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功夫,御車到了暢春園門口。
御車并沒有停駐,也沒有進大宮門,而是順著御道,沿著園子東墻一路往北,到了小東門,停在小東門。
騎馬的皇子阿哥與隨行文武早就下車、下馬,步行相隨。
迎駕的眾人,也是如是。
到了小東門門口,康熙下了御車。
早有鑾儀衛抬了輦候在這里。
康熙下了御車,換了肩輦,進了園子。
九阿哥在旁,仔細看了兩眼。
比兩月前相比,皇父看著清瘦了一些,但是精神矍鑠,并無勞乏之態。
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也跟著下了御車,跟在兄長們身后。
十四阿哥按捺不住,湊到九阿哥跟前,道:“九哥,九哥,想弟弟沒?”
雖說只露了半張臉,可是這顏色兒……
九阿哥帶了嫌棄道:“這是做什么了?怎么跟小黑碳似的?臟了吧唧的!”
十四阿哥笑道:“賽馬、套馬、打狼、抓狐貍,可有意思了!”
九阿哥聽他說話甕聲甕氣的,道:“這么能耐,怎么還折騰病了?”
十四阿哥心有余季,道:“好好的,那天突然就下雪,弟弟穿少了……”
九阿哥皺眉道:“跟著的嬤嬤做什么的?就是這樣服侍主子的?”
十四阿哥還是沒有成丁的小阿哥,出門帶的不是女卷,而是諳達太監跟保母嬤嬤。
說著,他又訓斥十四阿哥:“你以為你生病只關系你自己,怎么不想想汗阿瑪跟妃母?體之發膚,受之父母,不愛惜身體就是不孝!”
幾個年長的阿哥,在旁聽著九阿哥的話,感覺很是微妙。
前頭說話不著調,后頭還真有些當哥哥的樣子了。
這是長記性了?
自己之前病懨懨的,也曉得什么是孝道了?
十四阿哥倒是難得服順,并不犟嘴,點頭道:“是弟弟不好,讓汗阿瑪跟著操心,往后這增減衣物也不能輕忽。”
他都是要當差的皇子了,確實不應該如此。
這樣的話,皇父該不放心他出門。
旁人還好,四阿哥聽著兄弟問答,在旁直磨牙。
同樣的道理,九阿哥說了十四阿哥就聽了;自己說了,十四阿哥就不耐煩的尥蹶子,說一句頂一句。
這個弟弟太欠揍了!
八阿哥面上依舊保持微笑,可是心里也是酸澀。
之前的時候,都是他這樣教導九阿哥、十阿哥,九阿哥與十阿哥兩人也跟十四阿哥這樣服順聽話。
現在……
從園子大宮門見了他,兩人熱熱乎乎的跟他打了招呼,看著跟對其他哥哥們一樣,并沒有疏遠之意。
可是這一樣,就是跟過去最大的不一樣。
還有這次北巡……
蒙古王公看重大阿哥,看重五阿哥,連帶著四阿哥與十三阿哥都有人親近。
反倒是他,跟三阿哥一樣,被王公們忽視。
雖說同樣境遇的還有七阿哥跟十四阿哥。
可是不同。
七阿哥是自己不愛在人前,又掌著護軍營,有正經差事,負責行在安防,跟蒙古王公也避而遠之。
十四這里因為還小,加上今年的蒙古王公比去年聰明了一點點。
去年的時候,那些王公以為十三阿哥是博格達汗幼子,對他高看一眼。
今年大家就曉得,這汗幼子,有好幾個。
其中最小的是五阿哥與九阿哥的同胞弟弟,聽說是最受寵的那位娘娘生的,還在襁褓中。
十四阿哥就算不上幼子了,也就沒有去年十三阿哥第一次隨扈出來時的體面。
一行人到了清溪書屋門口。
康熙下了輦,看著隨扈的皇子、宗室跟文武大臣道:“行了,勞乏了,你們也下去歇息吧……”
眾人躬身應了。
康熙又看向來迎駕的皇子與大臣,道:“進來說話!”
書屋外的人,就此分了兩撥。
一撥往外走,一撥跟著進了書屋。
等到進了書屋入座,康熙看著馬齊道:“直隸巡撫上了折子,卿看了沒有?”
馬齊躬身道:“奴才看了,是請開除直屬霸州、永清、宛平、良鄉、固安、高陽、獻縣七州縣新河占地錢糧一事……”
康熙聽了,道:“戶部如何議覆?”
馬齊道:“李大人所言屬實,當應如所請從,免三十七年以后錢糧。”
康熙點頭道:“可!”
康熙又望向張英道:“還沒有查訪到前明子孫么?”
張英躬身道:“難核實身份,祀典之事,又不可冒姓,臣等覺得還是委該地方左貳官一員專司祀典,以時致祭,更為妥當。”
康熙頷首道:“可!”
等到兩位京堂下去,康熙才看向九阿哥,輕哼一聲道:“說罷,又是怎么了,惹得你額娘發火?”
還真是稀奇。
從生下老五開始算起,宜妃當了二十多年的額娘,還是頭一次罰兒子。
九阿哥沒有立時回答,而是看著康熙,目光很是復雜。
似欣喜,又是惆悵,還夾雜著孺慕,卻是有些激動過了,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聲。
康熙見了,心中越發納罕,望向十阿哥道:“你代他說!”
十阿哥的臉上也帶了糾結出來。
宜妃母大張旗鼓的打掩護,九嫂也坦然受了。
這其中不對勁啊!
就算九哥一時犯了湖涂,妃母跟九嫂也是明白人。
九嫂懷孕之喜,好像是真的,不單單是九哥的癔想!
“嗯?”
康熙覺得不對勁了,望向十阿哥,帶了催促。
十阿哥想了想,還是看向九阿哥,提醒道:“九哥快給汗阿瑪報喜啊!”
九阿哥點頭,望向康熙,已經紅了眼圈,道:“汗阿瑪,兒子……好像也要做阿瑪了!”
當聽到十阿哥提及“報喜”,康熙心中已經想到此處。
可是聽到九阿哥的話,他還是有些激動,之前盤腿坐著,現下身子微微探前,道:“哦?多久了,太醫怎么說?”
九阿哥:“……”
他“嘿嘿”笑道:“太醫還沒看呢,就是有些孕吐,估摸要月底才能診斷出來……”
說到這里,想起自己娘娘,他忙解釋道:“現在才一個月,兒子擔心福晉請安時辛苦,打發人去請娘娘幫忙想法子,才有了‘禁足抄書’的事,娘娘沒有惱……”
他也曉得自家汗阿瑪的忌諱,不樂意皇子養于后宮嬪妃之手,也不樂意后宮妃嬪插手皇子們的事。
康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太醫還沒診斷,就瞎折騰一回!
不過他也體諒九阿哥的求子心切,心中嘆了口氣,問道:“幾分準了?”
要說之前有七分的話,現下就是九分了。
因為舒舒的小日子次日就沒了。
前后就一點點。
這就是七分成了八分。
外加上舒舒居然點名吃清炒苦瓜,還要了一碗苦丁茶喝,這也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之前但凡是苦味的,她都不怎么沾。
如今口味大變,也是孕兆之一,這就是八分成了九分。
九阿哥嘴巴咧著,露出滿口小白牙,道:“九分準了!”
說著,他又想起一件事,道:“汗阿瑪,兒子這個是嫡長子呢,到時候您可要先圈個好名字給兒子留著……”
這是想起了三福晉如今還有身孕,怕兩家到時候搶名字。
皇孫輩取名,都是日字旁,可是如今皇孫漸多,日字旁里的好字兒卻是有數的。
康熙忍不住又瞪了九阿哥一眼。
毛毛躁躁的。
還有九個月,就操心起名字來!
時間已經是正午時分,將到御膳擺膳的時候,九阿哥與十阿哥就退了出去。
兩人可以在阿哥所小住一晚,明天隨著圣駕一起回宮。
可是九阿哥不放心家里,就跟十阿哥道:“我打算回去,要不在這邊也睡不好。”
十阿哥道:“那明早再過來?”
九阿哥搖頭道:“不折騰了,汗阿瑪為了不擾民,每次從園子回宮都在早早出發,咱們就算折騰過來,也是跟著往回走,不扯那個虛的。”
十阿哥無語。
今天這虛的怎么就走了?
九阿哥小聲道:“就算殷勤,也得適度,太過了,就假了!”
十阿哥笑著點頭,覺得自己九哥也很厲害了。
說他赤子之心吧,還有這些小算計。
說他愛算計吧,還真沒有那種聰明相,叫人看不出來。
現下這樣,居然也不錯。
旁人都以為九哥不大聰明,實際上九哥心里開始有數了。
兄弟倆說了話,到了小東門。
小東門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諸位隨扈的阿哥,竟然都在。
九阿哥很是好奇了:“怎么都湊這里了,有什么事么,也不去梳洗梳洗?”
這說的是騎馬扈從的幾位皇子,身上還穿著騎馬裝,不能說風塵仆仆的,也有不少的灰。
大阿哥看著他,打量了兩眼,道:“沒挨汗阿瑪訓斥?那‘禁足’是怎么回事?你耍什么混了,氣得妃母都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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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哥在旁也道:“九弟,不該如此,這‘百善孝為先’……”
四阿哥反而沒有訓斥,只是蹙眉看著九阿哥。
瞧著這沒心沒肺的樣子,是真的沒事,還是沒臉沒皮慣了?
五阿哥憂心忡忡道:“十八弟的‘百歲禮’有什么可挑剔的?弟妹是個周全人,是不是下頭奴才使壞,損壞了禮物?”
七阿哥的目光在九阿哥與十阿哥面上掠過,在十阿哥面上定了定。
見十阿哥并無憂色,七阿哥就曉得傳言未必是實,九阿哥沒事。
他也就懶得張嘴了。
八阿哥嘆口氣道:“有什么誤會,還需要早日說開為好,要是你福晉不好過去,就請五嫂出面好了……”
十三阿哥則是看了五阿哥一眼,也是陰謀化了,想到奴才損壞禮物上。
能讓宜妃惱怒的,那肯定是有冒犯之處,比如,長命鎖斷了,或者如意碎了之類的。
是不是九哥在內務府又得罪人了?
十三阿哥也不放心。
十四阿哥則是直接問道:“九哥,九哥,‘禁足’的事兒是不是以訛傳訛?您今兒不就出來了么?瞧著精神也挺好的……”
終于等到今天了,翻跟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