一個教訓的言論,盧象升是嗤之以鼻:“這些言官,一個個不知兵事盡在這里大言不慚,還即刻出兵,朝廷調兵遣將不需要時間還是后勤糧餉調集不需要時間,若是這些人治國,朝廷怕是早就亂了。”
錢謙益聽著盧象升的話是眼觀鼻,鼻觀口,愣是當作不知道這話是在暗說那些江南的士紳豪族和背后的自己。
出兵可不是那么簡單,說今日下旨,明日就出兵的。
調那里的戰船和兵員,沿途補給,火器軍械等等,各方各面都需要跟進,不然兵部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司了。
張好古呷了口茶,緩緩說道:“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敵情不明,貿然出兵是什么結果,我想各位也清楚。這些年來,朝廷屢戰屢勝,這平個海寇,若是不能一戰而定,朝廷的威儀必然受損。”
“關于盤踞在東南亞的那些紅夷海寇,各方有什么情報沒有?”
這話雖然是對著眾人說的,但錢謙益知道,這些時日和那些紅夷海寇有接觸的就是江南和兩廣的海商,這是讓自己提供情報呢。
這個要求錢謙益自然不會拒絕:“朝廷水師出征,江南和兩廣的士紳必定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微微點頭,張好古繼續說道:“朝廷在南方的水師,實力自然是不弱的。但此戰不僅要一戰而定,更要威懾諸國。因此,這一戰必須要贏得漂亮。將領方面,諸位有什么看法。”
將領方面,錢謙益看了看黃立極,見黃立極沒開口后,他也知道了,眼下朝廷新軍都在新黨手里握著,至于新建的水師,自然也是新軍將領為主,這壓根沒什么好舉薦的自己人啊。
“主將,自然是看元輔意見。”喬允升說道。
錢謙益點點頭:“沒錯,我等不善戰事,這戰陣良將,老夫無人推薦。”
張好古微微嘆了口氣,他是真希望錢謙益誰的能推薦一個海戰良將出來。
畢竟北方善騎戰,南方善水戰這是常識,東南沿海出了多少水戰良將。
但眼下是1632年,是大明天啟十二年,這個年份上哪里找什么水站良將的?
沒有南方精通水戰的人才,張好古只能是從北方水師里選人了。
沉吟片刻,張好古說道:“這樣,兵部下令給來州參將齊明光,任命他為水師提督,授昭毅將軍,讓他率艦隊南下。”
隨著新政改革,新軍建立,軍事方面改動也頗多,參將雖然是三品,但和水師提督可不是一個概念,水師提督獨立負責一支水師,是水師主將。
將齊明光提到這個位置上,也是因為張好古手里的水師人才實在是少。
確定了水師主將后,剩下的安排就簡單了,調遣船隊,安排東南沿線補給,一道道命令自內閣下達,這些蓋著內閣印章的命令下去,大明這臺機器又開始緩緩運轉起來。
來州,齊明光身披鐵甲單膝跪地,他正在迎接上諭。
隨著一身新的官袍帶著綬印送到齊明光面前,兵部侍郎笑著說道:“齊將軍,眼下你可是大明第一個水師提督了。”
齊明光深吸一口氣,鄭重接過官袍綬印來:“卑職定不負元輔厚望!”
換上嶄新的官袍,掛上綬印,大明北方水師提督齊明光登上了自己的旗艦,大明第一艘蒸汽戰船威遠號,看著周圍一艘艘正在裝載輜重的戰船,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欣喜。
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在不惑之年,成為朝廷新軍水師的提督,可比當那個什么來州參將強多了。
別看都是三品官,但誰不知道,朝廷原先的軍制正在不斷被新軍軍制取代,這些參將,總兵之類的職位很快就會被全面取締,能在這個時候成為正三品水師提督統領一支朝廷主力水師,那自己和家族的未來就有了保障,這一戰若是能打贏,那地位就穩固了。
“報,稟報提督,各船補給已經裝完,正在待命。”
聽著侍官的稟報,齊明光大手一揮:“發旗號,各船拔錨揚帆,起航!”
來州灣的大明水師艦隊開始起航,一艘艘斗艦撒開如同游騎一般在外圍游弋,艨艟和福船在中間,拱衛著那最大的威遠號鐵甲艦,周圍還有一些小船作為哨騎巡游,當作傳令使用。
整支艦隊數十艘船只南下,在江南、在兩廣還有水師等著他們匯合。
如今的大明水師雖不復永樂年間各式戰船三千余艘的龐大規模,但依舊不是紅夷人能挑釁的,若不是內閣希望朝廷新式水師以鐵甲艦為主要研究目標,普通的木質戰船朝廷早就成批成批的下水了。
眼下這支艦隊自來州南下松江,在松江府的入海口停泊與這里的艦隊會師,形成上百艘各式戰船的規模。
在松江府的海岸上眺望過去,上百艘大小各式戰船圍繞著海上那個仿佛小山一樣的龐然大物,那艘通體覆蓋著鐵甲,有著兩個巨大煙筒和四根桅桿的巨大戰船,代表著朝廷如今的水師力量,與之相比,那些大大小小的艨艟,斗艦,福船,看起來是那么渺小,仿佛巨鯨旁邊的魚群一般,讓人感慨萬千。
“那就是朝廷的新式戰船?真是奇哉,壯哉!”沉超望著海上那艘巨艦忍不住感慨。
“是啊,誰也沒想到朝廷能制造出這么大的戰船來,這么大的戰船,其火炮怕不是有上百尊吧?”胡家的公子驚嘆著。
但實際上,這艘威遠號鐵甲艦只有火炮四十四門,因為它還有其他布置沒有安裝完畢,甲板上那諸多空曠的地方,就是為后續改造而留的。
畢竟按照一開始的打算,這艘鐵甲艦是要在甲板上安置四門巨炮的,眼下工藝不過關,暫時先以四十四門三千斤和五千斤的大銃替代,等巨炮制造出來了,那才是這艘鐵甲艦火力齊備的時候。
“朝廷的新式戰船,真是漂亮啊。”江南的水師將領沉毅在威遠號鐵甲艦上這看看,那摸摸,一副羨慕的樣子。
都是朝廷新軍將領,他們江南的造船廠比山東的還要強,可以說除了福州的造船廠外,就是江南的造船廠規模最大了,但這新式戰船的研究和制造,一開始卻是在山東。
不過沉毅也知道,就算江南和福州的造船廠再大,朝廷也不可能將這新式鐵甲艦交給江南和福州制造,因為那個時候,這些地方還在東林黨的控制之下呢。
齊明光笑著說道:“沉兄何必羨慕,朝廷不是有旨意下達,允許你們江南也開始制造這鐵甲巨艦了么。”
沉毅點了點頭:“那倒是,指揮這鐵甲巨艦,方才有馳騁汪洋的感覺啊。”
齊明光哈哈大笑著:“眼下老兄你是沒指望了,且等以后吧。”
二人的艦隊匯合后繼續南下,上百艘各式戰船組成的艦隊浩浩蕩蕩的在海面上行駛著,噼波斬浪,馳騁汪洋,這海面上所遇的各國商船也好,大明的漁船也好,見到這龐大規模的艦隊都忍不住驚嘆。
尤其是看著那最大的威遠號鐵甲艦,通體覆蓋漆黑鐵甲的威遠號宛如海上小島,水中巨鯨一般,那些商船在這等規模的巨艦下顯得太過渺小,黑壓壓的威遠號鐵甲艦投下的陰影就足以遮蔽他們頭頂的天空。
一時間,大明朝廷水師出動的消息在各國商人中傳開來,大家都知道,明朝要對荷蘭人出手了。
朝鮮國的李密載忍不住感慨著:“這等龐大的戰船,這等規模的水師,真不愧是上國的艦隊!上國出師討伐洋夷,穩定海疆,王師出征必定全勝而歸啊。”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著,這些人都是大明傳統藩國的商人,他們自然是站在大明這一邊的,而朝鮮國一項是自稱小中國,是大明忠誠的藩國,其地位可比其他藩國高多了。
而朝鮮國也是主動學著大明開始組建新軍,通商貿易的,眼下朝鮮的貴族商人們跟著大明賺到了錢,那一個個更是恨不得喊大明爸爸,就等著大明打開海路,他們跟著去賺錢呢。
新軍水師抵達廣州灣,與在這里的南國水師匯合,形成大小戰船近兩百艘的規模,這支戰船在東方海域上,足以橫掃一切敵人了。
身為朝廷委任的水師提督,齊明光接見了南國水師將領俞懷明和韓云志,加上江南水師將領沉毅,四人就如何掃平海寇展開了討論。
在威遠號鐵甲艦那寬敞的艦長室內,一副海圖擺在了四人面前,四十歲正值壯年的齊明光身材高大健壯,內穿官袍,外套鐵甲,黝黑的山紋鐵甲套在身上,整個人就更加威武了,那模樣與其說是水師提督,倒更像持槊騎馬的陸戰驍將。
韓云志在地圖上指點著:“提督,如今紅夷人的海寇分成兩股,一股在三發、馬打藍這些地方,另一股盤踞在印度,一個扼控海峽,一個掌控大洋,勢力不弱啊。”
齊明光點了點頭:“紅夷人在三發和馬打藍有多少船,實力如何?”
沉毅說道:“根據商賈所言,紅夷人在三發和馬打藍共有戰船百余艘,大部分都是有著雙層甲板,三十余門炮的大船,還有數艘裝備近五十門火炮的巨艦,加起來有海寇萬兩千余人。”
一萬兩千多海寇,上百艘戰船,這個實力非常強悍,可以說在東亞、東南亞這片區域,除了大明水師以外,這些紅夷人真遇不到什么對手了。
俞懷明看齊光明微微皺眉問道:“提督可是有什么憂慮?”
齊明光點了點頭:“朝廷對我等委以重任,讓我等來繳平這海寇好彰顯朝廷威儀。”
“但眼下我們大軍出行,行蹤難以掩蓋,這紅夷人眼下必定是知道了朝廷要剿滅他們,若是他們躲藏起來,我們消耗的時間可就要多了。”
沉毅嘆了口氣:“朝廷等得起,民間可等不起啊,若我等拖延時間長了,那些商賈和士紳可就要急了。”
齊明光說道:“來時,朝廷有交代,讓我等以繳平海寇為第一要務,民間輿論不用在意,朝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等有足夠的時間。”
俞懷明說道:“但如果我們拖延的時間太長,朝廷那邊恐怕還是會有意見。”
聽到這話,幾人又是嘆了口氣,這海戰和陸戰不同,茫茫大海上,雙方有可能三四天都見不到敵人一面,要打起來可不容易,就算打起來了,人家一心想跑,你要想全殲那幾乎不可能,大家都是木質戰船,速度就在那了,而且海上季風變化,水流變化,往往海戰打起來能持續好幾天,萬一遇到個風暴什么的,整支艦隊都得倒霉。
韓云志想了想提了個建議:“提督,如果朝廷不催我們的話,眼下不妨先派遣一支小隊偽裝成他國商船前往,先打探下紅夷人的情報。雖然有商人給我們提供消息,但對于紅夷的情報,我們還是缺少足夠的了解,充分了解敵情后再打,更為穩妥。”
沉毅則是對此表示反對:“如今我水師大舉南下,紅夷人不用幾天就能得到消息,若我們不趁著眼下紅夷人還不知道我們到來的情況先發制人,等紅夷人知道消息了,再打可就沒這么容易了。”
“提督,先下手為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