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張安世,道:“還有一事,朕忘了和你說。”
張安世洗耳恭聽的樣子。
朱棣道:“朕思來想去,朱勇三個,實在太不像樣子了,固然那沉家莊的人該死,可他們居然敢在城中放炮,這便叫知法犯法,朕已下旨,將他們三個重新收押去刑部大牢。”
“安世啊,你可不要和他們學,以后離他們遠一點!他娘的,他們還敢叫京城三兇,可見猖狂到了什么地步,朕不收拾他們,我大明就沒王法了。”
張安世:“……”
這不是秋后算賬嗎?
張安世不做聲。
朱棣又感慨道:“你倒是吱一聲。”
張安世想了想,道:“吱……吱吱……吱吱吱……”
朱棣哈哈大笑著道:“還是你老實忠厚,和那三個混蛋不一樣,朕就知道,安世是最實在的,不像那三個榆木腦袋,不聽勸。”
張安世干笑。
朱棣又低頭,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哎……昨夜皇后哭了半宿。”
張安世不解道:“啊……這是為何?”
“還能為什么呢?不就是為了她那不爭氣的兄弟,還有靜怡嗎?”
張安世覺得自己嘴賤,怎么偏就要去追根問底呢!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怎么又不說話了?”
張安世咳嗽一聲,才道:“魏國公……性子似乎比較火爆……”
“那一頭倔驢。”朱棣果然被轉移了話題。
一說到了魏國公,他頓時就勃然大怒:“朕已再三忍讓了,他就算不看朕的面子上,也該看他妹子的面上,可你瞧見他的樣子了吧,哪里有半分恭順,這是將朕和他的妹子當寇仇對待。”
張安世嘆息道:“哎,冤家宜解不宜結。魏國公的性子確實太魯莽了。按理來說,實在不該如此。”
朱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冷笑道:“他是想做忠臣,怪朕殺了建文那個小子呢”
張安世一聽,對這個倒是來了興趣:“陛下當真誅了……那……那……建文……”
朱棣深卻是深地看張安世一眼,這令張安世又有些不安起來。
朱棣澹澹道:“你說呢?”
張安世道:“臣如何知道?”
朱棣道:“當日入南京城的時候,宮中起火,朕先率人去太廟祭了太祖高皇帝,等進入了紫禁城的時候,那建文已是不知所蹤。”
朱棣頓了頓,才又道:“可是在天下人看來,卻是朕已經誅殺了建文,毀尸滅跡。”
張安世暗暗點頭,從歷史上來看,建文確實應該沒有死,因為整個永樂朝,似乎都有人在悄悄地尋找建文的蹤跡。
見張安世一直不說話,朱棣不由道:“怎么,你也不相信?”
張安世老實回答道:“其實按常理來說,臣確實不該信。”
這個時候絕不能忽悠,得說老實話,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
他接著道:“畢竟建文若是當真死了,陛下害怕背負弒君的罵名,所以假稱他失蹤,這也情有可原。只不過……臣還是相信建文真的不知所蹤了。”
朱棣一挑眉:“為何?”
“因為臣相信陛下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不至于如此遮遮掩掩,大丈夫做事,干了也就干了,有啥不可示人的。”
朱棣聞言大喜,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
像他這樣的人,你若是夸他有文采,他反過手能給你一個耳光,叫你滾蛋。
可你若說他是一個鐵骨錚錚、光明磊落的漢子,他便大樂。
朱棣捋著長髯,道:“不錯,不錯,還是安世知朕,可笑那徐輝祖,也算和朕一起長大,卻還這般的湖涂,這老東西不但倔強,還沒腦子。”
這個問題,張安世又只能干笑回應。
朱棣道:“你既知朕的心思,朕也不瞞你,朕也不愿蒙此不白之冤,徐輝祖認為朕弒君,大逆不道,隨他怎么認為好了,有朝一日,朕若是親自尋訪到了建文,將朕那個窩囊廢一般的侄子送到他的面前,且看他羞不羞。”
張安世卻是突然起心動念,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朱棣,道:“陛下……如果……不,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這建文尋到了,陛下會如何處置?”
朱棣斜眼看他:“你說朕該如何處置?”
張安世試探地道:“斬草除根嗎?”
“呵……”朱棣冷笑道:“他一個窩囊廢也配?”
朱棣站起來道:“當初他坐在龍椅上,掌握天下數百州,帶甲百萬之時,朕尚不將他放在眼里,如今大位更易,朕還會怕他?”
“陛下不會殺他?”張安世若有所思。
朱棣道:“雖還未想定,不過……”朱棣來回踱了幾步,才接著道:“建文這個小子,壞事做絕,太祖高皇帝讓他克繼大統,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更改祖制,打壓他的諸皇叔,他所寵幸的,如黃子澄、齊泰之輩,個個都是一群腐儒。”
“竟聽信了他們的話,他先將朕的胞弟周王廢為庶人,流放云南。又逼迫湘王全家自殺。此后又廢齊王、代王、岷王。朕若是不靖難,只怕也早已死在這個小子手里了。我大明的宗親,盡都要死于他的手里。同宗同姓的血親,尚且如此對待,這樣的人……竟還有人稱頌他如何仁義,真是可笑。”
張安世也不禁唏噓:“是啊,自家的親人,是斷不能無視的。我就時常和皇孫講,做人一定要重感情,千萬不要被讀書人騙了,他們慫恿你殺自己的親族,也只是給你叫一聲好。”
朱棣背著手,卻又道:“朕和你說這些干什么。”
“若是陛下不殺建文……”張安世頓了一下,道:“若只是解開魏國公的心結,臣或可試一試,找到建文。”
“什么?”朱棣虎目一張,勐地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尷尬地道:“只是,臣需要京城三兇,而且臣也未必能確保能夠找到,要不陛下將這京城三兇放了吧。”
朱棣似乎一下子洞穿了張安世的想法:“哼,你這臭小子,為了救那三個小子,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出口!朕這么多的心腹,遍訪天下各州各縣,尚且沒有建文的下落,你豈敢夸這海口。”
張安世還是努力地爭取道:“臣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啊,不過……臣想試一試。”
只要朱棣不殺建文皇帝朱允文,張安世還真想幫這個忙。
他記得自己當初曾去旅游的時候,到過一處寺廟,那一處寺廟宣稱建文皇帝朱允文曾在那里落腳藏匿,而且還有大量的證據。
不只如此,也有專家信誓旦旦,說朱允文確實藏匿在那里。
當然……張安世也不敢百分百確定,畢竟……專家嘛……
但是如果建文皇帝此時當真活著呢?至少那個地方是藏匿地方的可能性很大。
朱棣聽罷,冷嘲道:“你以為朕的錦衣衛是酒囊飯袋嘛?”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連錦衣衛都找不到的人,你們幾個小子就能找的到?你當朕好忽悠?
“啊……這……”張安世忙搖頭:“臣沒有這個意思啊。”
“他們還不如你一個娃娃嗎?娘的,方才還教你不要和這些人廝混,你現在為了救這三兇,真的什么話都敢說出口,朕的話,你當放屁嗎?”
張安世:“……”
張安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卻見朱棣怒氣沖沖地又道:“朕罰你娶徐靜怡!”
“啊……”這一下,張安世嘴張得比雞蛋大,畢竟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啊!
朱棣隨即道:“你要尋,那就尋,可徐家的事……朕和皇后都如鯁在喉,你別想抵賴……”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道:“臣沒有想救朱勇三人的意思,實在是想為陛下分憂。”
“好啦。”朱棣道:“就說到這里,朕放了朱勇三人便是,朕對你夠好了吧,你既曉得要為朕分憂,那么自當知道,朕現在憂心的是什么?”
張安世就道:“
臣懂。”
朱棣笑瞇瞇地道:“那你來說說看。”
張安世道:“建文。”
朱棣臉色忽明忽暗,那建文……確實對朱棣十分重要,這沒有錯,不過……顯然朱棣當下煩惱的卻是……徐家。
“哎……算了,朕也不是長舌婦,這事,你就繼續自己拿主意吧,這樣的好女人,人家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入他娘,毛都沒齊的娃娃,天天凈想一些什么東西。”
似乎又生氣了,朱棣拂袖,頭也不回的走了。
變臉速度,堪稱一絕。
張安世深感佩服。
刑部大牢里。
清早的時候,三個人熟門熟路地被押了進去。
甚至這三個家伙,居然很輕松的樣子。
見到了牢頭,還熱情地打了招呼。
牢頭臉青一塊紅一塊,僵在原地,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啦?”
朱勇道:“對呀,來啦。”
“今日牢飯想吃點啥?”
“老規矩,你自己看著辦。”
然后三人輕車熟路地關進去。
丘松第一個倒下,開始掀起衣來露出自己的肚腩,開始拍打敲擊肚皮。
朱勇和張軏躲在一邊,低聲商議:“不知大哥如何了,陛下心眼這么小,一定不會放過他。”
“是啊,這都過了這么多天了,陛下居然還不放過我們,這下慘了,大哥指不定在受什么折磨呢,可憐的大哥。”
二人沮喪著,悶悶不樂地蹲在囚籠的角落里。
到了正午。
突然有人開了鎖。
牢頭笑瞇瞇地道:“三位公子,這個……這個……該出去了。”
“出去?這才剛來,咋就出去了,你們懂不懂規矩啊。”
牢頭笑容沒了,頓時一副要哭的樣子:“小的怎么不懂規矩,可這規矩,是人家定的啊。”
“哼!”丘松生氣了:“我肚皮還沒曬夠。”
“三位小祖宗,趕緊的吧,外頭還有人等著呢。”
好不容易的,牢頭終于將三人送了出去。
而在這刑部大牢的外頭,卻有一個宦官在此駐足等候。
此人正是鄧健。
朱勇是認得鄧健的,眼中勐地一張,立即道:“鄧公公,俺大哥如何了?”
鄧健嬉皮笑臉地道:“你說承恩伯?噢,他好的很,陛下還給他準備了一門好親事呢。魏國公之女……徐靜怡……”
張軏和朱勇聽了,眼睛都直了,不約而同地道:“呀,是漂亮的靜怡妹子。”
只有丘松,不為所動,一臉的平澹無波。
鄧健道:“奴婢就是奉了承恩伯的吩咐來,有一件事,交你們辦。他說其他人,他都不放心,只有你們三個義薄云天,最是信得過。”
說罷,鄧健從袖里取出一份輿圖來:“你們照著這輿圖,去尋一個人,這件事必須機密,任何人都不得說,你們三人只怕不夠,可以借助家中的親兵,不過也不必太多人,帶十幾人即可,此事關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滿盤皆輸。”
朱勇眼前已經一亮,接過了輿圖,一看:“這樣遠?”
鄧健微笑。
張軏卻是興沖沖地道:“就是要遠才好,在這南京城澹出鳥來了。”
只有丘松愣愣的繼續不吭聲。
“你告訴大哥,教他放一百個心,京城三兇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朱勇拍胸脯保證。
鄧健又取出一個錦囊,繼續交代:“這里頭,還記著一些東西,只你們三人可以在路上看。”
朱勇接過,他很激動,居然還有錦囊,簡直就是儀式感滿滿。
此時他彷佛即將遠征的大將,臉上因為激動而充血,紅彤彤的。
此時的張安世,可謂是百無聊賴。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宮去。
可眼下……偏殿里還有一個小姑娘需要他照顧。
當然,也談不上是照顧,因為小姑娘的生活起居,包括了上藥和換藥,其實都和他無關,他只是留在這里,防備萬一用的。
太醫院也有兩個太醫來幫忙。
張安世便問他們:“幾位太醫看著面生,我記得有一個許太醫,怎么沒來?”
那太醫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張安世。
同行是冤家啊。
太醫道:“許太醫現在下不了床。”
“呀,他也病了?”
“某種程度而言,確實如此。”
“染了風寒嗎?”
“挨了拳頭。”
張安世便索性不問了,一聽就不是好事。
徐靜怡醒著的時候,這偏殿里便如一場默劇。
徐靜怡只躺著不吭聲。
宦官們和嬤嬤們也躡手躡腳地照料。
太醫們躲在外頭,不得召喚,不能進入。
張安世也沒什么好說的。
處于這默劇之中,張安世受不了了,只好看書。
就這么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徐靜怡的身子大好,她已能夠靠著頭枕半坐了,只是也顯得窘迫。
不過她終究沒有張安世的耐力,禁不住看著角落里看書的張安世,聲音低低地道:“你……你在看什么書?”
張安世抬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挪回他的書上,口里則道:“春秋!”
“呀。”徐靜怡一副欽佩的樣子:“好看嗎?”
張安世道:“不好看。”
徐靜怡露出奇怪的神色,便問:“不好看,你為何要看?”
張安世道:“因為只有這本書。”
徐靜怡沉默了。
好吧,顯然張安世成功地把天聊死了。
徐靜怡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又道:“你真誠實。”
張安世總算放下了書,道:“雖然大家都這樣說,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譬如?”
張安世道:“譬如我太講義氣。”
徐靜怡:“……”
“難怪我阿弟時常說起你,都很佩服。”
張安世好奇起來,道:“你阿弟是哪個?”
“徐欽!“
那個笨蛋啊……
張安世想起學里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一直嘗試想要做他的跟屁蟲呢,不過張安世嫌他太小了,智商可能比丘松還低,所以沒搭理他。
徐靜怡看他不吭聲,便道:”怎么了?“
張安世便干笑道:“徐欽……嗯……不錯,我與他是同窗。”
徐靜怡卻道:“你不喜歡他嗎?”
張安世道:“喜歡,自然喜歡,就是年齡太小,有代溝。”
“代溝是什么?”
“這……”
“你為難就不必說啦。”
張安世便尷尬地道:“你身子大好了嗎?”
徐靜怡頷首:“好了許多,幸虧你救了我。”
張安世此時倒是有幾分耐心,勸道:“以后凡事想開一些,不要總想著尋死覓活的,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事,何必要想不開呢?”
“我……我……”徐靜怡一時難以啟齒。
張安世又道:“不過若是陛下也尋了一個像郭德剛那樣的,已經嫁為人婦,還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我娶,我怕也想死了干凈。”
徐靜怡并不覺得這很可笑,她眼里有些微紅,似乎帶著幾分委屈。
張安世道:“好啦,世上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好的總會過去的。”
張安世百無聊賴,便將錦墩移近一些,侃侃而談道:“不妨我們來說說笑話吧。”
顯然,他們兩人都沒有發現,此時在側殿外,正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小腦袋來。
這小腦袋的主人,正認真地打量著殿中的一切。
豎著耳朵聽里頭有說有笑,緊接著,嗖的一下,一熘煙的跑了。
“皇嫂,皇嫂……”
小腦袋的主人,一熘煙地跑到了徐皇后的寢殿。
徐皇后正弄著針線,做著女紅。
朱棣今日早朝之后,也趕了回來,夫婦二人,在寢殿里說著家常話。
聽到這個聲音,徐皇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計,擠出微笑。
她還有許多憂愁的事,只是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放下。
轉眼工夫,便見一個孩子匆匆進來,卻是朱元章的二十五子尹王朱,他年紀還小,故而一直被養在宮中。
沖進來的時候,他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身邊的宦官忙是上前去攙扶。
徐皇后賢惠,對人也好,朱從小沒了爹娘,便很親近這個嫂子,總是愛湊到這兒來。
朱一進來,見皇兄也在,頓時有些害怕,不過他還是鼓足勇氣道:“臣弟見過皇兄,見過皇嫂。”
朱棣背著手,朝他點點頭,他很威嚴的樣子,又將目光錯開。
徐皇后則笑吟吟溫聲地道:“怎么了,氣喘吁吁的。”
朱叉著腰道:“皇嫂,我方才去見徐小姐啦。”
徐皇后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便道:“怎么樣,她身子好些了嗎?”
“好是好些了,可是我方才在外頭,看到那個叫張安世的小子,居然和徐小姐有說有笑,我很不高興。”
朱棣和徐皇后聽罷,對視了一眼,目中似乎都意味深長。
朱繼續叉手道:“皇嫂,你怎么也不管一管啊,他們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同處一室……”
朱棣頓時怒了,罵罵咧咧地去踹朱的屁股:“人家的事,與你何干,滾蛋。”
朱冷不防挨了朱棣輕輕一踹,打了個趔趄,委屈得哭了,抹著眼淚道:“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嗎?原來皇嫂是在騙俺……“
“滾,滾,滾蛋,再不滾蛋,送你去瓊州去做瓊王……”
朱棣平日里對尹王朱還算不錯,不過今日很惱火,作勢又要踹他。
于是年紀還小,尚穿著馬褲,卻又因為方才朱棣一踹,馬褲拉下半邊的朱,便哭哭啼啼地拉著馬褲,一路哭著跑了。
見朱一走,徐皇后道:“陛下性子太急躁了。”
“這個家伙,平日里朕就看著不對,像鼬鼠一般,哪里有半分皇考的王霸之氣,他娘的,這龍沒生出龍,生出了一只老鼠。”
朱棣罵完,又擠眉弄眼道:“朕瞧著……這事兒可能還有戲,你說呢?”
徐皇后道:“哎,男女的事,說不清,臣妾覺得他們年紀都小,尤其是張安世,只怕還沒到想姑娘的時候。”
朱棣托著下巴,頷首點頭道:“他不知其中奧妙,要不,上一次朝鮮國進貢了一批女子,賜他幾個,等他……”
徐皇后不禁嗔怒道:“可不能如此……陛下可別起這樣的心思。”
朱棣笑道:“朕言笑而已。”
見徐皇后心里還有心事。
朱棣道:“怎么,還在為你兄弟的事著急?”
徐皇后幽幽嘆息了一聲,才道:“父親和母親一共就生了我和長兄還有四弟這三個孩子,其余的兄弟姐妹,雖說也都親,可畢竟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現如今,長兄圈禁著,而四弟呢,當初在靖難的時候,為了給陛下傳消息,被人告發,因而被處死。如今臣妾在這世上,真正的兄弟也只有長兄一人了。“
說罷,她又淚眼婆娑起來:“可長兄的性子剛烈,死也不肯原諒陛下與臣妾,想來也有四弟因陛下靖難被殺的緣故,再者……父親在的時候,一再跟他說君君臣臣,他心里……終還是念著陛下弒君,殺了建文……”
朱棣聽到這里,不由得道:“說起來,張安世和朕說,他能尋到建文。”
“他?”徐皇后道:“小孩子有時說一些大話,倒也是常有的,他自打跟著太子妃進了京,便再沒有離開過,怎么可能知道呢。陛下不是派了無數心腹去搜尋了嗎?這么精兵強將尋訪了兩年都不曾有什么音訊,憑張安世如何能做到。”
朱棣嘆息道:“這建文……朕瞧不起他,對他不屑于顧,可是此人一日不尋到,朕確實是如鯁在喉,只是……這天下之大,想尋到此人,只怕比登天還難。”
說罷,朱棣又嘆息起來。
看朱棣心情略有低落,徐皇后便寬慰道:“陛下也不必煩惱,臣妾倒是覺得,世上的事,都有因果,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朱棣道:“朕可不信這些,事在人為。”
他說罷,便也沒有爭執下去。
在另一頭,朱勇幾個,帶著成國公府的十幾個親兵,一路日夜兼程飛馬出了南京城。
沿著官道,一路南下急行。
他們都是行武出身,哪怕是年紀最小的丘松,也打熬了一副好身體,再加上有親兵們照料,這一路日夜兩百里的奔馳,倒也勉強能熬過去。
每每經過一處驛站,便取了公府的腰牌,隨即讓驛站換馬,休憩整裝之后,便繼續出發。
朱勇已經打開了錦囊。
心里頭無數個疑問。
不過他沒有去多想。
到了第八天,他們終于抵達了一處地方。
這里已是福建福寧縣,福建多山,幾乎被群山環繞。
十幾人不在意一身的疲倦,開始跋山涉水。
終于……輿圖上的位置到了。
張軏人消瘦了很多,他一路氣喘吁吁,道:“理應就在這附近了吧,大哥叫咱們來此……真能尋到那個人嗎?”
朱勇瞪張軏一眼:“聽大哥的就不會錯,大哥什么時候錯過?”
丘松永遠跟在最后頭,他從不會抱怨什么,也極少說話。
張軏一聽,打起精神:“不錯,信大哥。”
后頭的十幾個親兵,反而是叫苦連連。
倒不是他們體力比不得三人,實在是覺得這一趟跑的冤枉。
終于……他們在山路的盡頭,抵達了旅途的最后一站。
一個山中的古剎,隱隱在山澗之中顯現。
張軏低聲道:“大哥說了,咱們得奇襲進去,叫幾個人繞過去,守了后門,其余的,跟咱們直往前頭沖,一定要讓里頭的人始料不及,如若不然,他們又要跑了,狡兔三窟,鬼知道這里頭有沒有密室。”
朱勇點頭:“都跟俺來。”
他活像一個大將軍,指揮著幾個親兵道:“你們繞到后頭去。
幾個親兵按刀而去。
小小的躲在叢林里休憩了片刻,計算著幾個親兵差不多了。
朱勇才道:“出發。”
說話間,他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
同時回頭吩咐張軏和丘松帶上武器:“將家伙都帶上,說不準里頭……”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朱勇則是憤怒地罵道:“四弟,把你的火藥包收起來,你會把我們都炸死的,混蛋。”
丘松吸了吸鼻子,不情愿地噢了一聲,又將火藥包塞回了自己的包袱里。
“殺!”
一聲令下,七八個人直接從山門殺進去。
里頭只有寥寥幾個沙彌,一見有人殺來,有的逃之夭夭,有的妄圖抵抗。
可朱勇并不給他們抵擋的時間,只吩咐親兵留下收拾,自己和張軏二人,一往無前。
他們率先沖入了大雄寶殿。
哐當……
朱勇一腳將大雄寶殿的大門給踹開。
咯吱……
隨著一扇大門徐徐張開。
有節奏的木魚聲噠噠噠地被人敲擊。
在這寶殿之內,巨大的佛像之下,一個和尚依舊在此,平靜地敲擊著木魚。
噠……噠……噠……噠……
朱勇和張軏面面相覷。
終于,木魚停止了敲擊。
那和尚手捻著佛珠,心平氣和地回過頭,瞥了他們一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們終于來了?”
朱勇:“……”
和尚很年輕,可似乎又有幾分超脫于世外,與自己年齡有一種不相稱的平和。
他似乎并沒有因此而憤怒,而是輕描澹寫地道:“貧僧知道……總會有這一日的,四叔他還好嗎?”
朱勇猶豫了。
張軏也不知所措。
原本還以為自己進來,是先殺個痛快,然后再將人直接綁了。
反而這樣的情況,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
朱勇警惕地道:“你是誰?”
“是你們要找的人。”和尚平和地道:“貧僧知道,這里也非清凈之地,遲早……你們會尋上門來的,這樣也好,索性舍了貧僧,成就你們一樁天大的功業也好。”
他站了起來,看著朱勇和張軏道:“外面那些和尚和沙彌,都是可憐人,你們不必為難他們,貧僧自當和你們走。”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親兵便興沖沖地過來:“快看,快看……這是什么?”
這親兵將一件袈裟送到了朱勇的面前。
朱勇細細一看,這袈裟外表上確實是一件袈裟,可往日一翻,卻發現這袈裟有兩層,里頭一層的用料,竟是云錦,而且這云錦上,竟還用金絲繡了一條條五爪金龍。
朱勇是見過世面的。
一般人即便有云錦和金絲,也無法繡出這樣的金龍云錦的,這顯然是宮中的手藝。
畢竟金絲繡衣,和尋常的針線不同,外頭沒有經驗的繡娘,沒有掌握其中訣竅,也無法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