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明光看著海圖沉默不語,
他今年四十歲了,不惑之年從衛所一步躍到新軍正三品水師提督上可謂不容易。
畢竟眾所周知,當今圣上和首輔選拔新軍將領一貫喜歡任用新人。
什么達官顯貴之家根本不是今上首選,那些小富小貴,商賈子弟,平民百姓才是圣上和首輔的最愛,這些年輕人毫無根基,被皇帝和首輔提拔自然感恩戴德成為新黨的中堅力量,他們年輕有活力,沒有被官場那些老舊思想所影響,經過大同書院的教導開拓眼界后就可以適應新的戰術戰法。
可以說這些人經過培養后無論是學識還是素養都是一流的,差的只不過是經驗而已。
如今新軍已經證明了自己,二品的總督有兩個,從二品,正三品的主將更多。
曹文昭、黃得功、周遇吉、孫元化、戚元功、方云出。
看看這些新軍將領,普遍在二三十歲就已經統領一軍了,這些和皇帝、首輔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就是大明軍界的未來,如今他們已經站穩了腳跟有了雄厚的根基,用一次次戰功證明他們的年輕不是弱勢反而是優點。
齊明光知道自己已經不年輕了,若是按以前來算,四十歲年富力強的他未來一步步蹉跎,估計這輩子不出意外上不了更高一層了。
但眼下機會就擺在他眼前,他若是把握住了,那未來就不一樣了。
到底是以穩為主,徐徐圖之,盡量不出差錯還是趁機搏一搏,讓朝野看看他齊光明的能耐?
以前年輕還喜歡冒險的齊明光眼下遲疑了,看著三將那期盼的目光,齊明光嘆了口氣:「一路奔波,大家也都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沈毅、韓云志和俞懷明互視一眼,知道眼下齊明光是想自己獨自思索了,紛紛告退。
傍晚時分,太陽西垂,血紅的晚霞映照在海面上,照的海面金光粼粼,紅霞藹藹,齊明光站在威遠號的船頭.上眺望著海面。
雖然他們眼下在廣州灣停泊,但朝廷有制度,他們如今是臨戰狀態,各船都有值守不提,齊明光更是自始至終就沒離開威遠號,他是水師提督,更明白新軍中以身作則是什么意思。
沈毅偶然看著齊明光在船頭,忍不住上前:「提督。」
齊明光扭頭看了眼沈毅,笑道:「原來是沈參將,怎么不去岸上歇息」
沈毅笑道:「提督都沒有下船休息末將豈能下船
齊明光搖了搖頭,沈毅見狀說道:「提督,您可不能猶豫不決啊。」
齊明光不在乎沈毅這句冒犯的話,但凡為將者,若不能聞戰而喜,那才是有問題。
看著海天之間那殘陽如血,晚霞映空的景色,看著那些海鳥鳴叫著在空中飛舞隨后入海掠食,齊明光終于是開口了:「此戰,關系朝廷威儀,我軍若是冒進,危險太大了。全艦隊大小二百一十三艘戰船,兩萬四千五百將士的性命系在我身上呢。」
沈毅則是說道:「您要是步步為營,東南海域這些紅夷人自然不是朝廷的對手,會被我們步步蠶食,但如此一來,您的功績可就沒那么顯眼了。」
「都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但若無耀眼功績,天下誰人會記得您呢?您這一戰,可是要打出朝廷的威風來啊。」
齊明光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說道:「我記得沈參將,是揚州人吧」
沈毅嘿嘿一笑:「正是。」
齊明光繼續說道:「若我軍直下東南,沈參將能否保證艦隊的情報?」
沈毅聽到后立刻挺直了身子:「請提督放心,末將愿立軍令狀,保證艦隊情報無虞。」
齊明光此時也是笑了:「我要你的腦袋有什么用呢,我要的不過是
打贏這一戰,然后能把這兩萬四千五百兄弟給帶回去。」
翌日清晨,齊明光將韓云志和俞懷明叫來,他看著桌子上的海圖,主動說道:「本督決定了,主動開戰,尋求戰機,盡全力畢其功于一役,以揚我大明天威。」
韓云志和俞懷明愣了愣,隨即附身抱拳:「末將領命。,
朝廷的水師艦隊僅僅在廣州灣停了一夜裝填完全部補給后便再度起航,向著三發和馬打藍而去。
實際上其他戰船還好,畢竟大明眼下的福船之類的戰艦都是根據西洋人的戰船改造而來,主要還是木質風帆戰船,但威遠號不行,威遠號需要補充煤炭,所以才會在廣州灣停泊。
下一處能給威遠號補充煤炭的地方,就是交祉了。
曾經的安南國再次被大明化為交祉,成為大明兩京二十四省之一,朝廷新軍大將,交戰總督黃得功會為他們提供補給。
不過眼下威遠號還不需要補給,憑借風帆威遠號可以在海面上以一個不慢的速度前行,等到發現敵軍時,便可啟動蒸汽輪機,爆發出威遠號的全部速度來。
兩百一十三艘大小戰船排列成陣在蔚藍的海面上劈波斬浪,一張張風帆上描繪的全是明字,加上大明水師的青龍旗和山河日月旗,足以表示這支艦隊的身份。
遠遠望去,大小戰船組成的艦隊橫行海面,風帆旌旗遮天蔽日,那一艘龐大的黑色戰船位于艦隊中心,如同深海之中的巨鯨一般,帶著魚群游弋橫行。
齊明光站在船首拉開千里鏡眺望著海面,沈毅立在一側。
「提督請放心,這片海域是安全的,如今紅夷人的戰船大部分都在馬打藍,只要我們速度夠快,把他們堵在爪哇海,就可一戰將其覆滅,東南一片再無紅夷海寇。」沈毅說著自己得到的情報。
齊明光點了點頭:「通知韓參將和俞參將,該最后一次會議了。」
很快得到命令的韓云志和俞懷明來到威遠號上,同時各分艦隊的將領紛紛抵達,大戰前最后一場軍事會議召開了。
「諸位同僚請看!」
「如今,紅夷人在東南海域的戰船足足有一百五十余艘,其中十余艘在三發,剩下的盡數在馬打藍,三發就是紅夷人的前哨站,只要發現商船蹤跡,他們就會從馬打藍出擊。」
「柔佛和亞齊是東南海峽的隘口所在,從馬打藍到隘口,他們的艦隊一天就能抵達。
「而若是發現了危險,他們便可以從爪哇海逃走。
沈毅說著目前的情況,諸將看著東南亞海域那復雜的情況,一個個忍不住皺起了眉,這一仗,正面迎敵是最好的選擇,直接正面擊潰敵軍,不給那些紅夷海寇反應的時間。
一人提議道:「我們若是派出一支分隊,從蘇祿繞道伯勞,繼而進入爪哇海,是不是能一前一后盡數把這些紅夷人堵在爪哇海」
韓云志搖了搖頭:「一前一后,分隊如何把握時間而且從蘇祿繞道伯勞,隘口狹窄,水域情況一無所知,分隊若是出了問題,豈不是要延誤戰機」
齊明光點了點頭,的確,包圍最主要的就是通訊聯絡,這艦隊若是分開,隔著婆羅洲諸番邦,怎么聯絡
俞懷明看向沈毅:「沈參將,你的想法是什么」
沈毅說道:「艦隊主力直接進攻馬打藍,不給紅夷人太多反應時間。」
「哪怕紅夷人發現了我們并開始行動,這個時候我們也已經到了他們跟前了,他們想跑,也要看看我們的大炮答不答應。
韓云志問道:「印度洋的紅夷人若是增援」
沈毅很肯定說道:「印度洋的紅夷人就是增援,一時半刻也過不來,我們有超過三天的時間,三天,足夠
我們擊垮這些紅夷人了。」
諸將看向齊明光,齊明光點了點頭:「以正勝奇乃王師之道,既然無法堵住后路,那就全力出力,一戰擊垮紅夷人,再慢慢掃尾!」
定下基調后,諸將開始討論起戰陣來,在廣闊的海面上作戰,戰船需要發揮出自己的全部火力很難,因此排兵布陣,讓每支艦隊都能發揮出自己應有的效果來很重要。
這些海戰將領有不少都是家傳的海戰經驗,他們的經驗放到眼下也許不太適宜,但總有可以采納的意見。
當制定好全部計劃后,齊明光說道:「諸君,紅夷海寇肆虐,傷我大明臣民,我等令圣諭,承天意,應人和,吊民伐罪,此戰必勝!諸君,榮華富貴,就看此役!
大家都是成年人,說那些虛的沒有用,就四個字,榮華富貴,把打贏的獎勵展現的淋漓盡致,錢財,女人,官位,身份,打贏這一戰,什么都不缺!
這是新政十年積累下來的信譽,在天啟朝打贏了仗,皇帝還從來沒短過獎賞。
諸將齊齊舉起右拳置于心口:「此戰必勝,明軍威武!」
將領們搞定了,隨后就是對將士們進行戰前激勵。
和將士們說,就不需要這么文縐縐的,直接說打贏了有什么獎勵,朝廷發多少錢,能多幾畝地,將來孩子能在哪里讀書,受傷了朝廷有什么待遇,這比什么都管用。
軍心士氣搞定之后,艦隊滿帆直下馬打藍,這一戰,齊明光要打出自己的名聲來。
三發這個地方,在婆羅洲并不大,屬于一個小邦。
婆羅洲面積不小,三發、文萊、蘇祿、馬辰、伯勞這些都是在婆羅洲沿海地區,內陸的山巒雨林太多,還是以沒有文明的土著為主。
三發僥幸有了自己的文明,他們右邊就是文萊,左邊跨過大海就是柔佛。
三發也很不幸,他們被紅夷人看上了。
荷蘭人看上了這個小邦的地理位置,占領了這里,在這里勞役三發人修建港口和城市,隨后在這里駐扎了他們的一支小艦隊。
這段時日隨著來自大明的商船越來越少,三發接待的往往是西洋的商船,讓往日很繁華的三發現在已經平庸下來。
但對駐守在這里的荷蘭水手來說,反而輕快一些,他們可以喝朗姆酒,吃烤肉,可以賭博吹牛,可以欺負三發人取樂,連帶的警衛工作都松懈了。
直到這日,一些黑點向三發駛來,荷蘭人守軍一開始還以為是商船,直到他們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風帆和旌旗,那風帆和旌旗上的字,他們認識,那個字是明。
「明人!明人的艦隊來了!」守衛驚恐的呼喊著,拼了命搖著港口的銅鐘。
當三發的荷蘭人拿著刀劍和火槍急匆匆的來到港口時,他們都看到了港口外那龐大的,無法匹敵的艦隊。
由兩百一十三艘大小戰船組成的艦隊,實在是太龐大了,這支艦隊上的人甚至都比三發城的人多,拿什么抵擋呢
不少荷蘭水手止不住自己的驚恐開始后退,他們忍不住向上帝祈禱,祈禱災難不要降臨在他們頭上。
隨后,他們就失望了。
齊明光是沒在意三發的這些荷蘭人,他只是吩咐一支分艦隊摧毀這些紅夷人的戰船,把他們困在這里。
一支分艦隊負責這次攻擊,數十艘戰船傾瀉的炮火,隆隆雷鳴之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數不清的炮彈砸在三發的港口內,將荷蘭人停泊在港口的戰船擊沉,連帶著三發這個港城都受到了不少波及。
一枚枚實心彈落在城里這些土屋和木屋根本無法抵擋勢大力沉的實心炮彈,被紛紛砸垮或是砸出一個個大洞來,驚恐的荷蘭人開始四下逃竄,如今的荷蘭人,
倒是和曾經的三發土著有幾分相像了。
這支分艦隊摧毀了三發的荷蘭人戰船后很快追上主艦隊,一起向著馬打藍前進。
不同于三發那支只有十余艘船的小艦隊,馬打藍是紅夷海寇的老巢,他們的主力,一百三十多艘戰船都在這里,宛如狼群一般,把大明的商船堵在了東南亞。
當大明的水師艦隊駛來時,馬打藍的荷蘭人已經通巡邏的船只知道了明朝水師來襲的消息。
他們粗略估計來襲的明朝水師船只數量和他們差不多,因此荷蘭人感覺這一仗能打。
最主要的是,他們的船只太多,眼下想跑也不方便了。
時間正午,明晃晃的太陽選在空中,投下無窮的光和熱,而風平浪靜的爪哇海上,一場大規模的海戰已經醞釀之中,在蘇門答臘島上的巴鄰旁人,他們正好目睹了這場他們無法想象的龐大規模的海戰。
這些生活在蘇門答臘的土著,他們雖然有著自己的小漁船,小獨木舟,但那些太渺小了,他們的武器還都是以石質木質為主,鐵器依舊是稀缺貨。
而他們所見識到的海戰,雙方都是上百艘的戰船,最小的都有七八丈長,而這些戰船上的人,他們所用的火槍、火炮都不是巴鄰旁人能抵擋的可怕存在。
這個世界的參差就是這么大,鄰居都進入火器時代了,你還在石器時代玩著石頭,可見都是中原文化圈的輻射范圍之內每個地方也都是不一樣的。
齊明光對那些驚慌失措的小漁船和那些皮膚黝黑的土著不感興趣,起碼眼下他不感興趣。
套著黝黑的山紋鐵甲,帶著明鐵盔,披著大紅披風的齊明光正拿著一支千里鏡望著對面的紅夷人戰船。
紅夷人的戰船多以雙層甲板的炮船為主,其速度快,游弋能力強,和這些戰船比明軍水師那些七八丈長,只有一層火炮的戰船就顯得弱了許多。
但還好,明軍中的福船很多,這些改良的福船擁有二三十丈的龐大身軀,有著超過三十門的火炮,船堅炮利,這才是明軍水師的主力。
齊明光開始下令:「傳令各分艦隊,按計劃應敵作戰。」
隨著一面面令旗揮舞,龐大的明軍水師開始變陣,這本來就是四支艦隊臨時組成的,因此現在劃分開來也正好便于指揮。
南方水師的俞懷明和韓云志帶著各自的艦隊從兩側散開,同時沈毅的艦隊與齊明光的艦隊前凸宛如從字形,三支艦隊都是大福船居中,快船在福船周圍游弋,艦隊的目標是突入進去,發揮明軍的火器優勢。
而那些七八丈的快船,最主要的火器可不是那一門門火炮,而是船艙內的火龍彈,快船要的就是貼近攻擊!
隨著明軍水師擺開陣型開始突進,荷蘭人的戰船也匆忙組成陣列前進。
眼下還不是后世鐵甲大艦的時代,雙方海軍交戰的距離往往在一兩海里之內好保證火炮的精準度和破壞力,而這個距離恰巧也是明軍大量火器的射程范圍。
隨著開戰的炮聲響起,明軍兩側撒出大量快船,這些快船一面發射著炮彈,一面將火龍彈安置在船首之上,準備抵近發射火器破壞紅夷人的戰船,同時大福船緩緩前進,運用炮火開始壓制荷蘭人的反應。
荷蘭人馳騁海洋這么多年,面對海戰他們自然有著自己的見解,看著明軍水師那些快船突進,荷蘭人的指揮官第一時間就知道這些快船不是什么好東西。
曾經荷蘭人沒少面對一些小船突進隨后燃起大火和自己玩同歸于盡的把戲,眼下面對這些突進的快船,荷蘭人也是派出小船去攔截。
一時之間,雙方的大小船只密集開火,數不清的炮彈把爪哇海那波瀾不驚的海面上砸出一道道水珠,雷霆轟鳴一般的炮響徹
地連天,硝煙開始蔓延。
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