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家家都這樣,不然早晨忙活這一會兒準一身汗。”
秦淮茹剛洗完了臉,在水池子里倒了洗臉水,瞧見李學武抱著李姝從后院過來便招呼了一聲。
李姝看著院里各家各戶在院子里支小爐子炒菜做飯好稀奇。
就連李學武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也就有了秦淮茹的解釋。
“還是得說國棟心眼兒好!”
秦淮茹解釋道:“這鐵皮水桶誰家舍得做煤爐子,他幫忙給工地上要來的油漆桶,裁剪正合適。”
她這邊介紹著,李學武只掃了一眼便知道這玩意兒是啥了。
后世也有,小攤小販支火爐子用鐵皮水桶,里面扎上水泥,再從一邊摳眼兒做煙道,十分方便。
一塊煤球,或者一塊蜂窩煤,足夠準備一家人早飯的。
“好家伙,這院里酸甜苦辣咸,各種味兒全了哈——”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說道:“我看不用吃飯,只轉一圈就飽了。”
“那不真成喝西北風了嘛。”
賈張氏笑著盛了大勺里的炒咸菜,招呼李學武道:“你們爺倆這是剛起來了啊?我瞧見顧醫生一早就抱著孩子過去了。”
“難得周末沒啥事,睡了個懶覺。”
李學武看了看懷里的閨女,笑著說道:“昨晚上怎么都不睡,非要跟著我在倒座房,早晨就沒起來。”
李姝也知道爸爸正說的就是她,所以這會兒也是不好意思了。
“呦呦——瞧瞧,還知道不好意思呢。”
秦淮茹逗了逗她,笑著招呼李姝道:“早晨跟大姑這吃吧,大姑給煮雞蛋。”
“不要,我要跟弟弟一起吃。”
李姝摟著爸爸的脖子,躲了秦淮茹的手,眼睛卻還好奇地打量著院里早晨。
到時候了,四月份一過,天氣就熱了。
你要說中午這頓飯怎么糊弄一下都成,畢竟中午大太陽呢,院里也熱呢。
就著早晨的剩飯剩菜對付一口,怎么不是個飽啊。
再一個,中午在家吃飯的,多半是老人或者孩子。
不事生產,在生活物資分配上就沒有那么足。
但一早一晚兩頓飯糊弄不得,上班的和下班的,都要在家吃。
似是秦淮茹這樣從事服務的干部還好說,擱以前,她家里就算是再困難,也得保證她吃飽了。
其他工人家庭也是一樣,掙錢的要是吃不飽,這錢還能掙回來?
養家糊口的錢掙不回來,全家都得餓死。
所以,很常見的,只要家里不是特殊困難的,早晚這兩頓飯,伙食都很不錯。
你也別說炒三個顛兩個,那不現實,但最起碼的熱量是有的。
從后院過來,李學武就瞧見各家都在院里支爐子,一走一過的,看得出來,今年的伙食質量比去年高。
你要說大學習活動開展后,給老百姓的生活帶來了一定的影響,這是必然的,但那是總體上來說的。
這個總體有幾億人,不是生活在京城,家里有職工的這一部分人。
雖然大家的工資沒有漲,但市場供應水平有所提升,以前掐在手里的票有空票的時候。
就是給你發了某種票,但你想買到這種東西千難萬難的那種情況。
進入五月份以后,第一茬暖棚蔬菜開始供應,大大緩解了青黃不接時期老百姓菜籃子的緊張。
再一個,工業經濟是正向發展和推進的,一季度工業指標完成度雖然沒有去年的高,但也是超額完成。
秦淮茹現在說請李姝來家里吃早飯,吃煮雞蛋,這話以前她可不敢說。
不僅僅是以前她家里沒這個條件,就是雞蛋她也掏噔不到。
六五年,李學武回來的那一年,想要給李姝買雞蛋補營養都很困難。
市面上不能說沒有,可等你去的時候攤位上早就賣完了。
除非你有特別情況,憑票、憑特殊證件才能買得到。
僅僅過了兩年,市場形勢就有了很大的改變。
現在你要去市場上找雞蛋,不能說隨處可見吧,但只要你早起早排隊,絕對能買得到。
雞蛋僅僅是生活市場豐富和繁榮的一個縮影,其他包括肉食和蔬菜也在不斷提升供應水平。
工資不變,物價不變,供應量增加了,商品的虛擬價值就降低了。
說白了,雞蛋不就是用來吃的嘛。
需要它,是因為它的營養價值。
可當物資緊缺的時候,這種營養價值被無限地放大了,也就出現了一蛋難求的情況。
當物價回歸本真,再回頭看看那枚雞蛋,不吃它,不也活過來了嘛。
這種影響趨勢和市場價值的波動,很能看出當前經濟的發展狀況。
你要說李學武只是早晨起晚了,從家里出來這一路閑著沒事瞎晃悠,心里瞎尋思,就看各家吃早飯還整一套一套的。
世事洞明皆學問,李學武不是地方干部,關心街坊鄰居的飯碗子、菜籃子不是關注民生經濟。
在計劃經濟體系范圍內,工業經濟是重要的一環。
這院里就算是個小社會了,啥樣人都有啊。
干部、工人、臨時工。
老人、孩子、大小子。
就是這干部和工人,都分了紅星廠的工人和其他廠工人。
李學武要看看紅星廠的工人生活水平怎么樣,再比比其他廠、其他工人的生活水平怎么樣。
紅星廠里有專門的部門會調查這個,地方也有統計部門整理報告。
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這種數據坐在辦公桌后面看,跟走在群眾和職工身邊了看,完全是兩碼事。
“呦——七嫂,早晨吃的可夠好的啊!”
李學武抱著閨女過了三門,正瞧見著老七媳婦兒跟門庭外頭做早飯呢。
棒碴粥、炒小白菜,還有一盆醬豆腐。
這些當然不算硬菜,也當不得李學武夸一句吃的好。
再往鍋里看,蒸簾兒上碼著泛著黃的白面饅頭,還有三顆咸鴨蛋。
白面饅頭當然是白色的,泛著黃色不是李學武眼花了,是攙和了棒子面。
喝稀的、吃干的,一冷一熱還有咸鴨蛋。
“你笑話我呢是吧——”
老七坐在三門庭回廊里,面前擺著小飯桌,桌子邊圍了一圈的孩子。
他笑著給李學武打招呼道:“就這飯菜兒,還能入得你眼?”
“七伯、七娘——”
李姝小嘴兒可甜了,尤其是跟老太太在這院里兒玩的時間長了。
東北人帶孩子,出門最后的叮囑便是:“見著人叫人啊,別跟啞巴似的。”
不扒瞎,都這么說,帶孩子出門,要是孩子不叫人,可丟大人臉了。
要說混的明白,這院里李學武都沒他閨女混的好。
老七和老七媳婦兒聽見這一聲叫,立馬喜笑顏開,只覺得大大的有面子。
老七媳婦兒伸手從剛起鍋的饅頭上揪了一塊硬塞給了李姝。
李姝倒是懂事兒,只推辭著說不要,可給老七媳婦兒整不好意思了。
“七娘給的,拿著吃。”
“謝謝七娘吧——”
李學武見閨女手里抓著饅頭看著他,便笑著點了點頭,教給她說謝謝。
李姝學著爸爸的話,看著老七媳婦兒說道:“謝謝七娘——!”
“哎——這謝啥!”老七媳婦兒笑著說道:“嘗嘗七娘的手藝,香了七娘再給。”
“混蛋玩意兒,咋不知道叫人呢!”
瞧見李學武教孩子,聽著李姝主動叫人的乖巧勁,再看看自己家的幾個崽子,一個個的悶頭搶飯吃,老七只覺得沒面子了。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家老大后腦勺上,不滿地訓斥了一句。
老大早習慣他爹的突然襲擊了,沒在意挨了一下子,皮了嘎滋兒地抬起頭,笑著跟李學武叫了叔。
李學武答應著,點了點老七道:“我可聽人說了,八車間的楊老七牛了,今年的技能頂級一把過。”
“那是——你也不看看咱是啥手藝!”
楊老七家里的伙食標準猛地提升,跟他工資等級晉級有絕對的關系。
這事兒其實早就過了風頭,他前兩個月沒少在院里吹。
只是現在李學武又提起了,他覺得倍兒有面子。
“在車間里,我要說沒問題,這件到我手里絕對手拿把掐,我要是干不了,主任找誰都干不了。”
“瞧給你能的——!”
老七媳婦兒對自己爺們那是相當尊重和敬重的,你看她現在謙虛著,那是話往反了說的。
這年月沒人理解凡爾賽是啥意思,但老七夫妻兩個的配合,絕對堪稱凡爾賽經典組合。
李學武自然知道他是啥德行,邊抱著李姝往外走,邊給他說道:“行,今年晉了四級,也算骨干了,回頭有任務找你啊。”
“沒問題,沒問題——”
老七聽見李學武的話,興奮地站起身擺手道:“我隨時準備著!”
“傻娘們兒,你咋這么摳呢!”
目送著李學武過了垂花門,老七這才重新坐下,嘴里低聲訓斥了媳婦兒道:“我不是給你使眼色了嘛!”
“使眼色咋了?”老七媳婦兒不滿地嗆道:“給塊饅頭就行了唄!”
“人家稀罕你這饅頭啊!”
老七瞪了媳婦兒一眼,撿了籠屜里的咸鴨蛋磕了,嘴里嘀嘀咕咕地說道:“就這倆玩意兒,還支眼皮了!”
“你不稀罕你別吃——”
老七媳婦兒可是個厲害的主兒,這會兒嗆嗆道:“這是我媽給孩子們捎帶來的,叫你拿去做人情啊?”
“再說了,他就是擱話兒溜你兩句,你還真上頭啊!”
“什么叫溜我啊?什么叫上頭啊?”
老七不滿地說道:“人家稀罕逗著我玩兒啊,我算哪根蔥啊,值得人家拐彎抹角地夸我!”
“既然人家都說了是聽來的,就說明我這技術是真的好!”
“嘚嘚嘚,少扯閑蛋了。”
老七媳婦兒撇嘴道:“我不知道你,你自己還不知道你自己?”
她瞅了一眼后院道:“要不是趕上一大爺考核你們組,你能撿著這便宜?還一把過!”
“自己院里說說得了,別說的自己都信了。”
“哎——你這傻老娘們,你胡咧咧什么呢!”
老七被媳婦兒戳中了軟肋,氣呼呼地罵道:“我那是正兒八經找一大爺考下來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照顧了!”
前院兒老七家里熱鬧,并未引起鄰居們的注意。
因為這一早晨,從五點天大亮的時候開始,就不缺少喧囂和吵鬧。
就算是家長叫孩子起床的嘶喊聲不鬧騰,這鍋鏟子跟鐵鍋吵架的聲音也足夠吵鬧的。
倒座房每天早晨也有一大群人吃早飯,可做飯的地方仍舊在廚房。
傻柱是主廚,他說在哪做飯,就得在哪做飯。
院里人找沈國棟幫忙,買了些廢舊的鐵皮桶做火爐子,沈國棟還問了傻柱要不要回收站也做幾個。
傻柱的意思是,在廚房里,正經灶臺上顛勺炒菜做飯,是對飯菜最起碼的尊重。
整一火爐子往院里支火去,這不跟要飯的似的了嘛!
早前乞丐蹲大街上挨家挨戶要飯,剩飯剩菜剩菜湯啥的,收集回來都涼了,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啊。
三塊磚頭,半啦砂鍋,逮著犄角旮旯的哪方便往哪攢了。
填上柴火把要來的飯菜懟股在一塊兒熱了,吃點熱乎的身子不冷。
就這么個要飯的在外面做飯吃。
你看傻柱給人家做活去,紅白喜事啥的,要在外面支火爐子,那也得是磚砌的,沒有水桶拎的。
小燕兒她們都說傻柱是窮講究,死鴨子嘴硬。
這一大早晨的,廚房里生了火,做十幾、二十幾個人的早飯,光是那一大鍋窩窩頭都夠熱的了。
傻柱偏較真兒,多熱他都受著,說當廚子就是這個事。
他還拿廠食堂說話,食堂那么熱,也沒見他們廚師班把廚房家伙什兒搬外頭炒菜做飯的。
所以,一進倒座房,明顯能感覺到門口走廊這溫度高,蒸汽也多。
“吃啥呢?給我吃一口!”
沈國棟就跟胡子似的,瞧見李學武抱著李姝進來便湊了過來嚇唬了一句。
他就是故意的,李姝正捏著饅頭往嘴里送,被他抽冷子差點嚇一跳。
于麗從后面過來拍了他一巴掌,罵了他當叔叔的沒溜兒,這才把李姝從李學武的懷里接了過去。
李姝倒是不怕這個,學著小姨瞪了國棟叔一眼,嘰嘰喳喳地說道:“我不怕你——!”
“你不怕我?”沈國棟揚起手嚇唬她道:“我打你一頓你就知道怕我了!”
“再逗,都逗皮了——”
劉茵擺擺手,不叫沈國棟再給逗了,李姝現在都不怕嚇唬了。
一個沈國棟,一個傻柱,逗孩子、稀罕孩子都是沒輕沒重的,給孩子逗得都不怕他們了。
“誰給的饅頭啊?告訴小姨,香不香啊?”
于麗用手絹給李姝擦了擦小嘴兒,笑著問道:“咋還走一道吃一道呢?”
“七、七娘給的——”
李姝吃了嘴里的饅頭,喳喳著解釋了,隨后將手里剩下的饅頭都塞小姨嘴里了。
她舍不得給逗她的國棟叔吃,倒是可舍得跟小姨分享好吃的。
于麗可不饞這一口饅頭,但卻是李姝給的,吃的可香了。
“從三門過,老七媳婦兒硬塞給她的。”
李學武笑著說了一句,往長條餐桌邊上坐了。
跟昨晚一樣,吃早飯的還是這么些個人,還是昨晚的位置。
于麗抱著李姝坐在了他的對面兒,笑著問道:“看沒看出來,老七媳婦兒又懷孕了。”
“啥玩意?又有了?”
李學武聽見這個消息,比聽見于麗懷孕了都要震驚。
他驚訝又好笑地問道:“這兩口子想干啥,都快生一個班了,還要生?”
“老七說了,多子多福。”
于麗玩笑道:“他說生孩子就像種地,你不知道哪根莊稼結的果好,那就多種幾根兒壟。”
“這個想法很奇特啊!”
李學武撿了筷子和碗,打趣道:“他有沒有想過地里的肥是有限的,莊稼多了不長個啊——”
“去,別瞎說——”
劉茵笑著說了他,從廚房里出來,給幾個帶孩子的一人一個雞蛋。
費善英和迪麗雅還要客氣,卻被她擺擺手制止了。
李家都習慣了,一天三頓飯都在這邊吃,趙雅芳吃雞蛋,怎么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吃啊。
平常在家里喂孩子吃雞蛋黃,自己吃剩下的也就算了,今天趕上來這邊了,誰都不能落下。
李姝還得著一個呢,是奶奶遞給她的,由著小姨幫著扒了雞蛋皮。
早飯也很簡單,只是人多,伙食多,顯得熱鬧。
炕桌和地桌上,分別擺著兩個大盆,棒碴粥和甩袖湯。
李學武不是很餓,所以沒動棒碴粥,用勺子給自己舀了一碗雞蛋黃瓜湯。
可是吧,這一盆湯看著雞蛋和黃瓜都挺多的,真喝到嘴里,味道并不是那么濃。
他捏著窩窩頭,回頭看了一眼炕桌那盆湯,同樣如此,便問道:“這兩大盆湯,你打了幾個雞蛋啊?”
“還幾個雞蛋?想啥美事兒呢——!”
傻柱做完了早飯,端著一二大碗棒碴粥,手里捏著窩窩頭笑著說道:“今兒也就是周日,趕上你來了,我才跟財務處長申請了一顆雞蛋。”
他手指了指炕上吃飯的小燕,道:“就這,陳處長都給我好一頓埋怨,說完產資階級思想冒頭,要做長期的想思學習。”
“一顆雞蛋?真假啊?”
李學武看了看盆里的黃瓜蛋花湯,抬起手給傻柱比劃了個大拇指。
他說道:“真屈才了,就你這樣的手藝,當初要是在我們部隊,擱后勤炊事班,最少也得是三等功啊!”
“哈哈哈——!”
傻柱聽著李學武的調侃也是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沈國棟嘗了一口湯,嘿笑道:“可不是嘛,一桶水,半根黃瓜一顆雞蛋,愣是做出了二十人的份量!”
他擠眉弄眼地看向李學武說道:“最少也得是二等功啊!”
“三等功就夠他受的了!”
李學武撇著嘴,好笑地說道:“像他這樣的,能活著從炊事班退伍都算他命硬抗打。”
“別說風涼話——”
傻柱扒拉幾口棒碴粥,用筷子夾了河蝦炒咸菜,嘴里強調道:“我這可是為了咱們回收站全體人員負責。”
“你是不知道啊,陳處長多次跟我強調,咱們的后勤壓力很緊張!”
他怪模怪樣地說道:“我身為回收站廚房的最高管理者,有責任和義務把后勤工作做好,一顆雞蛋要做出十顆雞蛋的成績嘛!”
“柱子哥,你就寒磣我吧!”小燕坐在炕上樂得都要吃不下飯了,她嗔道:“我什么時候這么說給你了!”
回收站的賬本和財務權利,現在都還在姥爺的手里掐著。
小燕只是負責物資的采買,或者日常花銷的管理。
傻柱就是故意開玩笑的,說小燕是回收站的財務處長,回收站哪有這個職務啊,廚房也沒有什么最高管理者。
“我看啊,一顆雞蛋都有點多了!”
李學武逗了他說道:“回頭半顆雞蛋蒸一海碗雞蛋羹,雞蛋羹更好吃。”
“你弄死我得了——!”
傻柱沒好氣地說道:“黃世仁都沒有你狠啊!”
“哈哈哈——!”
“呦——學文回來了。”
“哎,嬸子您出去啊。”
李學文推著自行車進了大門,笑著給鄰居們打了招呼。
一大爺從垂花門出來,見著李學文推著車子愣了一下,隨后笑著問道:“咋沒存西院去?”
“還說呢,西院大門都沒開啊——”
垂花門正對著倒座房的窗戶,李學文一邊回著一大爺,一邊往倒座房里看了,沒有人。
“早晨還熱鬧呢,學武回來了,一家子都在這吃飯來著。”
一大爺也是看了一眼,點頭道:“問問西院兒去,我剛過來,你家里也沒人。”
這四合院就這樣,沒啥隱私。
李家這邊向陽,窗明幾凈的,從院里一走一過都能瞧見家里有沒有人。
李學文點頭應了,這便推著車子從外院過屏門,往西院走。
他嘴里還嘀咕道:“往天這會兒大門都是開著的呢。”
直到過了西院的門,這才瞧見人都在西院這邊曬洋洋呢。
“我還說呢,早晨沒見著你,還以為你這周不回來了呢。”
趙雅芳坐在凳子上,抱著李唐給李學文打了聲招呼。
她的身邊是抱著孩子的顧寧、傻柱和費善英,以及劉茵和老太太她們。
是不是這群人里混進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
沒錯,傻柱榮升奶爸之后,混的圈子一下子調整到了奶媽群里。
他們家何壯,那是名副其實的壯,快到二十斤了,何雨水抱了一早晨就告饒了。
回收站這邊大姥早就不做木工活兒了,家具生產都由著茶淀那邊統一成規模的負責。
不過西院還存著一些桌椅板凳,倒不是大姥做的,也不是二手的,而是有瑕疵的,從車上甩下來的。
大姥心疼這些家具,便利用空閑時間修補打磨,重新規整好了再銷售。
這會兒傻柱賣力氣,把四張八仙桌拼在了一處,就跟大舞臺似的,或者叫娃娃擂臺也行。
因為幾個孩子都被放在了八仙桌上學著爬,學著坐著,方桌周圍站了一圈的家長,只看著孩子樂。
李學文每周都會回家,不過只趕著周日早晨回來,周一早晨走。
他舍不得一監所里那么優秀的看書環境,更舍不得那些勤學好問的“學生”。
該說不說,不論基礎,不論素質,他在一監所里主持的那個培訓班里的學生,是他見過的,學習態度最好的一屆。
真的,但凡學不會,跟不上進度,那些“學生”都能急的哇哇哭。
從電子培訓班里結業,就等于進了一監所的電子廠,也就意味著他們能干輕巧活兒,吃得好,睡的好。
別的不敢保證,從一監所電子培訓班里結業的學生,出來后負責一個家電門市部絕對沒有問題。
李學文甚至想過,如果所有的學生都如一監所里那些犯人刻苦學習和努力,這天下是不是就沒有文盲了?
當然了,再舍不得那些書、那些學生,他最舍不得的還是自己兒子。
“這胖小子,誰回來了?”
李學文支好了車子,走到方桌邊上,找到自己兒子叫了兩聲。
可李唐還小呢,認識人倒是認識人,只是今天的孩子多,他看花眼了,來不及看他爸爸了。
這會兒叫了幾聲,李學文最后沒法,硬把孩子從桌子上抱了起來稀罕著,惹得大家笑出了聲。
“今天怎么都來這邊開茶話會了?”
李學文看了一眼,聚在這邊的可不止自己家人,更不止有小孩子的,一些老太太也來這邊坐著曬太陽了。
八點多快九點了,這會兒的太陽可厲害,小孩子是要曬太陽的,可最多也不能超了半個小時。
他回來這會兒,大家都要散了。
傻柱站在這也是有些尷尬的,好不容易見著李學文了,便也就解釋開了。
“你回來晚了,國棟他們昨兒收車就在大倉庫那邊,今天都搬過去了。”
他示意了這院里的倉庫道:“今兒人多,他準備把這些倉庫里東西收拾收拾,能賣的賣,不能賣的都處理了呢。”
“這就搬走了?”
李學文倒是聽說過這件事,看了一眼院里,問道:“學武也跟著去了?”
“去俱樂部了,說是有事。”
傻柱點點頭,說道:“大庫房那邊更方便,我還去看了,大院比這邊敞亮的多。”
“我說今天不開門呢,敢情車都不在這邊了。”
李學文看了一眼大門口,問道:“以后這邊不存廢品了,說沒說干啥啊?”
“存門市部收上來的東西,也存門市部賣的東西。”
傻柱介紹道:“具體干啥玩意兒國棟那邊還沒確定呢,我也是一聽,還說要跟你借徒弟,搞電子電器維修和組裝呢。”
“跟我借徒弟?啥意思?”
李學文沒聽明白,抱著兒子稀罕著,問道:“電器不都是跟一監所修嗎?”
“可能不方便了吧,那邊沒給你說嗎?”
趙雅芳接了話茬兒,道:“劉光福不是回來了嘛,說是學了一身的手藝,國棟相中了,覺得開個被服廠也不錯。”
“他咋想的?”李學文笑著問道:“就想著從一監所刑滿釋放的人員里招人做事?”
“街道給的任務,這不是一舉兩得嘛。”
趙雅芳就怕傻柱和李學文說話說禿嚕嘴了,這邊坐著的,可不都是信任的人。
她把話茬兒接過去,這說的就穩妥多了。
“街道不僅僅要管待業的青年,這些勞教結束釋放的人不也得管著嘛,真有個小集體愿意接收,他們樂不得的。”
“異想天開了吧?”李學文是抱著懷疑態度的,他搖了搖頭道:“這管理環境都不一樣了,能管得住那些人嗎?”
“沈國棟怕這個?”
趙雅芳站起身,招呼了大家往院里走,說是再曬下去,孩子都曬黑了,逗得大家呵呵笑。
她找了機會給李學文叮囑道:“這些事你可別攙和!”
“國棟他們手多黑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有街道給撐腰辦小集體,誰敢跟他們來勁,弄不好還得人送回一監所去。”
“你真叫劉光福往西院去上班了?”
于麗給李學武遞了一杯茶,問道:“你不怕他再給你惹禍啊?”
早晨出來的時候,她是見著劉光福了的,只是不知道劉光福啥時候回來的,更不知道劉光福一回來就來西院上班了。
“不算上班,西院哪有班給他上”李學武看著手里的賬本,道:“回收站,誰有能耐誰掙這份錢去。”
“那三輪車是國棟給安排的?”
于麗提醒道:“好多人都排隊等著安排三輪車呢,他一來就得了,小心讓人不服氣呢。”
“沈國棟也不是他爹,憑啥一上來就給他安排三輪車啊。”
李學武抬起頭瞅了于麗一眼,解釋道:“那三輪車卻是他爹給安排的,下血本了。”
“劉海中給買的?真的假的?他能舍得給兒子身上投資這個?”
于麗也是覺得好笑,坐在李學武的對面,好奇地問道:“劉海中怎么跟你說的?你怎么想著答應幫他了?”
“一個院里住著,又不是殺人放火”李學武隨口解釋了一句,抬起頭打量了于麗,端起茶杯,一邊喝茶一邊問道:“你怎么突然關心起他們家了?有仇啊?”
“沒仇,我能有啥仇——”
于麗抿著嘴角,伸手在桌子上用指甲敲了敲,小聲問道:“前兒晚上劉海中跟門房那遇著我了,你知道他跟我說啥嗎?”
“說啥?說喜歡你啊?”
李學武見于麗瞪著他,撇著嘴角笑道:“我也不是算卦的,我猜的著嘛!”
“他跟我說,要給我介紹對象。”
于麗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學武,問道:“你知道他給我介紹的誰嗎?”
“嗯,他還真是喜歡你啊!”
李學武眼眉一抬,只一瞬間便猜到于麗話里說的是誰了,笑鬧著說道:“女大三,抱金磚,我看正合適。”
“你能不能正經點——”
于麗嗔怪著瞪了他,道:“你說說他咋想的,我就那么便宜的沒人要了?”
“也不一定,這事兒說不上誰吃虧呢——”
李學武靠坐在了椅子上,晃悠著右腿說道:“真給你找一個十六的,你不得偷著樂啊。”
“你再這么說,我生氣了啊——!”
于麗氣呼呼地看了他,站起身說道:“你小心點吧,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哎——!真生氣了?”
李學武看著小氣包似的離開的于麗,笑著喊了一嗓子,沒給于麗喊回來,倒是把周小白喊進來了。
“你啥時候回來的?又沒回家?”
“咋了?你不歡迎我?”
周小白也品出來了,跟李學武相處,你就不能太矜持了。
大大方方的,越直白越好,喜歡就沖,沖上去就啃,啃了他他也不敢跟你動手,更不能罵你打你。
所以,一進屋,她也沒在意李學武的態度,繞過辦公桌墊著腳就坐在了桌子上。
李學武無奈地抿了抿嘴,用手里的鉛筆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姑娘,你可穿著裙子呢,就這么對著我?”
“你是正人君子,你又不會看”周小白晃悠著小腿,調戲著李學武說道:“除非你承認對我有非分之想。”
“我承認,我想掐死你。”
李學武抬手推開了這倒霉孩子的大腿,從下面抻了文件出來繼續看著,嘴里問道:“津門的事怎么著了?”
“你問的是哪件事啊?”
周小白一只胳膊撐在桌子上,低頭看著李學武手里的文件,也不管看不看得懂,或者方不方便,主打一個鬧騰。
“吳老師的事?還是楊召的事?還是回收站派駐機構的事?”
“嗯,你是有備而來啊!”
李學武聽見周小白說了回收站的事,頭也沒抬,但話語里有了幾分調侃,道:“怎么著,有沒有膽戰心驚、如坐針氈、如履薄冰的感覺?”
“得了吧,就那么幾個人,幾條槍,您比胡傳魁都不如”周小白低頭看著李學武說道:“你就因為這個謹慎小心的?”
“嗯?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李學武抬起頭,看著周小白說道:“紅星廠是紅星廠,回收站是回收站,我是我,你是你,懂了嗎?”
“懂——我非常的懂!”
周小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李學武的頭發,關心地說道:“哥,你太辛苦了。”
“你有病吧?”
李學武皺起眉頭,靠坐在椅子上,像是看傻子一樣地看著周小白,問道:“你看著啥了,或者誰跟你說啥了?”
“沒人跟我說,都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周小白雙手撐在大腿兩邊的桌子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李學武,問道:“你搞那什么海鮮供應鏈,什么回收站,都是為了我對吧?”
看著李學武驚訝的目光,她抬手點了點李學武,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道:“我就知道是這樣的!”
“你安排吳老師和楊召他們去津門幫我,就是想鍛煉我,教我做事,對不對?”
“嘶——周小白,你什么時候學的這么聰明了?”
李學武被這一驚一乍的孩子嚇了一跳,還以為她看出什么來了呢,沒想到她咋呼半天就看出來個這!
“我一直都很聰明——”
周小白嘴角彎彎的,但很是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說道:“你是覺得我太年輕,太幼稚,做事沒有頭腦,所以才這么安排的對吧?”
她雙手撐著桌子,突然跳了下來,直接騎在了李學武的腿上,摟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就是想讓我快點長大,對不對?”
“……這個,小白,你是不是先下來。”
李學武真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了,這姑娘的腦回路都給他干迷糊了。
“長大的事,咱們有話好好說,你有什么意見都可以提。”
“我不——!我想好了,我得為你做點什么。”
周小白攬著李學武的肩膀,很是認真地保證道:“你為了我做了這么多,付出了這么多。”
她逐漸靠近了往后退無可退的李學武,輕聲說道:“海鮮供應鏈,你忙前忙后,工資都給了我,現在又怕我辛苦,找人幫我……”
“咳咳——呦,說悄悄話吶?”
門口傳來了打趣的聲音,李學武早就發現了,周小白說著話的時候,黃干就站在門口看熱鬧了。
周小白被身后的聲音嚇了一跳,騰地從李學武腿上跳了下來。
等見著門口說壞話的是黃干,她這才紅著臉往出走,路過黃干的時候還嗔了一句討厭。
“嘿嘿嘿——打擾你好事了?”
黃干嘰咕眼睛從門口進來,坐在了李學武的對面調侃道:“真看不出來,你到底哪里好了,怎么就這么招小姑娘喜歡呢。”
“知道打擾我了還來?”
李學武也是見著黃干出現了,這才沒有硬推開周小白,很怕傷了這姑娘的自尊心。
至于說周小白坐自己腿上,叫黃干看見了沒什么,他很清楚周小白的身份,更知道自己不會越雷池一步。
“看你春風得意的,是家里紅旗站穩了,還是外面彩旗飄順了?”
“什么紅旗彩旗的,別拿我跟你比,我可是正經人!”
黃干翻了翻眼珠子,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開誠布公地跟她談過了。”
“然后呢?”李學武扔了手里的鉛筆,問道:“以后做朋友?”
“屁——”黃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她說她恨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