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時間,總是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齊羽在回憶的小徑上慢吞吞地走,看見穿著高中校服的自己捏著一片葉子站在樹下。
像是有所感應一樣,那時候的自己看了過來,齊羽下意識地禮貌性點了點頭,過后才反應過來自己當時在看什么,在她身后的方向,是一個男生落寞的背影。
因為被背對著,那時候齊羽并沒有看到馮子秋臉上的表情,但她清楚地記得那時在寂靜的夜里隱隱約約傳來的抽泣聲,男生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鐘樓前面,身體微微顫抖著,稍稍仰著頭,像是這樣就不會讓眼淚流到地上。
那一幕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于今天看到那個蕭瑟的背影時,當時的場景便立刻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只不過那個時候她只是遠遠地在邊上看著,而這一次,有人主動奔向了他。
下午的投資學課,進教室的時候又一次看到了鄭碩,男生轉過來看著她,朝她招了招手。
如果是以前,她只會微笑點頭致意然后挑個就近的空位坐下,但今天齊羽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徑直走了過去,在男生右手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習慣了被選擇性無視的鄭碩一時之間愣了一下,但并非神經大條的男生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只是安靜地打了個招呼。
“上午的事,對不起。我態度不好。”
下課的時候,鄭碩在收拾書包,齊羽忽然說。
“啊……哦,沒事。”鄭碩偷偷瞄了一眼她的側臉,立刻轉回正前方的投影屏幕上,“其實我和我以前的同學關系也不好。”
似乎是想到了不太開心的事,齊羽注意到男生的臉上寫了點難過,有點于心不忍,想說點什么來安慰他,但又不組織不起像樣的語言,只好笑笑說,“這樣啊。”
“其實仔細想想都是我自己的問題,不能怪別人。”鄭碩像是自嘲似的笑笑,“和現在不一樣,我以前其實是個很內向的人。”
“哈?”齊羽咦了一聲,花了好幾秒鐘才消化掉這句話里的信息。男生被她直愣愣地盯著,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腦勺。
“是真的,那時候我不愛說話,一心只想考個好大學,除了必要的身體鍛煉,幾乎一直泡在教室里。滿腦子想著未來的結果就是忽視掉了近在眼前的東西,有段時間就覺得,自己真是讓人失望啊。”
“但是你現在挺好的呀,風趣幽默、陽光帥氣,和誰都能聊得來,一定有很多人暗戀你吧。”齊羽半開玩笑的說著,“不像我,和陌生人一句話都說不下去,別人見了都要繞著走。”
“哪有哪有,你別開我玩笑了。我能變成現在這樣,其實也有過去的因素在,如果不是因為那時候的遺憾,我現在應該還是那個衰樣,一點改變都沒有吧。”
“一點都想象不出來。”齊羽搖了搖頭,“不過,你也注意別矯枉過正了。”
齊羽抱著自己的東西朝他眼神致意,然后轉身就往教室后門走。
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背后一聲輕輕的呢喃。
“馮子秋,是吧?”
齊羽回頭看著他,鄭碩的眼睛盯著窗外,只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你說什么?”
“那個男生,叫馮子秋吧。”
齊羽直接從長桌前繞了一圈,走到他面前,硬生生地迎上他想要閃躲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你調查我?”
“之前國賽答辯的時候遇到過,我只是在下面坐著而已,他肯定不記得我嗯……是個很厲害的人,吧?”
齊羽看他被自己盯得滿臉通紅,說話聲音像是被勒住了口但又不是很緊密的氣球在漏氣一樣憋得難受,不由得把語氣放軟了些。
“所以,最后獲獎了嗎?”
“啊?當然了,他們可是成績最好的幾組,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他們那組是跨校組隊,你們宿舍那個鄭曉,也是他們同組的成員啊,不過據說那天生病了,最后沒去答辯現場。”
“鄭曉?”齊羽搖了搖頭,一時間有點恍惚,“我其實是問你。”
“有是有啦……不過只是賽區獎。”
“也已經很好了。”
“哈哈。”
他終于喘過氣來,傻呵呵地笑了笑,臉上的緋紅漸漸消失。
“我就是瞎說的,早上看見的時候覺得眼熟,剛剛突然想起來,腦子一熱就直接說出來了,你別放在心上,對不起。”
“沒事,名字就是用來喊的,又不是什么說不得的禁忌。”齊羽不打算繼續下去,抱著課本就離開了,“回見。”
“回,見。”第二個音節還沒說出口,那個清秀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樓梯間的拐角,鄭碩揮起的手愣在半空,眼里落滿了酸澀。
回宿舍的路上,齊羽的心里就像是路邊彎彎繞繞的落葉堆一樣很亂。
高中畢業后的這兩年多來,她還是第一次察覺到那近在咫尺的聯系。
鄭曉同組的伙伴,鄭碩的競爭對手。
不真實,太不真實了。
世界很小,一直如此。
“我說,你就是有心事吧。”
推開宿舍門,迎面就是鄭曉純天然卻精雕細琢的臉,慵懶耷拉著的嘴角,微微瞇著的眼睛,恣意披散著的長發,如果不是因為一米五五的身高而不得不抬頭仰視的話,一定會很有壓迫感。
“每上一節課回來都像是掉了一層皮抽了一縷魂一樣。”
“上午是早八,下午嘛,投資學的課也很累的。”
“所以直接不去不就好了,反正兩次考試滿分就不影響績點啦。”鄭曉一邊說一邊拉扯著睡衣帽子上的兔子耳朵,“雖然說是三次機會,但只要卷面分數夠高,實際上老師根本不會管得很嚴格。”
齊羽啞然。
每次聽到類似的發言都會感慨這世上真的有人不食人間煙火,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還大,這句話并不只是無厘頭喜劇里的調侃,而是真真切切發生在生活里的現實。
從前都是眾星捧月的人,大多數在這里卻只是隨處可見的石頭,只有少部分人才是真正的黃金。
“對了,你上次參加的比賽,怎么拿獎了都沒吱一聲。”
“啊,結果公布了嗎?好像還沒有吧。”
“公布了吧,鄭碩說伱們進了最終答辯名單。”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么回事,那天我睡過頭了。”
對這樣離譜的發言齊羽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的關注點也不再這里。
“你們組里,是不是有個叫馮子秋的人?”
“嗯,有的。”
鄭曉回答得干脆利落,讓齊羽有些驚詫。
“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你不是應該說,不記得了啊……好像有吧,這樣嗎?”
“因為他也問過我差不多的問題啊,那時候還是徐瀚文剛剛拉我進組的時候,他聽完自我介紹就問我認不認識齊羽,我說,那當然啦她是我舍友。我還以為會有什么后續,結果之后他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就把話題轉到題目上了。”
“嗯……”齊羽看著一旁的空氣出神。
鄭曉明顯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但只是把臉別過去,摘掉帽子,擦了擦額角的汗。
“馮子秋,是吧?”頭頂的床上忽然傳出一句仿佛礦工挖到了黃金一般的呼喊。
“對,一個高中同學。”齊羽抬頭和坐在床上的許茜對視,“就是以前的同學,我們一起長大,在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初學,一直到高中畢業都在同一個社團,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不是喜歡的人?”另一邊傳來百綺八卦兮兮的聲音。
“不是,絕對不是。”齊羽認真地說著。
至少現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