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坐下,不過他氣色不錯。
畢竟只是小手術罷了,起初還總覺得自己開膛破肚之后,身體變得不太完整起來。
可現如今,卻大大不同了。
那種腹部的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從獲新生一般。
因此,他精神格外的好,只有真正經歷過病痛的人,才會格外珍惜健康的生活。
此時,朱棣道:“趙王大病初愈,來見朕,所謂何事?”
朱棣的表情,顯得有些冷淡。
他已經不想給自己的兒子們過多的希望了。
你給他一個笑臉,他就立即能想到父皇愛我,繼而想到要做太子,甚至想到將來要做皇帝,更甚至連自己的陵寢在哪里,謚號是什么都想好了。
而此時,解縉微笑地看著朱高燧,他也不知道,朱高燧是否看過他的那些書,或許看過之后,少不得會有許多的心得和感悟。
要爭大位,就需要忍耐和決心,徐徐圖之,趙王年輕,有很大的機會。
朱高燧抬頭,看了解縉一眼,這眼神之中,盡是善意。
解縉也同樣回以微笑,為了給朱高燧足夠的鼓勵,他甚至顯出了與眾不同的親昵。
朱高燧道:“父皇,兒臣此番久病在府,想到在京城待了太久,是以希望懇請父皇,恩準兒臣回藩鎮去。”
朱棣聽罷,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可此言一出,卻引起了解縉、楊榮、胡廣、蹇義、金忠、夏原吉等人的關注。
眾人詫異地看著朱高燧,一時無話。
解縉不自覺地眉頭深鎖,不過很快,他突然想到,或許這只是趙王殿下的一些計策,所謂以退為進……
他大病初愈,陛下一定會挽留,他就可順坡下驢……
顯然,這要讓解縉失望了,朱棣居然沒有挽留:“是啊,你待在南京城是太久了,朕還有許多借重你的地方,此番,你打算回你的藩國彰德府去嗎?”
彰德府乃是朱高燧的封地,朱棣連讓他回北平的意思都沒有。
解縉在心頭推敲著這父子二人的對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卻聽朱高燧答道:“二兄鎮了安南,而寧王叔鎮了呂宋,兒臣思慮再三,愿效仿寧王叔與二兄,也和他們一般,出鎮海外,兒臣了解過一些西洋的事,知道有一處,為爪哇,此地山林茂密,不過據聞也有為數不少我大漢遺民,兒臣懇請父皇,準臣率衛隊、家眷出鎮爪哇國。”
眾臣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棣微笑,抬頭看一眼張安世:“爪哇如何?”
張安世便道:“好地方啊,陛下,此地物產豐饒,土地肥沃,當地的土人,多為部族,尚未開化,又有不少我大明的遺民,熟知當地的情況。若何況趙王殿下是ZHAO,這爪哇也是ZHAO,這一筆寫不出兩個ZHAO字,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頓了一下,張安世接著道:“不只如此,此地距離我大明,也不算遠,從這南京城去爪哇不過萬里,沿途水域,沒有什么大風浪,大可以讓船隊,沿著陸路一路南下西行,橫跨一處海峽,即可抵達,途中不會有什么大的風險。”
“趙王殿下有勇力,這趙王衛,也多為精銳,只要配上足夠的輜重和火器,與寧王殿下,還有安南的朱高煦,恰好形成掎角之勢,可相互馳援,互通有無,定可大展宏圖。”
大家對爪哇國還是很熟悉的。
民間就有句諺語:一腳將你踹去爪哇國。
張安世最后總結道:“趙王殿下有魄力。”
這爪哇國,其實是在現在所稱的婆羅州一帶,乃后世馬來、印尼、文萊三地的交接,都臨爪哇海域,這整個海域,其實都可稱之為爪哇。
朱棣頷首道:“既如此,那么朕準了,趙王乃朕兒子,除趙王三衛之外,朕再賜一支衛隊隨行,再賜糧草,軍械、火器、醫藥……等等,總而言之,一切都要滿足趙王所需。”
趙王朱高燧便道:“兒臣謝恩。”
他顯得感激涕零的樣子。
朱棣雖說對這個兒子有所失望,可終究還是有些不舍,卻還是硬起了心腸。
兒子長大了,與其留在大明,不如放手讓他振翅高飛。
朕當初,不也是被太祖高皇帝,丟去了北平,深入去大漠中與韃靼人作戰嗎?
朕可以,那么趙王一定也可以。
可一旁的解縉,整個人都懵了。
這是怎么回事?
他一時無法分辨,也不敢輕易開口。
可當陛下竟是直接敲定了這件事,讓他有些急了。
解縉勉強地繼續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道:“陛下,趙王殿下大病初愈,便要就藩,是否不合適?”
朱棣抬頭,笑吟吟地看著解縉道:“那么依解卿,以為如何呢?”
“這……”解縉道:“不如先養病再說。”
朱棣感慨道:“解卿真是細致啊。趙王,你如何看呢?”
朱高燧道:“解公心疼兒臣,可兒臣卻以為,還是及早成行為好。兒臣的病,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如今,只盼及早往爪哇,出鎮此處水道,為父皇分憂。”
解縉:“……”
朱高燧接著道:“只是兒臣向來魯莽,兒臣擔心,一旦去了爪哇,無人約束,兒臣難免得意忘形,兒臣自知自己頗有幾分勇力,可未來出謀劃策,還有教化土人百姓,卻需有人鼎力支持為好。”
朱棣道:“是嗎?朕可以讓大臣陪你一道出鎮。”
這是早就商議好了的,于是父子二人都很默契地對答如流。
朱高燧道:“只是……兒臣怕大臣不肯。”
朱棣便道:“那你有何策?”
“兒臣在朝中,有一些朋友,他們與兒臣相交甚厚,可謂是過命的交情,若是請他們去,恰好成了兒臣的朋友之義。也免得召了其他人,他們不肯,兒臣也不自在。”
朱棣笑道:“這個好辦,朕也準了,你要帶哪些朋友去,但管說便是。”
“兒臣……這里有個名錄。”說著,朱高燧從袖里,掏出了一個簿子來。
好家伙……張安世看著朱高燧掏出來的簿子,眼睛都直了。
趙王這家伙,朋友真不少啊!
朱高燧道:“這擬列的人員,都與兒臣交厚,雖非一母同胞,卻也算是異性兄弟。若有他們伴行,定可助兒臣一臂之力。”
哎……此時的解縉,心里覺得惋惜極了。
他沒想到,趙王竟是如此沒出息,一場大病,就將他的大志消磨了個干凈。
看錯了人啊!
只見朱棣接過了名錄,低頭細細一看,這里頭,涉及到的大臣有六十三人,都有他們的官職和簡介,可見趙王這事做的很細致,連人物的生平都記了一些。
八成……是趙王妃……記的。
朱棣暗暗點頭,這趙王妃,
也非一般女子。
只是看到了第一個名字,朱棣便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一眼解縉。
解縉被朱棣看得一頭霧水。
朱棣勾起了一絲微笑,對解縉等人道:“此番趙王……要去爪哇,朕要派遣屬臣隨同,涉及到不少大臣。朕在想,這也沒什么不好的,服侍朕和服侍朕的兒子,又有什么分別呢?且里頭不少人,與趙王乃引頸之交,既都如此親熱,想來他們也甘愿陪同,諸卿以為如何?”
他先詢問的乃是蹇義。
蹇義聽聞趙王要就藩,哪里還肯不答應?
他是吏部尚書,是以道:“陛下,趙王請封藩海外,是為陛下分憂,這是孝心。而陛下準大臣陪同,乃父對子之愛,這是舐犢之情。忠孝節義,自當如是也。”
下一個,朱棣便看向楊榮:“楊卿家意下如何?”
楊榮斟酌道:“蹇公所言,不無道理。不過臣擔心……這爪哇太遠了,如此背井離鄉,這輩子,只怕再想回來,便是千難萬難,只恐……有礙人倫之情。”
楊榮還是厚道的,也曉得許多人攀附趙王,不過是想要以小博大而已,這要真去爪哇,那便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朱棣點點頭道:“楊卿想的周到,一家老小,一輩子不能團聚,確實有違人倫,不過這也不打緊的,可以闔家一起去嘛。”
楊榮:“……”
這時候,朱棣才看向解縉:“解卿以為呢?”
解縉其實已知道朱棣的意思了,十之八九,這是陛下和趙王早就議好的事,根本無法更改。
與其這個時候,和楊榮一樣唱反調,倒不如索性順其自然。
他現在心思都在張安世鑄幣的事上,這趙王既然爛泥扶不上墻,倒也無所謂,搬倒了張安世,其他一切就好說了。
于是他慨然道:“藩王出鎮海外,乃是國策,趙王如今主動請纓,實是令人刮目相看。陛下的嫡親兒子,天潢貴胄,宗藩親王尚可成行,那么……做臣子的,奉旨而行,難道不應該嗎?臣倒以為,為人臣者,若違背圣意,這豈不是所謂:臣子之不孝君父,即謂亂也。此圣賢之言,臣對此深以為然,歷朝歷代的亂臣賊子,大抵都是從違背圣意開始。”
他說的冠冕堂皇,又是引經據典,朱棣聽得連連點頭:“解卿是忠臣啊。”
說罷,他將名錄合上,便道:“既如此,那就及早準備吧,該成行的,早點打點行裝,明日朕下恩旨,對隨趙王大駕的臣子,都進行一次褒獎。解卿……”
解縉道:“臣在。”
朱棣道:“爾為表率,令朕十分感佩,此去爪哇,山長水遠,朕本也有借重你之處,只是……你決心已定,且趙王又離不開你,朕思量再三,還是決心為你壯行,解卿雖難割舍,可畢竟趙王更為借重。你走時之時,謹記要提早來宮中覲見,朕為你餞行。”
解縉:“……”
見解縉站著一動不動,臉色僵硬。
朱棣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解公為何不語?”
張安世道:“莫不是解公高興壞了吧。”
解縉:“……”
解縉真的懵了。
他是絕對想不到,這名錄里居然有他的份兒。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
在他看來,他是文淵閣大學士啊,趙王就算再如何,也不可能將他的名字添加進去吧。
可他萬萬想不到,趙王……這是獅子大開口。
偏偏,陛下居然還恩準了。
張安世道:“解公,解公……”
張安世上前,搖了搖解縉的胳膊。
解縉才緩緩地回過神,詫異地看著殿中的君臣。
下意識的……他扶額:“哎呀,哎呀……哎呀呀……”
然后,身子開始軟下去。
最后,眼皮子一翻,身子開始痙攣,躺在地上抽搐起來。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
趙王朱高燧也一臉錯愕。
蹇義立即道:“快請御醫。”
楊榮別有意味,不過終究還算厚道:“安南侯就在此,快看看怎么回事。”
胡廣也有點急了,忙上前大呼道:“解公……解公……”
張安世則是一下子撲上去,把脈,翻解縉的眼皮,手又搭在他的頸部。
而后才道:“怪了,沒病呀,很正常。”
解縉的腦袋歪到一邊,身子還在抖。
張安世苦笑道:“解公……別裝啦,痙攣抽搐不是這樣的,你這抖動的頻率太低了,要像我這樣……”
說著,張安世撩開自己的裙擺,露出自己穿著馬褲的腿,開始激烈的抖動。
“你瞧,要這樣!”
解縉腦袋還歪在一邊,繼續抖,頻率開始不自覺地加快。
張安世挑眉道:“那也不對,眼仁應該往上翻,我查過你的眼仁了,好好的。”
解縉閉著眼睛,繼續抖。
張安世道:“這個時候該吐白沫,你吐的卻是口水……”
解縉:“……”
張安世一臉認真地道:“解公,請相信我的醫術。”
最終,解縉不動彈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家聽了張安世的話,都是一臉無語地低著頭,尷尬地看著地上的解縉。
而顯然,解縉此時奉行的大抵是,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策略。
他似已昏迷。
張安世皺皺眉道:“難道是我診斷錯了?若是如此,陛下,這可能是癲癇之癥,非同小可,非要開膛破肚,才可救治……懇請陛下恩準臣立即展開搶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眾人都無語地看著張安世。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只是大家都是聰明人,假裝不知道而已。
可你張安世也算是缺大德了。
而躺在地上的解縉聽罷,終于張開了眼睛。
他啥也沒說,而是一轱轆翻身起來,此時似乎臉上真的帶著病容了,臉色泛黃,站起來之后,依舊沉默,不做聲。
場面很尷尬。
連朱棣都覺得不知該說點啥。
事實上,朱棣對解縉……的不滿一直在積累,而且文獻大成,也已修得差不多了,文淵閣的事務,也慢慢步地入了正軌。
知道趙王索要解縉的時候,朱棣就明白,解縉這個小子,一定從前與趙王之間有什么緊密的關系。
大臣私下聯絡藩王,這種罪可大可小,說難聽一點,說這是離間皇帝的幾個兒子也不為過。
所以一看到解縉的名字,朱棣就沒有絲毫的猶豫了。
可現在看解縉這狼狽之狀,真是又怒又笑,索性……假裝方才的事沒有發生。
倒是張安世擔心地道:“解公……你……”
“你走開!”解縉突然失去了從前的氣度,突然朝張安世咆哮。
張安世嚇了一跳,立即退開,拿楊榮的
身子擋著自己。
楊榮:“……”
張安世道:“解公,你先別急……”
解縉深吸一口氣,祈求地看了一眼朱棣。
此時,他是萬念俱焚。
若是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真的是愚不可及了。
敢情他們合起伙來坑他啊!
尤其是趙王……
他朝朱棣拜下,叩首道:“陛下……臣與趙王,確為故交,只是臣的身子不好……”
張安世立即道:“無礙,我可以……”
解縉容不得張安世繼續攪局出去,他甚至覺得,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為自己爭辯的機會了。
于是解縉又道:“何況,朝中事務繁雜……”
張安世這時道:“有胡公和楊公……”
聽到這里,解縉心一涼。
胡廣和楊榮的心,也不禁涼了。
胡廣下意識地想要擺手,說我不是,我沒有……
張安世這番話,很有挑撥離間之嫌疑,這好像是在說,這個陰謀,胡廣和楊榮也有份參與,他們這是驅虎吞狼,妄圖竊取解縉的權位。
楊榮倒是平靜很多,都到了這個地步,還爭辯什么呢?由他去吧。
朱棣道:“張安世,你少說一句吧。”
張安世立即道:“臣萬死,臣不說了。”
朱棣道:“解卿即將遠行,心中有所顧慮,也是應當的。解卿,你自己也說,他與趙王相厚,趙王乃朕的兒子,朕不放心他,有你輔佐,朕也就可以放心了。”
“除此之外,方才解卿說的也有道理,所謂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這番話,朕聽得極有道理,若是滿朝公卿,俱都知這番話,朕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好啦,朕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
這最后的余地也一點不剩,解縉渾身顫栗。
堂堂文淵閣大學士,竟去爪哇國……
而且還只是輔佐一個藩王,這何止是流放,好歹流放瓊州,還有起復的一天。
可去了爪哇,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還有他的一家老小……他的親族……
想到家小,他又打了個寒顫。
他的兒子,在不久前,才被陛下處死。
陛下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現在陛下還是好聲好氣地說,可他若是還不肯奉詔,繼續裝病或者拒絕,那結果……
他悲從心來,眼中噙淚,一時之間,雙目俱都模糊,哽咽著,極艱難地道:“臣……臣……遵旨。”
他說出遵旨二字的時候,好像身上的東西都被抽空了。
接著整個人像是毫無力氣一般,癱在了地上。
回想當初十年苦讀,想到此后春風得意,得才子之名,又是金榜題名,這是何等的榮耀。
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貴,對于他解縉而言,是觸手可及,如探囊取物一般。
此后,他受到了建文皇帝的重用,先是擔任殿試受卷官,此后又進入翰林,成為翰林侍讀。
即將飛黃騰達的時候,一場災禍卻擺在他的面前,朱棣殺來了南京城,那一夜,許多人都想徇死。
可絕大多數,受了建文皇帝恩惠的大臣,都活了下來。
解縉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但活下來,而且活得很滋潤!
作為率先投靠朱棣的翰林官,朱棣委任他拆閱建文時群臣所上奏章,凡是觸犯了朱棣的奏章都銷毀,關于軍事、民生等事情的奏折則留下來。
解縉干得很出色,很快就得到了朱棣的賞識,自此平步青云,一飛沖天。
可如今……這一切都過眼云煙。
可如今……
解縉苦笑。
如今什么都不是了。
他繼而哽咽,淚水含在眼窩里,艱難地道:“臣……蒙陛下厚愛,而有今日,而今陛下雨露,臣如受甘霖,此番遠行,定不敢辜負陛下的期望。”
說罷,失魂落魄地叩首。
朱棣背著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而后道:“旌表解卿,命在其家鄉,造石坊,我大明能千秋萬代,定是有諸多解卿這般人,效張騫、班超一般,行萬里路,立不世功業。”
說罷,解縉又謝恩。
朱棣擺擺手:“諸卿可去。”
此時,楊榮、胡廣等人,俱都震撼了。
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敢情這一腳踹到爪哇國,這是真的!
當下,眾臣心思都亂了,紛紛拱手,辭去。
卻又聽朱棣道:“趙王和張安世留下說話。”
于是,解縉像是好不容易地找回點了力氣,渾渾噩噩地出殿。
胡廣追上來,擔心地道:“解公……”
解縉沒理他,只雙目看著虛空,依舊蹣跚而去。
胡廣還想追上去,后頭跟上來的楊榮卻是攔住他,低聲道:“解公好臉面,此時不要去說什么,否則他會無地自容。”
胡廣幽幽地嘆息道:“我擔心他想不開啊。”
“胡公放心,解公……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楊榮說得篤定。
胡廣側目看楊榮,不由道:“我與他既是同鄉,又是同窗,相交數十載,為何楊公比我還了解解公?”
楊榮別具深意地看著了他一眼道:“旁觀者清。”
胡廣搖搖頭,再次嘆息道:“堂堂文淵閣大學士,竟去做趙王的幕友。這……這說出去……多教人遺憾啊,何況還禍及家人……哎……”
楊榮卻是道:“這未必是壞事。”
胡廣詫異地看著楊榮:“這是何意?”
楊榮道:“解公心太大,他這輩子,雖也有挫折,可一輩子,只以讀書見長,難免自視甚高……這樣的人,無事還好,一旦有事,便要闖下彌天大禍。你是否想過,為何趙王要點解公的將嗎?趙王和解公……里頭又是什么關系?”
可謂一言驚醒,胡廣猛地打了個冷顫:“你的意思是……”
楊榮點了點頭,才道:“若是繼續留在文淵閣,似解公這般,遲早有禍事來。去爪哇……確實不妥,可他讀了萬卷書,卻沒有行過萬里路。”
“或許……去了爪哇……會令他學會堅忍,知道民間疾苦,也學會處世之道吧。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這天下的福禍,難以預料,胡公……你先讓他冷靜幾日,過幾日,再去安慰吧。”
胡廣便唏噓地道:“當初他是何等意氣風發之人,如今……終不忍見他如此。”
楊榮微笑道:“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人一輩子順風順水呢?人若是只有福而無災禍,不見得是好事。”
胡廣忍不住道:“那若是教你去爪哇,你定然……”
楊榮竟是毫不猶豫地道:“我會去。”
胡廣不吭聲了:“說說而已。”
楊榮想了想道:“你也只是問問而已。”
“哎……”
一聲嘆息。
崇文殿里。
朱棣雖打發走了群臣,可又撿起了趙王的名錄,細細地看著。
他臉色陰沉下來,對著趙王罵道:“入你娘,你結交了這么多的大臣?”
趙王朱高燧忙道:“臣一時糊涂,萬死之罪。”
朱棣氣呼呼地瞪著他,怒罵道:“若不是你醒悟得不晚,如若不然,你和這名錄之中的人,朕一個個都要誅了。”
朱高燧頓時驚嚇德魂不附體。
朱棣則又道:“這個解縉……朕也知他為人,曉得他自恃聰明,不可一世。但沒想到,他有這樣的居心,倒是你救了他一命!”
朱棣說的這個你,卻是張安世。
張安世一臉無辜。
朱棣道:“你不要以為朕不知道,這主意定是你向趙王出的。”
這下,張安世淡定地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臣畢竟心善。”
朱棣道:“此事,到此為止吧。”
朱棣隨即端坐下來,才又道:“好吧,接下來,議一議鑄幣。”
張安世抬頭看朱棣一眼:“陛下……這個……能掙大錢……真正的大錢,和這鑄幣相比,什么走私,什么私販官鹽,都是小兒科。”
朱棣聽罷,身軀一震,眼里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