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正堂。
主位空置。
宗令簡親王薨,新的宗令還沒有任命。
如今宗人府左宗正是貝子蘇努,右宗正是貝勒延壽。
延壽就是點個卯,平日里宗人府庶務還是蘇努做主。
今日第一次正式提審阿靈阿,主審就是蘇努,副主審的就是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與八阿哥。
三阿哥與八阿哥在蘇努下首坐了,大阿哥與五阿哥坐在對面。
從九月二十三接了差事,幾位阿哥也沒有閑著,都是看宗人府跟慎刑司的卷宗,然后看著蘇努提審公府戶下人,還有就是烏雅家、塞和禮家兩家跟公府往來密切的子弟。
時間竟然追溯到了康熙十四年,孝昭皇后入宮享妃位,帶了鈕祜祿家的嬤嬤跟戶下人口。
當時老公爺已經薨了,承爵的法喀還沒有成丁,也沒有娶妻,公府內宅做主的是老公爺的三繼妻,阿靈阿的生母。
當時爵位已定,阿靈阿還是幼子,誰會想到防范自己人呢?
阿靈阿生母對爵位歸屬不死心,在康熙十四年孝昭皇后與康熙十九年溫僖貴妃入宮的時候,都收買了兩人身邊的嬤嬤跟家下女子。
這些人有的放出去榮養,有的在十皇子府當差,這次都重新查了。
孝昭皇后的脈案生前沒有查出什么來,溫僖貴妃這里卻查出些不對來。
溫僖貴妃二十四年生下十一格格,次年就再次有身孕,只是沒有滿三個月,沒有廣而告之。
結果,還沒等滿三個月,十一格格就因小兒高熱,殤在兆祥所。
康熙下令瞞著溫僖貴妃,結果還是叫人鉆了空子,消息傳到貴妃前。
溫僖貴妃動了胎氣,臥病休養。
等到御前叫人查此事,就查到故意叫破此事,害得貴妃小產的,是她的陪嫁侍女,而后查到法喀夫婦頭上,只是沒有實證。
她的胞弟法喀因辦差不謹奪爵,一等公由阿靈阿繼承。
幾位皇子曉得了當年往事,除了五阿哥之外,其他人各有思量。
這就是燈下黑了……
也是阿靈阿母子奸詐。
他們安生了十幾年,等著阿靈阿成丁后才算計,而且還直接打了赫舍里氏的幌子。
皇上護著太子,但凡涉及赫舍里家的,都不會明查,怕太子身上落下怨恨,也怕赫舍里氏人行事不法拖累太子名聲。
大阿哥覺得沒意思起來。
三阿哥
卻是有些慶幸。
查吧,大家身上都不干凈才好呢。
跟勛貴大族這種為了奪爵,拿貴妃母子做筏子相比,自己娘娘那邊就算有錯,應該也不算大吧?
五阿哥則是鬧心了。
這內情查出來,汗阿瑪應該會下令封口,因為當年被愚弄了,這有損皇上威嚴。
可是涉及到溫僖貴妃。
雖說二十五年溫僖貴妃沒殞命,只是喪女連著小產,可誰都能想到她三十來歲就病故,未必沒有當年這件事的緣故。
還有阿靈阿的爵位,法喀夫婦到底無辜不無辜?
就算是阿靈阿生母借著他們的手出手,那害人心思是真的吧?
那樣的話,告訴十阿哥,反倒是多了一門仇人。
八阿哥這里,也隱隱地有些興奮。
赫舍里家、佟家,這回輪到鈕祜祿家了么?
宮里安插耳目……
他猜到前年索額圖跟佟國維問罪的原因了。
蘇努看著四個阿哥沒有挑頭的意思,只覺得心塞。
本是查阿靈阿夫婦不法事,誰會想到竟然還能查到十五年前的舊事。
涉及到溫僖貴妃,這內情肯定就沒有辦法公之于眾。
可是沒有合適的理由,也不好給阿靈阿重罰。
上三旗的勛貴,佐領最多的是佟家,連上溫憲公主陪嫁的一個佐領,現下是十七個佐領;其次就是瓜爾佳氏的十個佐領,再后就是鈕祜祿氏的九個佐領。
佟家兩個公,瓜爾佳氏兩個公,鈕祜祿氏一個公。
可是鈕祜祿氏其他房頭,還有大大小小的世爵。
損了皇上顏面的事情不能提,只能按照謀害皇孫論了。
只是如此一來,鈕祜祿家那邊,跟十阿哥的關系就要微妙。
承爵那一支會念十阿哥的好,其他族人就未必了。
蘇努有了計較,就吩咐下去,帶阿靈阿上來。
阿靈阿沒有定罪,也沒有鎖鏈加身。
只是從八月下旬,蘇努請旨后將他“請”到內務府,已經一個月零幾天。
阿靈阿頭皮青黑,整個人瘦了一圈。
原本他的鼻子就有些凸起,眼下瘦下來,面相看著更惡了。
他看著蘇努,留心蘇努的神色。
誰不曉得這個老狗是個官迷,一心要攢功勞求恩典的。
畢竟他有那么多兒子,還等著皇上抬抬手。
努也在留心阿靈阿。
歷代都有“八議”制度,即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死刑免死,流刑以下減等。
阿靈阿,是皇親國戚、也是正一品以上爵位,可以議親與議貴。
《大清律》上也提及“八議制度”。
不過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從太祖皇帝開始,就強調權貴守法,即便是執政貝勒,也不許悖道行亂,否則依法懲辦。
到了太宗皇帝,專門提及“國家立法,不遺貴戚”。
所以,大清的王公勛貴,頭上也都有鍘刀。
這樣想著,蘇努神色就肅穆起來,看著阿靈阿如同看著死人了,道:“阿靈阿,你窺視宮中消息,放縱烏雅氏謀害皇孫阿哥,大逆不道,當議死罪……”
阿靈阿立時抬頭道:“貝子爺,我確有管家不嚴之罪,也樂意受責罰,要說其他罪名,我不認!”
蘇努道:“你不認,烏雅氏認了,宮里給你們傳遞消息的太監,是鈕祜祿家康熙十九年前就買通的人手,你想要推給烏雅氏也不能了。”
烏雅氏是二十五年由皇上指婚給阿靈阿的,同年嫁入公府。
阿靈阿:“……”
他面上強做鎮定,心里卻有些慌亂,實在沒想到還能翻出這樣的隱秘關系。
他呼吸有些急促,望向其他幾位阿哥。
大阿哥看著他面上帶了不善,三阿哥則是有些幸災樂禍,五阿哥蹙眉,八阿哥移開眼,不與他對視。
阿靈阿的心沉了下去。
蘇努已經繼續說道:“不用否認,從朝陽莊子提了幾戶人口回來,已經都招了。”
阿靈阿忍下慌亂,道:“是我額涅的陪嫁人口么?當年烏雅氏進門,我額涅就將家務都交到烏雅氏手中,大前年烏雅氏還曾犯糊涂,安插人手在阿哥所,被我訓斥了一頓,不許她再打聽宮里消息,沒想到她還敢再犯……”
蘇努似沒有聽到他辯解,繼續道:“烏雅氏謀害皇子福晉與皇孫人證物證俱全,也已經認罪,簽字畫押,只是她不承認是自己拿的主意,只承認是受了你的指使。”
阿靈阿臉色漲紅,帶了怒氣,道:“烏雅氏在胡說八道!我哪里會在意這些內宅之事,九阿哥與十阿哥上門之前,我壓根不曉得此事……”
他是真氣了。
關了一個多月,遲遲沒有審判下來,他沒有那么慌亂,因為曉得是等圣駕回鑾。
可是沒想到,有烏雅氏的認罪,還要查這么深,也沒想到烏雅氏會改口。
蘇努只撿起旁邊一個文書道:“有烏雅氏親口供述,另有公府戶下女子五福與三多的證詞為證,八月十六烏雅氏去十皇子府當天,與你一起用的早飯,烏雅氏提及去十皇子府之事,你沒有阻攔……”
阿靈阿:“……”
“那是我記混了,就算我曉得她去十皇子府,也想不到她是那個目的……”
卡頓了一下后,他換了說辭,依舊叫委屈。
蘇努又拿起另一個文書道:“有公府門房德勝、管事李忠的證詞,宮里送消息來的,是慎刑司太監四喜的干兒子錢根生,你在八月十五下午,親自見了錢根生。”
阿靈阿嘴唇哆嗦著,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蘇努撂下文書,勸道:“你們夫婦雖窺視宮中消息,有謀害皇子福晉與皇孫之意,可并無釀成惡果,若是老實認罪,皇上對外戚素來優容,不過是小懲大誡,若是冥頑不靈,就不好說了。”
阿靈阿露出幾分虛弱來,道:“謝貝子爺提點,我想再給皇上上一個請罪折子。”
蘇努點頭,道:“我也會與直郡王與三位貝勒商議,上議罪折子。”
阿靈阿被帶了下去。
蘇努望向幾位阿哥。
大阿哥道:“這是大不敬,也是惡逆,革爵,絞立決!”
要是阿靈阿謀害的是尋常百姓,那是殺人償命,沒有害死,則是減等。
可是謀害的是皇家人,就算后果沒有那么嚴重,也要罪加一等。
三阿哥道:“籍沒,兒子流,遇赦不赦,否則罰了太輕了,不能警戒世人。”
五阿哥平日里看書費勁,壓根就沒有留心過《大清律》,不過因十阿哥的緣故,也極厭阿靈阿的,就道:“都追溯到康熙十四年了,怎么能確保阿靈阿的兄弟也清白,當一并問罪……”
八阿哥看了五阿哥一眼,實沒有想到他竟然想要株連。
八旗可不講究株連。
再說鈕祜祿家的一等公可是遏必隆因軍功封的,就算阿靈阿問罪,也要在他這一支兒孫身上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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