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忻穿著一件白布棉襖,在紅彤彤的太陽下被曬的滿頭大汗,哪怕就是這樣,她仍然穿了一刻鐘后才脫下來,然后去洗漱一番才才出來見張昭。
“是個好東西,前些日子我聽人說,咱大金國的張大王制了一張巨大的木弓,說是你想把太陽給射下來,搞了半天,你是去鼓搗布料了啊!”
張昭聽的一陣無語,這是哪個不靠譜的家伙亂傳的,就彈棉花用的那個大木弓,得三四米的巨人才能用來射箭的吧?
“不過,這個布料好是好,冬日確實很保暖,但沒什么用啊!”曹元忻說著擺了擺頭,“以它的造價,達官貴人自有皮裘可穿誰穿這丑東西,市井小民根本舍不得買,買你這棉袍還不如多買幾匹布自己多做兩身衣服呢,天冷就多穿幾件,夏天也還能用。”
“妗娘果然有眼光,不過此物之所以貴,是因為畝產和紡織技術造成的,某能斷言,日后棉種和紡織技術改進后,必當取代葛麻等物,成為最重要的布匹,而且今日某來,并非為了棉襖,而是為了這套戰甲而來。”
張昭說著招了招手,等在門外的曹氏吃力的提著一套布面甲走了進來,曹元忻淡淡看了一眼,這曹氏臉上泛著恩愛的光澤,人的精氣神也好了不少。
遲疑了片刻,曹氏用眼角看了看身邊的張昭,終于還是放下了曾經身為喀喇汗王后的身段,她輕輕彎腰,緩緩跪在了曹元忻身前,“奴曹氏女,拜見妗娘!”
曹元忻把頭一昂,努力控制著臉上肌肉的抖動,喀喇汗的王后啊!曾幾何時,這可是跟她一樣高貴的女人,現在終于心服口服的跪在自己的面前了。
騰云駕霧的爽了半分鐘后,曹元忻吸口氣平復了心中的興奮,看著地上的曹氏淡淡的開口,“聽說你是東曹王室后裔?”
“回妗娘,奴先祖就是東曹王,只是可惜波斯薩曼人滅我國之后,宗廟斷絕,宗譜佚失。”既然跪下去了,放下了驕傲,曹氏也就老實多了,也不計較當初曹元忻為了給昏迷的張昭沖喜,強行把她送到張昭床上的事了。
“這倒是可惜,若是還有宗譜,你我到可以好好論一論輩分,本位之外祖家,出自西曹,乃是懷德王子嗣!”本位是此時帝王嬪妃的自稱,本宮則是皇后的專稱,因為只有皇后居住院落才能稱為宮。
曹元忻雖然是于闐金國王后,但按照于闐認大唐為母國的禮法來講,曹元忻只是郡王后,所居之所只能稱閣,不能稱宮,所以曹元忻一般也是自稱本位的。
“都是姓曹,總也還有些淵源,這次她有召集族人操弄棉花立下了功勞,不如妗娘給令公大王去封信,讓此女入一下曹氏宗門?”張昭笑嘻嘻的說道,臉上還帶著點討好。
“嘖嘖!”曹元忻一邊示意地上的曹氏起來,一邊嘖嘖有聲,“看來你還挺喜歡她啊!你們這些男人吶,別人的娘子就是要比自己的好是嗎?還想把她弄進譙郡曹氏的門墻,這是真的準備給個名分了呀!”
“還請妗娘成全!”張昭沖著曹元忻拱了拱手。
“行吧!待會某就寫信!”曹元忻認真看了看張昭的表情,知道張昭不像是作偽后,也就應承了下來,“不過這幾天你讓她跟著我,要姓曹,需得把我譙郡曹的族譜宗法記熟。”
說著曹元忻看著曹氏又傲嬌的哼了一聲,“我沙州曹家出身譙郡曹氏,這一支人祖上是大魏高祖武皇帝之苗裔,乃是名門大族,你一個粟特人,能入華族算是你祖上幾輩人修來的福分。”
“妗娘既然答應了,不如就再賜她一個名字吧!”張昭趕緊趁熱打鐵,他這位表姐兼妗娘就是這樣,喜歡說點略帶尖酸的話,但一般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又是她最高興的時候。
“這么急干什么?我可只說了要寫信,令公大王應不應承還不一定呢!”曹元忻又哼了一聲。
“妗娘出馬,令公大王哪還有不同意的道理!”張昭又是一頂高帽送上。
“那好吧!你既然以棉花之功入我曹氏門墻,那就給你取個綿吧,嗯!曹延綿,子孫綿延,這個名字也不錯!”曹元忻很自然的就把曹氏給弄小了一輩,也挺合適的。
“多謝妗娘賜名,從此奴就叫曹延綿了!”曹氏趕緊再次伏地謝恩,這次是真心實意的謝恩,作為一個長期癡迷漢唐文化的粟特人,能入中原豪門的門墻,對他來說,絕對是曾經的夢想之一。
“張二郎,加上此女延綿,我曹氏就有延禧、延鼐、延綿三女嫁給你了,你日后獨尊一面,可不要忘了!”
“妗娘放心!此絕不敢忘!”張昭知道曹元忻這么說的意思,因為從張昭目前表現出來的能力來看,曹氏歸義軍的二三代,不管是曹元德還是曹延祿,都無法與張昭相抗,歸義軍的大權很快就要從曹氏手中回到張氏手里了。
“讓延綿先回去,你帶上此甲跟我走吧,最近你舅父氣得晚上都睡不著覺,玉素普那賊子不但拒絕了我們的招攬,還割了使者的鼻子和耳朵將其趕回疏勒,真是狂妄!”
越過山高林稀的葛羅嶺,鄭通長長的吐了口氣,經過一個月艱難跋涉的他,終于從疏勒進入了拔汗那國,在他身后,還有十幾人。
有因為面相太過兇狠而不得不經常黑巾遮面的山豬兒,還有一看就是老油條的馬鷂子和帶著鐵護臂,時刻在關注頭頂鷹隼動向的裴升遠和裴同遠兄弟。
他們以行商身份為掩護,領了張昭的命令前往曾經的拔汗那國,一是為大軍探索一條可以通過路,二是為了尋找六十年前牽遷往拔汗那國的楊、鄭、薛三家安西軍后人。
葛羅嶺就是后世橫在安集延和疏勒(喀什)之間的費爾干納山脈,此山是屬于天山山脈的一支,非常難以翻越,若是要大軍翻越,就必須要找到一條修建于上千年前的古道,薩克圖之所以能攻下這里,就是靠著這條古道。
沒有這條古道的話,幾百千把人能過,但幾萬大軍就難過了,可薩克圖麾下拔汗那總督玉素普把安都康城修建的易守難攻,幾百千把人別說攻下這樣的大城,甚至還沒守軍人多,所以要想拿下這里,就只能盡快找到古道,起大兵了。
拔汗那國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漢時這里叫做大宛,是一個有大小城七十余座,能動員士兵超過六萬的大國,拔汗那國則在一百多年前被大食人攻滅,后來又被波斯薩曼王朝占據,將這里改名為了馬爾亦囊,以后它還會有浩罕、費爾干納等名字。
“五日前我們走過了這個叫做卡曼的小城,現在一直往東,就是玉素普的安都康城,往北去就是楊、鄭、薛三家的聚居之地。”鄭通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對著山豬兒和馬鷂子說道。
“賊禿,你能確定楊家他們的城堡就是在這往北去么?可這里往北全是山,到底往哪個北才是正確的啊?”馬鷂子撓了撓頭,顯得有些煩躁,原本聽大王說,這拔汗那乃是安西天府之國,想著人應該不少,問個路,打聽點事應該不難,結果自他們過了卡曼后,幾乎沒見到過人。
“某..,某其實也不知道。”鄭通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我最后一次見到楊家來人,已經是八九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就是如此對某說的,說是過了卡曼城后,順著大道往東走五日左右,會見到一座大城,順著流經大城的河流北上就能找到他們了。”
“八九年啊!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了!”蒙著臉的山豬兒裝作文縐縐的說道,最近他進了張大王親自授課的軍官培訓武學,已經能認超過兩百個字了,連人都斯文了不少。
“是啊!”鄭通點頭同意到,“這幾年內,喀喇汗國和波斯薩曼國在這里大戰了好幾場,說不定楊家人所說的大城已經毀于戰火都說不定。”
“有情況!”一直在聽他們說話的裴升遠突然低喝一聲,隨后天空傳來了一聲鷹嘯,那之裴升遠豢養的巨鷹從遠處不停的繞著圈盤旋著。
“來人了,還不少!”裴同遠臉色一肅,判斷人多人少非常簡單,只看天上巨鷹繞飛的圈子大小就能斷定。
“披甲,看看來的是什么人,一會看我眼神行事!”馬鷂子飛速跑到大車旁邊,將屬于他的布面甲穿上,嘴里則開始了吩咐其他人。
大王發明的這甲就是好,你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這是鐵甲,只會以為是棉衣,所以哪怕敵情不明,他們也不怕暴露,可以直接把甲穿上。
果然,馬鷂子等人才穿好甲胄,遠處雷鳴般的馬蹄聲就響起了,一隊三四十人的騎兵就從遠處過來了,還是呈包抄隊形朝他們過來的。
“你們是什么人?怎么敢到這里來的?”騎兵們將馬鷂子等人團團圍住后,一個跟馬鷂子一樣長著一張長長馬臉的軍官喝問道。
“我看他們一定是山里的賊寇假扮的,你看那個家伙,長得就跟那些賊寇差不多!”有人指著一臉唐兒長相的鄭通喊道,不過眼神卻總是有意無意的往馬鷂子他們的幾輛滿滿的大車看去。
“這位伯克,我們是從東邊來的行商,絕對不是賊寇!”馬鷂子趕緊一臉討好的跑了過去,還真挺像個長臉四處行商的老油條。
“行商?你們賣的是什么?誰能證明們是行商?”聽到這些人是行商,騎兵首領遲疑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行商對于安西、河中各族實在太重要了,所以一般很少有劫掠行商的。
“這里有一匹來自高昌的白疊布,算是我們對這位伯克和勇士們表達的敬意,北邊是有賊寇出沒嗎?往安都康城區的道路還通嗎?”
騎兵首領沒有伸手去接馬鷂子遞過去的一匹白疊布,這個愚蠢的行商,他不該給東西的,首領在心里嘲諷道,剛才這行商去拿布的時候,眾人已經看見了,馬車中還有大量細緤布,起碼有幾十匹,注意讓他們冒些許風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