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我聽著呢。”
陳劍秋拿起桌上的水杯,另一只手上的左輪手槍仍在有節奏地敲擊著椅背。
“額,您能不能先把槍放下,我有點緊張。”克利基塔特有點哆嗦。
“不能。”陳劍秋的回復極其簡短。
他喝了口水,然后活動了下自己的脖子,等待克利基塔特說話。
“額,陳先生,您是一個強大的人。您征服了整個美利堅的西南邊疆,從加利福尼亞到新墨西哥州,再到俄卡拉荷馬,都在傳頌著您的名字”
克利基塔特低眉順眼,畢恭畢敬。
但他的恭維還是被陳劍秋打斷了。
“彩虹屁不用放,快點說正事兒。”陳劍秋的手槍又拍了一下椅子背。
“哦,哦,我長話短說。”
克利基塔特一個激靈。
“我們來到這里之后,生活變得好了很多,大家都很滿意;可大酋長他.....”
陳劍秋的拇指復位了一下擊錘。
“啊,啊,我說,我說,大酋長他一直想著帶族人回美國,他認為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故鄉,一直想帶著族人越過國境線回去。”
“您在印第安人中的威望給他帶來了困擾,他可笑的尊嚴讓他迷失了自己。”
“您沒有發現嗎?在他的影響下,鎮子上很多印第安人對您更多的是畏懼,而不是感激。”
克利基塔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將自己想要說的話都說了。
他的英語夾著奇怪的印第安口音,說快了有些含混不清,不過陳劍秋還是基本上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繼續說。”
他饒有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克利基塔特。
見陳劍秋好像來了興趣,克利基塔特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
來之前,他一直在揣摩著陳劍秋的心思。
可這位前任老板的想法據說神鬼難測,別說是他,就是陳劍秋身邊的人,有的時候都琢磨不透。
所以他決定賭一把。
“我說完了,先生。”克利基塔特低頭說道,“我只是將我所看到的和所聽到的如實告知給您。”
陳劍秋點了點頭:
“嗯,你的意思,杰羅尼莫,他老了?”
克利基塔特眼睛轉了一轉,沒敢接話。
陳劍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背在身后開始踱步,那把黃金左輪手槍依舊在他的手上,忽明忽暗。
“人老了,那思鄉的情緒就重,思鄉的情緒重,對于很多事情的判斷就會出現偏差,是這個意思嗎?”他突然抬頭,看著克利基塔特問道。
“嗯,是個意思。”克利基塔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可是他死了啊。”陳劍秋又突然說道。
克利基塔特搖了搖頭:
“不,陳先生,他沒有死,我們沒有人相信他死了。”
“你知道他在哪?”陳劍秋走到了克利基塔特的身邊,問道。
他離印第安人很近,目光直視著后者。
克利基塔特的汗毛再次豎了起來。
“不,不知道,先生,我只是推斷而已。”
陳劍秋有些失望,不過并沒有表現出來。
他繼續來回踱起了步,自言自語道:
“既然這樣,這次不管他死沒死,這里印第安人的首領,都應該換人了。”
克利基塔特的心開始撲通撲通的狂跳。
他感覺事情正在朝著自己預設的方向開始發展,于是他繼續低著頭等待。
陳劍秋又看向了他:
“你覺得洛岑怎么樣?”
“洛岑的想法,和杰羅尼莫是一樣的,先生。”
“那今天早上那個老頭呢?我覺得他的資歷還不錯。”
“他也老了,先生。”
克利基塔特非常郁悶。
陳劍秋連點了兩個名字都沒有點到他。
難道在眼前這位大老心里,自己的地位就這么低嗎?自己的能力就這么不堪嗎?還是他在故意刺激自己?
他用眼睛偷偷瞟了陳劍秋一眼,發現后者正在看著他: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道:
“陳先生,我覺得我可以!”
陳劍秋樂了,他擺了擺手:
“你不行,上次你在我公司干活,賭錢黑了手下幾個印第安勞工的防暑降溫費,不行,不行,你不行”
聽見陳劍秋揭了自己的黑歷史,克利基塔特急了:
“陳,陳先生,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防暑降溫費,不管是鐵路公司,還是礦山,以前從來,從來沒有過這筆錢!”
他急于解釋,以至于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
“我已經戒了賭博了,自從被開除之后,我就一直反思自己的行為,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陳先生,請再相信我一次。”
“我如果能代替大酋長管理這個印第安鎮子,我發誓!一定會讓這些印第安人永遠臣服于你!沒有任何怨言!”
“如果我做不到的話,讓我的靈魂在死去后也得不到安息!”
克利基塔特情緒激動,各種賭咒發誓。
陳劍秋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來由地想笑。
他向下壓了壓手:
“行了,我知道了,嗯,你是個不錯選擇,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會聯系你。”
克利基塔特在得到陳劍秋的首肯后,低著頭,慢慢倒退出了帳篷。
陳劍秋把黃金左輪放在了桌子上,開始繼續看那張地圖。
“老大,我可以進來嗎?”飛鳥的聲音突然在帳篷外面傳了進來。
“進來吧。”
飛鳥快步走進了帳篷,他回頭指了指帳篷外:
“老大,剛才那個人說的話,你可半句都不能信啊。”
陳劍秋笑了起來:
“你趕緊去睡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情。”
另一邊,在谷中的鎮子里,老馬來家中。
部落的人回來之后,大部分都散了。
老馬來的泥坯屋子里,只剩下他自己和幾個心腹。
屋子里沒有椅子,甚至也沒有床,只有用稻草編成的墊子。
于是幾個人席地而坐,也沒有掌燈,黑咕隆冬的一片,開著“夜談會”。
“這個陳劍秋,太過分了!仗著自己有武裝,恐嚇我們。”黑暗中,一個印第安人說道。
“但我們就是沒辦法啊,誰讓他拳頭大呢。”一聲嘆息傳了出來。
“你們信杰羅尼莫死了嗎?”還是那個聲音。
“不管他死沒死,這都是我們的一個好機會!現在他們部落群龍無首,如果不爭一把就沒機會了。上一次如果不是陳劍秋插手,杰羅尼莫早就死了。”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語氣中透著憤滿。
“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陳劍秋啊。”剛才嘆氣的那個聲音說道。
這一句話,讓屋子陷入了沉寂。
是啊,有陳劍秋和他在谷口的那些兵在,他們誰也掀不起波浪。
在經過了許久的沉默后,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有辦法。”
說話的是老馬來。
在陳劍秋那里吃了癟之后,他就一直沒怎么說話。
但他的內心,卻是翻江倒海,滿是悲憤。
那種被當眾羞辱卻無可奈何的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過了。
所以,在回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著復仇的辦法。
聽見自己的首領有辦法,眾人紛紛側耳傾聽。
“明天,我越過邊境線,去找聯邦的維爾托德上校,他早就對陳劍秋和他的華人不滿了,我可以和他做一個交易。”
黑暗中的眾人聽了自己首領的主意,依舊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可我們在墨西哥境內啊,那個什么上校,會為了我們越過國境線來和陳劍秋交戰嗎?”
“會的,如果我將杰羅尼莫的死告訴他的話。”老馬來說道。
第二天天不亮,老馬來獨自一人騎著馬出發了。
他沒有直接走陳劍秋士兵駐扎著的谷口,而是繞了一個圈,趁著天黑,從遠離營地的地方穿了過去,奔著邊境線而去。
老馬來很快來到了在邊境線駐扎的要塞外。
這是一個相當有歷史的堡壘。
從美墨戰爭開始,美國的邊防軍就在這里設立了崗哨,隨后用泥土和石頭堆成了一座堡壘,防止墨西哥人來襲。
美墨戰爭結束后,邊境太平了好一陣子,直到杰羅尼莫和他的印第安聯軍再次開始對邊境線進行襲擾。
而維爾托德上校的軍隊,就駐扎在這里。
上校曾是一名資深的3k黨徒。
和那個年代的很多軍人一樣,恨自己生不逢時,大好的才華得不到施展。
他無數次動過想攻打羅斯威爾的主意,可都被理智的副手伯克上尉拉住了。
原因很簡單。
首先他們很難找到借口。
當地的華人和白人以及墨西哥人相處得非常融洽。
這里的現代化程度很高,和東部一樣通上了電;經濟也不錯,哪怕是在經濟危機期間,人們的生活水準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既然生活好了,矛盾自然少了很多,大家都忙著賺錢,沒工夫斗來斗去。
即使是維爾托德上校想發設法派內應過去制造了一些矛盾,并準備前去維護白人利益的時候,他們遇到了第二個問題。
投鼠忌器。
羅斯威爾現在已經是一座邊陲重鎮,就算是人民內部有些矛盾,那也是市政府和州政府的事。
你不由分說帶著兵去一頓打,州政府那邊怎么交待?華盛頓那邊又怎么交待?
最終讓維爾托德老實下來的原因,是第三個。
經過手下人的推演和分析后。
他們發現,打不過。
根據手下人的偵查,羅斯威爾的民兵足足有兩千多人,其中不光有華人,還有當地的白人和墨西哥人。
這還不算后備役。
軍事訓練在羅斯威爾是全民都要參與的,對外的理由是位于邊境線上,要時刻防止南邊鄰居的襲擊,拿起槍,保衛國家。
至于那些民兵的裝備,就更可怕了。
如果說匹茲堡是鋼鐵之城,那羅斯威爾就是軍火之城。
從圣菲到阿爾布開克,再到羅斯威爾,這里生產著大半個美國的軍火和彈藥。
所以,維爾托德不得不選擇窩在城堡的辦公室里,對著墻上的地圖發起無限的遐想。
今天,也是一樣。
正當上校盯著墻上的那幅地圖無限腦補的時候,有傳令兵從門外闖了進來:
“報告長官!有一個印第安人出現在據點外,說有事要找您!”
“印第安人?”上校連身子都沒轉,眉頭皺得像是一座山,“有印第安人來了你問我干嘛,打死不就行了。”
對于任何白人以外的人種,他都沒有好感,印第安人更是屬于可以被隨意抹去的那種。
傳令兵看了一眼上校的副手,伯克上尉。
上尉微微搖了搖頭,讓他站著等會兒。
果然,沒過一會兒,上校轉過了身:“那個印第安人長什么樣子?”
“一個老頭,聲稱自己是一支印第安人的酋長。”傳令兵說道。
“有可能是邊境另一邊的那些。”伯克上尉在一旁提醒道。
“把他帶進來吧!”托爾托德上校改了主意。
在傳令兵的帶領下,老馬來來到了門口,守衛的士兵要搜他的身。
老馬來舉起了雙手:
“我沒有帶任何武器,只是想和您做一個交易。”
“和我做交易?你有什么資格和我做交易?”上校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雙腿“冬”得一聲蹺到了桌子上,揚得滿是灰塵。
“杰羅尼莫死了!”老馬來大聲說道。
他將杰羅尼莫墜崖的消息,告訴了上校。
這是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
包括上校在內的人,都呆住了;上校更是半張著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
要知道,杰羅尼莫的名字,美國西南的邊疆,是一個傳奇。
關于他如何驍勇善戰,如何勇勐無比的故事多到數不過來!
而十年前他帶著阿帕奇人對于邊境線的襲擾,仍讓很多邊境上的人記憶猶新。
不管自己對陳劍秋和那些華人有多大怨念,可駐軍在此終究防的是這個人啊!
可是,他現在居然摔死了!
過了好一會兒,維爾托德上校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他冷冷地問道:
“尸首在那里!”
老馬來手中的拐杖又在地上敲擊了一下,沉聲說道:
“尸首在陳劍秋的手里,他帶了一百號人駐扎在山谷口。”
“陳劍秋?怎么又是他?”維爾托德上校一聽到這個名字,頭都快要炸了,“他在那里做什么?”
“他在威脅我們,想要控制我們!”老馬來回答道,“控制我襲擊美國境內。”
上校想了一會兒,終于將腳從桌子上拿了下來。
腳有點麻。
他不得不在地上跺了跺。
“這樣,你先走,我會派軍隊在邊境線上等著,等我收到杰羅尼莫尸體的確切消息,我會帶人越過邊境線,替你解決那個姓陳的。”
老馬來沒想到上校會這么謹慎。
不過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于是轉身走出了指揮室。
“你真的相信他的話再說了,那些滾到邊境線那邊的印第安人,值得我們出手?讓他們狗咬狗不是更好?”伯克上尉在一旁說道,“長官,我提醒你,我們這樣是要跨過國境線,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上校看著老馬來句僂的背影,舌頭舔了舔下嘴唇:
“我可沒打算幫那些印第安人,他們應該被全部殺掉!”
伯克瞬間明白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長官在想什么。
編造一個這些印第安人襲擊邊境線的理由,然后把他們一網打盡。
畢竟,作為一個美國軍人,誰能拒絕杰羅尼莫的尸首作為戰利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