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默坐在椅子上,頭顱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氣氛靜悄悄的,除了芙麗雅們撥弄文件的忙碌聲響外,就只剩下了他與伯洛戈那微乎其微的呼吸聲。
伯洛戈放躺了椅子,以一個較為輕松的姿態后仰了過去,望著頭頂明亮的燈光,它宛如一輪熾白的烈日,逐漸占據了伯洛戈視野的全部,不剩其它。
“如你所見,帕爾默。”
忽然,伯洛戈打破了這讓人難耐的平靜,主動開口道,“科加德爾帝國內部正發生一場超越我們所有人想象的變化,隨著以太濃度的提升,兩界的重疊,魔鬼的力量將不再受到物質界的束縛。”
伯洛戈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與帕爾默對視在了一起,“這些混蛋在陰影里躲藏了千年之久,他們已無法忍受了,正在物質界的邊緣躍躍欲試,渴望入侵我們的現實。”
帕爾默避開了伯洛戈的目光,仿佛這樣就能避開尖銳的矛盾。
不,避開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把整個國家化作武器……血腥的大地……”
帕爾默喃喃自語,咀嚼著這份由錫林傳來的情報,感受著那藏在文字里的瘋狂。
又一次的漫長沉默后,帕爾默鼓起勇氣,與伯洛戈對視在了一起。
“所以說,作為別西卜的債務人,接下來針對科加德爾帝國的行動,我是必不可缺的一位,是嗎?”
伯洛戈鄭重地點頭,認可道,“沒錯,我們需要你與別西卜之間的臍索,有你在,我們或許能找到一些難以發現的線索。”
他接著補充道,“帕爾默,你也不必擔心,別西卜會把你當做錨點,變成進攻我們的手段。”
帕爾默愣了一下,露出勉強的微笑,“我知道,當她找上我時,我們的劍也能指向她了。”
嘴上說著輕巧,可帕爾默的內心還是沉重不已,他深知科加德爾帝國擁有著何等遼闊的面積,一旦錫林的懷疑是真實的,整片國土都化作血肉化的武器……那將是遠比焦土之怒還要瘋狂千百倍的戰爭,甚至說,這會是人類史上最慘痛的一役。
“魔鬼和人類不一樣,人類只是農場里的牲口,而魔鬼是肆意收割的農場主,他們從不在乎人類的死活,只在意自身的利益……”
帕爾默一邊嘀咕著,一邊注意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他在害怕,并非是害怕自身的安危,而是那個無比血腥且黑暗的未來。
他低聲道,“也就是說,一旦別西卜選擇徹徹底底的全面開戰……”
伯洛戈順著帕爾默的話說道,“科加德爾帝國的每一處國土,都將化作孕育血肉畸變物的溫床,我們將面對源源不斷的、足以壓倒所有人的死亡潮水,而在這股潮水將我們吞沒前,它們會率先毀滅科加德爾帝國本身。”
早在告知帕爾默這一情報前,伯洛戈就參與了數次秩序局高層針對這份情報的會議,經過一系列的推演與猜測,一個極為可怕的事實擺在了所有人眼前。
一旦血腥大地全面運轉了起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會率先受到沖擊,在這等殘酷的災難面前,即便是凝華者都難以生還,更不要說普通人了。
為此在會議的討論中,明確得出了一個結論,當血腥大地振臂咆哮之時,科加德爾帝國九成以上的人口,都將被殘暴的血肉畸變物們吞噬殆盡。
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屠殺,即便伯洛戈處于與其敵對的位置,也為這樣血腥的未來,感到恍惚與震驚,而后便是無止境的憤怒。
凝華者們的出現,將戰爭從大規模的軍團搏殺,變成了少數人的決斗,在極大程度上,維持了凡人世界的秩序與安定,減少了普通人的傷亡,可魔鬼們并不在乎這些,只要能達成目的,死掉一個城市的人,和一個帝國的人,在他們看來沒什么差別。
“秩序局在策劃一場針對王權之柱的奇襲,在事態演變成全面戰爭前,率先摧毀科加德爾王室,把他們的指揮中樞全部斬首,并想辦法將別西卜從物質界內驅離。”
伯洛戈語氣深沉道,“而這所做的一切,最根本的目標,是阻止血腥大地的爆發。”
一旦血腥大地全面爆發,哪怕伯洛戈等榮光者能守住誓言城·歐泊斯,可其它的城市、國家呢?
在全人類這龐大的人口基數下,凝華者終究是一小部分,更不要說高階凝華者了,猩紅的浪潮下,確實會有生命幸存,而代價便是曾經輝煌的人類文明,將變成染血的猩紅焦土。
也因這場巨大的危機,秩序局與侍王盾衛之間的紛爭顯得是如此微小、不必要,雙方就這樣放下了仇恨,彼此團結了起來。
“我有一個問題,”帕爾默不解地問道,“就算我們能進行精準的斬首打擊,完全剿滅王權之柱內的所有生命,可這樣真的足以殺死別西卜嗎?”
“我們所看到的、了解到的別西卜,都只是她在物質界的投影、化身,她的本質存在于以太界內,物質界內的死亡,只是將她的意志放逐回以太界內,意志不滅,她仍具備著發動血腥大地的能力。”
帕爾默懷疑著,“將戰場推進至以太界內?可我們真的具備殺死魔鬼的能力嗎?”
永夜之地的戰爭中,帕爾默親眼目睹了魔鬼們的力量,那是超越榮光者的宏偉存在,是完全不同維度、概念的廝殺。
自那以后,一個模糊的鐵律,銘刻進了帕爾默的心底。
唯有魔鬼才能殺死魔鬼。
對于這個問題,伯洛戈只是平靜地回應道,“我會想辦法解決。”
“至于你,”伯洛戈拿起另一份文件遞給了帕爾默,“這是你的晉升申請表,你簽個字,最快的話,后天就可以進行儀式了。”
帕爾默接過申請表,一臉震驚地看著伯洛戈,“你是認真的嗎?”
“接下來的行動需要你,你不會覺得負權者的力量就夠用了吧?至于儀式材料等問題,我已經替你解決了,”伯洛戈勉強地開著玩笑,“這也是特權的一部分。”
這次帕爾默沒說什么玩笑話,臉上的笑意逐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深深的嚴肅與凝重。
“好,我知道了。”
“嗯,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工作要做。”
伯洛戈說著打了個響指,芙麗雅宛如幽魂般,從帕爾默腳下的地面浮了出來,她雙手按壓在帕爾默的肩膀上,笑瞇瞇地看著他。
“該走嘍!”
芙麗雅說著,地面隆起黑暗,將她與帕爾默包裹,兩人直接從辦公室內轉移了出去。
室內又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人,他的神情嚴肅依舊,腦海里回憶著關于血腥大地的情報,就算秩序局成功斬首了科加德爾王室,將別西卜的力量蕩平,可血腥大地這一致命的武器依舊存在。
它輻射的范圍如此遼闊,哪怕秩序局全面接管了,也需要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時間將其完全無害化,更何況,在此之前,還有種種問題困擾著伯洛戈。
就像帕爾默說的那樣,凡人真的能殺死魔鬼嗎?
“芙麗雅,這里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伯洛戈長呼一口氣,向芙麗雅們發布指令,接著他從口袋里取出一把鑰匙,那是一枚曲徑之匙,在鑰匙柄的末尾處,有著一個扁平的太陽標志。
就像芙麗雅無法觸及決策室一樣,墾室內還有許多地方處于芙麗雅視線的盲區,例如日升之屋。
伯洛戈將鑰匙插入鎖孔之中,拉動辦公室的大門,一片蠕動的漆黑映入眼前。
踏入黑暗,短暫的失明后,溫暖的陽光灑入眼簾,室內的溫度很溫暖,空氣略顯干燥,帶著一種陽光的味道。
前臺依舊空無一人,唱片機播放著熟悉的歌聲。
在成為榮光者后,伯洛戈就被賦予了主動抵達日升之屋的特權,沿著熟悉的道路前進,伯洛戈推開又一道沉重的大門,昏暗的電影院映入眼中。
貝爾芬格坐在那熟悉的位置上,懷里捧著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著熒幕內上演的畫面。
畫面中,賽宗揮動著力量,與傲慢粗暴地拼殺在了一起,茫茫的雪塵隨著他們力量的涌動而激蕩,掀起萬重波濤的巨浪。
永夜之地的紛爭,除了伏擊的利維坦外,還有貝爾芬格這么一個旁觀者,他的雙眼透過斯科特,窺探了部分的經過。
“真遺憾啊,你們應該把斯科特留在以太界的,這樣我就能知道這場戰爭真正的結局了。”貝爾芬格失望地回過頭,對伯洛戈說道。
“這場戰爭的結局并不難猜,”伯洛戈以肯定的語氣說道,“利維坦贏了,他成為了最大的贏家,收獲了兩份權柄與原罪。”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但伯洛戈喜歡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去想。
“我也是這樣覺得,不過比如結論,我更在意的是過程,”貝爾芬格說道,“你難道不好奇,利維坦到底是怎么擊敗傲慢,又是如何說服賽宗的嗎?”
永夜之地事件結束已經有段時間了,但關于最后的真相,它依舊如陰云般,籠罩在眾人頭頂,其中,伯洛戈作為利維坦的債務人,他的感觸最深。
嫉妒的利維坦,這頭魔鬼充滿了神秘與未知,在伯洛戈看來,是遠比別西卜與瑪門還要致命的存在,但又因他那隱匿的行事風格,就算伯洛戈想針對他,也找不到辦法。
“比起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我們不如聊聊那些尚未發生的事。”
伯洛戈在貝爾芬格的身旁坐下,目光看向前方的大熒幕,如同回憶一般,過往的畫面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貝爾芬格面帶笑意地問道,“哪些尚未發生的事?”
“科加德爾帝國,”伯洛戈坦白道,“我收到了來自錫林的情報,那片土地已被罪惡染指。”
伯洛戈轉過頭,緊盯著貝爾風格那張千變萬化的臉龐,“我知道的,貝爾芬格,你的眼線遍布全世界,你手中一定有著更為真實的情報,對嗎?”
無縛詩社早已被腐化、消亡,可直到今日,貝爾芬格依舊有著一批忠心耿耿的詩人,如同獵犬一般,巡獵著諸國。
貝爾芬格的臉上笑意更盛,反問道,“那么代價是什么?”
“一場交易,”伯洛戈誠懇道,“一場足以讓你殺回棋局的交易。”
貝爾芬格的眼神未變,“具體些。”
“我需要先看到真實的情報。”
伯洛戈保持著強硬的態度,不肯退讓絲毫,兩人對峙了片刻,貝爾芬格的臉上重新綻放出笑意。
“說來,我在看到這些時,也被震驚到了,沒想到我這位血親,背地里居然在謀劃這種東西,”貝爾芬格按動著遙控器,“更重要的是,她成功了,她另辟蹊徑,選擇將全人類的安危綁在炸藥桶上,以占據絕對的主動權。”
大熒幕上的畫面切換,黑白的色調變得多彩起來,伯洛戈注視著熒幕上的畫面,影像的沖擊性是如此直接,令錫林的文字變得無比蒼白了起來。
熒幕上,大地分崩離析,如同龜裂的冰面,深邃的斷層中,密密麻麻的血管裸露了出來,如同扭曲的數根,又好像無數蠕動的蚯蚓。
鮮血汩汩溢出,像是斷流的地下暗河,如同噴泉般洶涌而出,腥臭的血氣填滿了一個個崩毀的疤痕。
深層的土壤完全血肉化了,堅硬的巖石也變成詭異的肉瘤,一張張痛苦猙獰的面容顯現,發出無止境的哀鳴聲,仿佛有人挖穿了現實與地獄間的界限,令那噩夢之景直接降臨現實。
“這是金絲雀傳遞回來的影像,”貝爾芬格說,“她見證了錫林的進攻與落敗,也見證了這些詭異之物的出現。”
“那么說回來了,你許諾的交易是什么呢?”
伯洛戈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將目光從熒幕上挪開,他注視著貝爾芬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我可以幫助你殺死別西卜,吞食她的權柄與原罪。”
貝爾芬格神情怔住了,而后他坐直了身體,質問道,“你是在開玩笑嗎?”
伯洛戈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在看待一只步入陷阱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