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并不清楚以太界內廝殺的后續,自然也不知曉,傲慢與暴怒的結局,但這不妨礙伯洛戈從后續的種種變化里,察覺到局勢的微妙變化。
嫉妒的利維坦。
直到現在回憶起來,伯洛戈都不禁感到脊背發涼,冷汗流淌。
自始至終,利維坦的身影都穿插在永夜之地的行動中,他如同一位老練的獵人,潛伏著、籌備著、在腦海里無數次預演那致命的伏擊。
回顧這一切時,伯洛戈不得不產生這樣的設想,利維坦的伏擊成功了,他一舉擊敗了傲慢與暴怒,同時回收了兩份權柄與原罪,令這平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游戲,終于出現了巨大的傾斜。
伯洛戈試著以輕松的語氣說道,“如果我推測的沒錯的話,與別西卜的戰爭,將是我們最后的決戰。”
“最后的決戰?”
帕爾默對于這個命名感到疑惑,類似的話在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就比如曾經襲卷大陸的焦土之怒,每個戰爭的參與者都抱著一種病態的榮光感,他們認為自己正在打一場足以終結所有戰爭的戰爭。
事實上焦土之怒什么也未能終結,它反而像是另一場瘋狂大戲的開端。
“對,決戰,”伯洛戈語氣肅穆,“這和曾經發生過的所有戰爭都不一樣,這一次我們將與魔鬼徹底決出個勝負。”
帕爾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莫名的不安感,如同幻聽般,女人的笑聲回蕩,仿佛是在嘲笑伯洛戈的不自量力。
地鐵抵達終點,車廂門整齊地彈開,伯洛戈與帕爾默踏入深巣之庭,不等片刻停歇,兩人腳下的地面開始扭曲、破碎,龜裂的縫隙里,游離著奇異的光點。
“各位,好久不見!”
一個道幽靈般的身影從地面的裂隙中升了起來,她一臉狡黠的笑意,抬手分別按在伯洛戈與帕爾默的臉上,試圖用拇指與食指挑起兩人的嘴角,讓他們嚴肅的表情微笑起來。
“哦,芙麗雅啊。”
帕爾默被這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緊接著他困惑道,“等一下,芙麗雅,你怎么在這?”
作為虛域意志,一直以來芙麗雅的活動范圍,都只限于廢墟區中,可這里是墾室本部、深巣之庭,芙麗雅不該出現在這里。
“根據決策室的指令,芙麗雅從數月前起,就在嘗試接入墾室之中,作為輔助官,配合各位職員的工作。”
芙麗雅以一套標準的官方通知,回答了帕爾默,接著又補充道,“功能還處于測試階段,所以只對少部分職員開放。”
她說著斜視了伯洛戈一眼,意思顯而易見,一位榮光者擁有一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幽靈秘書,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帕爾默再一次嘟囔道,“該死的特權階級。”
“現在這該死的特權階級,要帶你享受特權了。”
伯洛戈說著,腳下的地面完全扭曲、隆起,將兩人吞沒進漆黑之中,帕爾默體內傳來一陣莫名的錯位感,就像自己在經歷一場曲徑穿梭。
一場短距離的、發生在墾室內部的曲徑穿梭。
伯洛戈注視著黑暗,開口道,“怎么樣,很方便吧,芙麗雅可以帶我去墾室的絕大部分區域。”
“除了決策室,”芙麗雅補充道,“決策室是唯一的禁地,即便我接入了墾室虛域,但也被禁止訪問決策室。”
帕爾默點點頭,他不覺得決策室禁止訪問有什么問題,早在每一位員工的入職培訓階段起,決策室就在不斷地往職員的腦海中,植入各種關于決策室的準則,直到這些奇怪的條例,對職員而言,變得習以為常。
“說回剛才的那件事,”伯洛戈的話被芙麗雅的出現打了個岔,“如果決策室推測的沒錯的話,這場魔鬼們的紛爭游戲中,傲慢與暴怒已經退場了。”
“什么?”
談話內容的轉變太快了,令帕爾默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信息量也有些驚人。
伯洛戈沒有給帕爾默思考的空間,繼續說道,“在此之前,歡欲的阿斯莫德還與懶惰的貝爾芬格展開戰爭,結局以無縛詩社被大量腐化,貝爾芬格恥辱戰敗為結束。”
“不過,說是戰敗,但阿斯莫德也不好過,在這之后,她的歡樂園還遭到了我們的二次打擊,也就是說,這兩頭魔鬼已經不具備什么力量了,不足為懼。”
阿斯莫德具備多少力量,伯洛戈倒不清楚,但關于貝爾芬格這個偷窺狂,他還是了如指掌的。
現如今,貝爾芬格就被囚禁在墾室深處的日升之屋中,他的此世禍惡早已戰死,選中者、上一任秩序局局長,也被眾者吞沒。
貝爾芬格陷入了徹徹底底的被動之中,秩序局就像一把懸在他喉嚨上的利劍,只要秩序局想,隨時有能力徹底擊垮貝爾芬格。
擊垮,而非擊殺。
伯洛戈不清楚人類是否真的具備殺死魔鬼的力量,即便殺死了,人類真的有能力承載那權柄與原罪嗎?更不要說,如今秩序局囚禁的只是貝爾芬格在物質界內的化身投影,他那邪惡的本質依舊留存于以太界內。
因此,秩序局早早就放棄了殺死貝爾芬格的想法,而是選擇削弱他。
屆時,貝爾芬格將成為最弱小的一頭魔鬼,只要其他的魔鬼稍稍伸出利爪,就能輕易地抹除貝爾芬格的存在,吞沒他的權柄與原罪。
在伯洛戈看來,這是一個雙刃劍式的威懾手段,它確實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貝爾芬格,但也難以保證,是否會導致貝爾芬格的力量被吞并,進而促成另一頭強大的魔鬼。
“也就是說,我們眼下的強敵只剩下了三頭魔鬼,目前執掌三份力量的利維坦,盤踞在科加德爾帝國的別西卜,以及神秘的瑪門。”
伯洛戈繼續對帕爾默講述起了這一個個駭人的情報,“目前我們找不到利維坦,加上越發矛盾的局勢,現如今,秩序局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科加德爾帝國上。”
“并不是找不到利維坦。”
說話的同時,伯洛戈在心底里喃喃道,“只是以現有的科技水平,根本無法觸及他。”
夜幕降臨之際,只要抬起頭,就能窺見利維坦那高高在上的國土。
一想到這些,伯洛戈就感到莫名的荒謬。
“然后……”
伯洛戈還要繼續說些什么,但被帕爾默強烈打斷。
“停一停!伯洛戈,停一停!”
帕爾默雙手捂住耳朵,神情緊張道,“我只是個負權者,真的可以聽這些嗎?”
關于秩序局那嚴苛的信息保密等級,帕爾默還是知曉的。
伯洛戈以一種看待蠢蛋的目光盯著帕爾默,“你想什么呢?你是我的搭檔,共享情報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嗎?”
話音剛落,黑暗散去,一處堆滿文件的寬闊辦公室映入眼中,伯洛戈與帕爾默是這個辦公場所內僅有的活人,剩下的盡是忙忙碌碌的芙麗雅,她們就像辛勤的工蟻,處理這龐大的信息。
“這里是……”
“我的辦公室,”伯洛戈抬一下手指,不遠處的一把椅子直接滑了過來,“隨便坐。”
“你還有上辦公室了?”
帕爾默略顯拘謹地坐了下來,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熟悉的伯洛戈、熟悉的往日,截然不同。
“是榮光者的硬性配置,”伯洛戈坐在了帕爾默的對面,“耐薩尼爾說,我成為了榮光者,就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不能一直待在特別行動組的辦公室了,不然誰見到我都會鞠躬個沒完。”
伯洛戈與帕爾默一樣,他同樣討厭這逐漸變得陌生的生活,但伯洛戈沒有拒絕的余地。
“說來,你今天也來的正是時候啊,”伯洛戈又說道,“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準備去找你了。”
帕爾默問,“有什么需要我的嗎?”
伯洛戈沒有直接回答帕爾默的問題,而是講起了先前關于對錫林的援助。
“就在決策室計劃援助錫林后不久,我們收到了一份來自錫林發送的情報。”
“啊?”
帕爾默覺得自己與伯洛戈的談話變得越來越離奇了,秩序局不僅要援助犯下血海深仇的強敵,這位強敵還反過來,向秩序局輸送起了情報。
想到這里,帕爾默的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能令秩序局與錫林團結起來的,只有巨大的外部壓力,可以預想到,伯洛戈所說的決戰不是開玩笑。
“根據秩序局的保密條例,這份情報不允許有副本,除了決策室保有原件外,它只能依靠記憶存在于你我腦海之中。”
伯洛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著又指了指帕爾默的。
“你要為我詳細復述一遍?”
“不,那太費事了,而且你知道,我的不善于言談的。”
伯洛戈說著看向了一眼跟隨自己的芙麗雅,指示道,“我、伯洛戈·拉撒路,授權向帕爾默·克萊克斯展現此情報。”
“芙麗雅已收到指令,芙麗雅已確認指令。”
芙麗雅十指交叉,自然地垂落在身前,臉上靈動的表情冰冷了下來,仿佛一瞬間,她變成了一具石質的雕塑。
帕爾默本能地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感,這是來自于他恩賜的警告,接下來的話語將是一段殘酷的詛咒,任何聆聽之人,都逃不過夢魘的追逐。
“在我率部臨近王權之柱時,我遭到了數位新晉榮光者的圍攻,并且我的部隊也遭遇了海量的敵人。”
芙麗雅口中的“我”,指的正是錫林,她以錫林的角度闡述著故事,可語氣卻如同一位旁觀者般,冷漠、不帶任何情緒。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海量敵人,他們的攻勢如同一重重的浪潮,殺了一百個便出現一千個,殺死一萬個就活過來百萬個、無窮無盡。”
聽到這,帕爾默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無言者軍團,憑借不死分裂之力,只要一息尚存,他們就能分裂出一支嶄新的軍團。
但從芙麗雅的復述來看,這軍團的規模遠朝帕爾默所認知的無言者們。
“這些鬼東西并不是人,而是一種奇特的血肉怪物,就像猩腐教派常創作出的那類血肉畸變物一樣。
這一情況在我的預料之中,畢竟別西卜腐蝕了王室,把王權之柱改造成褻瀆的血肉巢穴,如今弄出這些血肉畸變物也意外。
可真正令我困惑的是,無論我殺死它們千百次,它們始終能歸來,而我又可以確定,戰場上并沒有彌漫血肉瘟疫,超凡災難·永生腐地也沒有降臨。
我的部下正不斷死去,我被迫困守于赤峰之上,為了抵御它們的進攻,我強行統馭了大地,撕裂出一道道阻擊的裂谷,但也是從這深邃的裂谷里,我看到了難以想象的事物。”
芙麗雅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當她再次開口講述之時,她的話語變了,雖然依舊是那副冷漠的聲調,可在這份聲音下充滿了邪異嘶啞的低語,詭誕奇異的鳴響。
“我看到了,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裂谷的斷面上淌出,無數的肉芽像是蛆蟲一般胡亂揮舞著,仿佛我撕開的不是堅硬的土地,而是一塊無比巨大的血肉。
我繼續向下深挖,不斷地鑿開巖石與山體,入目所及,有的盡是蠕動的血肉與流不盡的鮮血,龐大的血管網絡如同樹木的根莖般向著四面八方延伸,一個個畸形的肉卵埋藏在土壤與血肉的深處,它們被我嘲醒了,爭先恐后地從中鉆了出來……是那些怪物,那群剛剛與我作戰的血肉畸變物。
我知道為什么它們源源不斷、無窮無盡了,不知何時起,我腳下熟悉的大地,早已被邪異的血肉取代,化作孕育瘋狂的溫床,它們吮吸著鮮血、汲取著養料,只要號角聲響起,便如亡魂般,掘開自己的墳墓,踏入戰場。”
隨著芙麗雅的講述,平靜的氛圍的變得越發激烈,似乎有沸騰的水壺發出越發尖銳的鳴響,直到她的言語來到了高潮。
“我更無法想象,血肉化的大地只局限于我所處的區域,還是說……”
芙麗雅的話語戛然而止,短暫的停頓后,她的神情再度靈動了起來,從她的反應來看,芙麗雅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講述了些什么,而是決策室的意志以她為載體,直達了此地。
帕爾默茫然地看著伯洛戈,他覺得自己剛剛聽了一個有趣的驚悚,但他又知道,這不是驚悚,而是錫林從血戰一線傳來的情報。
“就像你剛剛聽到的這樣,”伯洛戈無比疲憊地說道,“我們不得不假設,整個科加德爾帝國……它領土的每一處,是否完全武器化了。”
鮮血如同決堤的潮水,自漫長歲月以前,便逐步吞沒了科加德爾帝國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