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陽，你聽到肚子叫的聲音了嗎？”
“嗯，聽到了。”
“是你的不？”
“不是。”
“哦，那應該是我的在叫了。”王桑檸說。
在這個時刻，他們這一個班已經完成了該做的頭等大事：有一個安穩的營地，男生和女生分別在各自的帳篷里鋪好了褥子，面朝池塘，旁邊還有燃燒著的篝火。每一個人都很滿足，他們還剛剛吃過了午飯，軍糧不過是吃一個稀奇罷了，味道不算特別好，但是吃得很香甜。
累了躺，餓了吃，人生最美妙的三件事之二。
吃飽喝足，此時另外三個女生和另外三個男生各自鉆進了帳篷里小憩。此時還是陰天，臨近秋天的氣候，高高的云層像少女的裙擺一樣柔軟。
易陽沒有進去，王桑檸也沒有進去，兩人都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
王桑檸默默嘆了口氣：“接下來我們怎么辦吶？”
吃飯的問題。
易陽的目光卻是望向了王桑檸的胸口……隨后指了指：“那個給我一下。”
王桑檸一愣，低頭一看，是胸口別著的團徽。
“這個？你要這個……”取下來交給易陽。
易陽笑了笑，“想吃烤魚嗎？”
王桑檸默默地看著易陽用一根扎帳篷用的PE繩上抽下來一根線，也就一兩米長，又將團徽上的別針取下來，將針的那部分捋下來，放在火上烤了烤，彎成一個魚鉤的形狀，隨后拿那一段PE材質的細線穿起來，就成了一個魚鉤。
王桑檸有些驚訝，問：“釣魚嗎？”
易陽笑了笑，然后拿著鏟子鋤地，挖了幾下，下層的土地變得濕潤，果然被他找到了幾截蠕動的蚯引。一面說：“剛才看到這一片的水塘里都有魚，大概是基地專門養的。可以試一試，看能不能釣上來，但是不僅僅有魚，那片小山包里，還有不少兔子啊，雞的，待會兒我們再去做一點陷阱，放在一些它們可能出沒的地方……”
“能抓住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如果抓住了，今天晚上就可以打打牙祭了，可以烤魚烤兔子什么的，如果抓不住……實在餓極了，咱們就退出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王桑檸興奮起來，烤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讓人振奮了。隨后易陽又拆了一截PE線，制作了兩個繩節陷阱，她不會這些事情，在一旁睜著大眼睛看。等東西做好了，兩人對帳篷里的另外幾人打了一聲招呼，朝著小山包去了。
就在易陽他們這一組一切進展順利的時候，任總教官卻在傷腦筋。
讓這些半大不小的學生來參加這種野外生存訓練，他是持反對意見的，但是校方提了需求，并且還對接協調了這么大一個基地來辦這件事，他們做教官的當然就只能配合了。
而反對的原因，一方面是擔心安全。戰線拉得太長，萬一發生一些不可控的狀況，會是相當麻煩的事情。另一方面，只是進行了一個下午的理論講解，實在是沒有辦法指望這些學生能掌握到多少野外生存的知識。
剛才巡視的結果也是印證了一些想法的。
總得來說，高中生的確已經有一定自主解決問題的能力了，基本上都能將帳篷搭起來。那個帳篷不是行軍帳篷，而是一種民用的休閑野營帳篷，相對來說輕便，照著圖紙，的確是沒什么問題。
一些學生還十分有想法地利用樹干、樹枝以及附近的雜草，弄了蔭蔽性很強的營地……雖然沒什么用，但的確是稱得上驚艷了。而大多數學生都是按部就班地，找了一出平地，老老實實地扎營。期間當然發生了一些小狀況，比如生火的時候弄得煙熏火燎，比如有一組學生將帳篷里外層搞反了，一直沒有找到門路……但總得來說，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互相配合，也逐漸有了默契，一組組歡聲笑語，嘰嘰喳喳，既鍛練了動手能力，也鍛煉了溝通能力。
從這個層面上說，是有意義的。
任教官頭疼的事情是吃的問題。
搭帳篷、弄營地，畢竟是簡單模式，對于高中生來說相當簡單。但是要在野外環境里弄到食物，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他剛才轉了一圈，大多數班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如何分配軍糧上的。沒有辦法開源，那就節流吧！這個思路不能說不對，畢竟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少事情，能夠看得出來他們很期望完成這一次的訓練任務。
但是方向錯了啊……要想辦法開源啊。
有一些班就比較讓人欣慰，偶爾有那么幾個來自農村的學生，能夠認出來一些野菜，用多功能鏟子當鍋，炒一炒，或者用飯盒煮個湯什么的，很不錯。附近也有一些果樹，找到也能吃，但是畢竟只有少數學生嘗試了。看得出來，昨天下午理論講解時說過的野外哪些東西能吃，并沒有對眼前的局面產生明顯的改觀。
大多數孩子是要餓肚子的。
這是讓任教官有些難過的事情。在巡視的過程中，也是提示了一些孩子，但是他們畢竟缺少這一方面的實踐經驗，有限的提示，改變不了實質性的東西。
但是目前為止，沒有哪一個班打報告退出。這是讓人驚訝的，原本以為這種好學校的學生，往往是家里嬌生慣養出來的，餓一餓肚子，就堅持不住了，轉念想了想，這些孩子能吃得下讀書的苦，眼下的苦還真不能算苦。
的確，正如任教官想的那樣，雖然有一些學生接下來不得不餓一餓肚子了，但是大家的心情都很好，這樣的野外生存訓練是十分難得的經歷，有的班八個人分食兩份軍糧，省著吃，雖然每個人吃不到多少，卻異常香甜。
總得來說，氛圍是輕松愉快的。
只是這種情緒，隨著天色漸暗，逐漸被稀釋了。當天色暗下來以后，尤其是一些女孩子還是受不了。帳篷里有簡易的照明設備，但周遭漆黑一片的環境，仿佛要將所有他們嵌進黑暗里……這不是僅僅能靠吃苦的精神可以克服的。于是傍晚十分，有一些學生打報告退出了。
規定是一個班里，只要有一個人退出，那么所有人都要跟著退出。
這當然也意味著他們跟優秀無緣了。
有一些女生覺得自己連累了隊友，哭得稀里嘩啦，隊友或安慰，或不痛快地嘆一口氣……
隨著暮色將晚，基地里靜了下來。
只是這并不能讓任教官以及一眾學校老師放心下來。晚上以后，反而要加強巡視，繃緊神經。
任教官和同行的吳主任拿著一個大電筒，就著月光挨著巡視過去。白天的時候已經標記了每一個班帳篷的位置，教官們各自劃定了區域巡視，而他和吳主任總攬全局，不全部過一遍是不放心的。
這一晚上別想睡覺了。
“讓學生們搞一次野外求生，鍛煉的卻是你們老師啊。”任教官調侃道。
走得累了，吳主任擦了擦額頭的汗，搖搖頭說：“可不是嗎。”
“我說你們這是圖個啥呢。”
吳主任嘿嘿笑了兩聲，一些關于教育上的事情吧，他還真不好跟任教官解釋，想了想問了一句：“任教官，您覺得咱們這個軍訓的意義是啥呢？”
“意義嘛……”任教官眼珠子轉了轉，有些話卻不方便說了，不太正能量。
吳主任卻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其實吧，師大附中真的沒必要搞這種軍訓，因為這些孩子們，能在軍訓里得到的東西，我想他們在更早一點的時間里，就已經擁有了。”
“比如，自律，堅持……”月光灑在吳主任的臉上，他沉靜地說：“這些孩子，是全省優中選優進來的，他們會缺自律嗎？至少大部分是不缺的。”
“然后是服從性……我們思考過，軍訓的時候能夠鍛煉一部分服從意識出來，但說起來不怕笑話，這些小子已經會想事情了，雖然還不那么成熟……但是他們能夠區分必要的服從和無意義的強迫，他們認定的事情，心底認為不該服從的，我們只能引導……”
任教官一時間有些無語，說：“那這個軍訓……”
“一方面，讓他們了解這一所學校。當然，不是說搞一個這種別出心裁的軍訓，就能夠看到我們這個學校的輪廓了，但至少能看到一方面，將來他們待久了，學校方方面面的東西，會逐漸勾勒出他們對這所學校的印象。另一方面……”任教官笑了笑，“我們希望讓他們一進入這所學校，就有一段稱得上美妙的回憶，進而讓他們愛上這所學校。這很重要，無比重要。”
“有一天他們畢業了，回想起這所學校，我們希望他們是面帶微笑的，會說，啊，這是他們的母校，是他們的青春。在這一點上，我們做的比一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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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教官愣了愣，搖搖頭：“你說話太文藝了……說白了，就是把這幫小子抓過來度個假。”
“哈哈……”
“你們學校真舍得花錢。”
“嘿……”
“不過也不怎么厚道，既然這樣，為啥要讓這些孩子們餓肚子？”
“人生嘛，總不能太一帆風順，否則將來回憶起來沒滋沒味。你想，許多年后，他們回想起幾個人圍在營地旁邊，分食一小包軍糧，那是不是青春？如果我當年的學校有這個條件，我愛它一輩子。”
“哈哈哈哈……”
一面說著，一面巡視了一些營地。
好在今天沒有下雨，而且夜晚的野外氣溫適宜，為這一次的訓練營造了不錯的條件。一路上走過去，大多數帳篷里的燈亮著，沒有什么意外。帳篷里傳出來嘰嘰喳喳的談話聲，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狀態不錯。
逐漸兩人有些緊張的心情都放松下來了。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兩人被驚呆了……
不遠處突兀地出現了火光，在黑暗中跳動著。兩人相視一眼，迅速走了過去……走近看清情況后，兩人都沉默下來，久久無語。
水塘旁邊的一塊空地上，撿來的干柴在燃燒時發出嗶嗶波波的爆裂聲，火苗升騰，大家圍坐在一起……烤魚吃，一個少女捧起了魚肉啃了起來，臉上的幸福幾乎就要溢出來了，大家一邊烤魚，一邊唱歌……哦，還有一個男生，一直在拍蚊子……那個是王杰。
任教官和吳主任相視一眼，快步走過去。
首先看到兩人的是李茂鑫，他嗖地站了起來，一只手拿著烤魚，一只手無處安放。注意到李茂鑫的動作，大家都望了過去……最后反應過來的是王桑檸，徐曉芬戳了戳她，她才抬起頭，油都都的嘴唇就像沾著露珠的草莓。
“誰干的？”任教官問。
大家莫名其妙有了犯錯的自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只有易陽笑了笑，說：“火堆下面還有一只叫花雞……”
任教官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空氣變得安靜，只有火苗跳動的聲音。
突然，他哈哈大笑：“干得漂亮！”
氣氛一下子松懈了。
吳主任感到十分欣慰，認真地看了看幾人的臉，嘗試將他們的樣子記下，又挨個問了他們的名字，至此緊張的氛圍終于消散了。隨后吳主任和任教官都坐了下來，王杰十分懂事地遞過去烤魚，被婉拒。隨后問起他們今天的體驗，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干的真不錯，你們認為你們能夠完成得這么棒的原因是什么？”
大家嘰嘰喳喳地說了幾句，各種答桉都有，比如大家團結協作啦，某某教官教導得好啦，隨后徐曉芬說了一句：“主要還是咱們班長和副班長領導得好。”
任教官又樂了，指了指王杰：“你說說，你們班長有什么讓你特別佩服的地方嗎？”
王杰支支吾吾地說：“呃……呃……我們班長，我們班長做人特別實在，干活實在，學習實在……然后使喚人也特別實在……”
任教官又看向王桑檸：“副班長說說。”
“班長啊，為人處世很靈活啊，分配任務公平公正，關鍵是，他說的都是正確的嘛，大家都愿意聽他指揮……”
“還有最重要的。”王桑檸說：“當大家都在挨餓的時候，我們吃的是烤魚。”
天氣早就由陰轉晴，薄薄的云給天空蒙上一層紗。月光很美麗，那一輪明月像是剛剛出爐的油炸酥餅。而王桑檸淺淺地笑著，滿腦子都是那外脆里嫩的烤魚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