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墩兒——坐門墩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
垂花門口,一片陰涼處,劉茵和老太太各抱了一個小胖墩坐在小板凳上納涼。
同在的還有院里的幾個老太太,以及哄著孩子的婦女。
這些人圍坐一團,說著七家長八家短。
誰家的大姑娘小伙子從她們中間路過,必然要承擔一定的壓力。
除非像李學武這樣有著厚臉皮,結了婚,生了子,無所顧忌。
“睡這么久——”
劉茵瞧見兒子從里院出來,這會兒等他到了跟前兒,這才說了他一句。
李學武倒是很配合地打了個哈欠,惹得圍坐一圈的婦女們嗤嗤地笑。
“大干部還要睡懶覺啊——”
隔壁孫家四嬸笑著逗了他一句,他也毫不在意。
手里的蒲扇拍在了大臉貓的腦袋上,示意他讓位置。
大懶貓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挨了打算是明白了。
小狗腿子似的跳起來,把屁股下面的小板凳讓給了武叔。
“多長時間了,都沒見他這么閑,睡就睡吧。”
還是老太太心疼孫子,抱著懷里的李寧顛了顛,笑著說道:“小寧她們去街里了,看你睡的香,沒打擾你。”
“李雪張羅的吧?”
李學武扇了扇手里的蒲扇,也不在意對面賈張氏心疼孫子的眼神。
他睡眼惺忪地說道:“昨晚她打劫我二十塊錢,說是要買新涼鞋,媽你得給我報銷啊。”
“誰管你!哈哈哈——”
劉茵嗔怪兒子,小閨女都被這個哥哥寵嬌氣了,可說完這一句自己也笑了。
還是有這個條件,要是沒有,李雪想嬌氣也沒有這個資格啊。
大臉貓蹲在李學武身邊,他奶奶讓了自己的板凳給他,他都不過去坐。
這孩子應該到叛逆期了,還是賊厲害的那種。
啥叫叛逆期?
就是你讓他坐著,他非要站著,你讓他吃飯,他非要吃屎。
“去,買兩瓶汽水去——”
李學武聽見胡同里的吆喝聲,用蒲扇敲了敲大臉貓的腦袋。
蒲扇,誰都知道是啥玩意,打人不疼,他就是故意氣對面的賈張氏。
他一撇嘴,指使道:“我要橘子味的啊,拔涼拔涼的那種!”
“得嘞!”聽著武叔吩咐的大臉貓噌地就躥了起來。
他剛想跑出去,卻反應過來武叔還沒給錢呢。
“干嘛?”
李學武見大臉貓站在自己身邊不動地方,抬起頭瞧了他一眼。
棒梗眨了眨眼睛,提醒道:“您還沒給我錢呢。”
“喝汽水還要錢啊?”
土匪似的,李學武嘰咕嘰咕眼睛,眼神往對面一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棒梗懂了,猶豫了半秒,轉頭看向了自己奶奶。
他張口就來啊!“奶,給我五毛錢!”
“干啥?”賈張氏明知故問,低著頭忙活手里的針線活,揣著明白裝糊涂。
其他老娘們見李學武逗悶子,便也都不說話,只笑呵呵地看熱鬧。
“我想喝汽水了——”
棒梗真是笑子閑孫,走到他奶奶身邊便要掏兜。
他可知道奶奶平時都把錢放哪了,“您要是不給我,我可上家自己找去了啊——”
“我該你的啊!”
賈張氏氣急,拍了孫子的小胖手,瞥了對面的壞蛋一眼,咋舍得這幾毛錢。
眼神回顧,又掃向了李家的老太太和劉茵,家大人都不管管嗎?
老太太六十多了,孫子都結婚生子了,她現在只管重孫子。
劉茵抹不開面子,瞪了一眼李學武,讓他別胡鬧。
這院里誰不知道賈張氏的票子都在肋巴骨上串著呢。
想要?那得用老虎鉗子往下扥。
賈張氏想著有家大人在這,你還不得規規矩矩的?
可惜了,大半輩子她還是沒活明白。
這院里的混世魔王是長大了,不是飛走了。
李學武一扭臉,母親的威脅和警告全當看不見。
好家伙,眾人齊聲嗤笑,都看向了賈張氏,那邊棒梗正撕扯她衣兜呢。
“給、給、給!”賈張氏沒轍,當著眾人面總不好差了孫子一瓶汽水錢。
她拍開棒梗的小胖手,從兜里翻找出兩張毛票,在槐花和小當羨慕的目光中遞給了孫子道:“你是我活祖宗!”
家里兩個女娃永遠落不著奶奶的賞,甭說零花錢了,就是吃飯都得可著哥哥先填飽了肚子。
不然為啥棒梗肥,兩個女孩瘦小啊。
依著賈張氏的觀念,生閨女都是賠錢貨,養多好都是給人家養的。
像李家這樣嬌慣閨女,純粹是想不開,有錢沒地方花去了。
二十塊錢買涼鞋,做一雙系帶的布鞋才多少錢啊,不一樣穿?
皮涼鞋,就這么一季,下雨了還不禁泥濘,買了就是個新鮮。
別看秦淮茹現在當干部掙的多,她們家依舊是緊吧日子。
“不夠!”棒梗看著手里的兩毛錢,吵嚷著說道:“再給我三毛!”
“干啥呀你——”
賈張氏瞪著孫子說道:“啥汽水五毛錢,就兩毛錢!”
“武叔說要橘子味的!”
棒梗被奶奶推著,可手還是伸著要搶她兜里的錢。
賈張氏氣急,瞪了李學武一眼,對孫子說道:“你喝你的,他不喝,逗你玩呢!”
“橘子味的啊!”
李學武搖著蒲扇,躲了母親的巴掌,自顧自地說道:“拔涼拔涼的那種——”
“你給不給我吧!賣汽水的要走了!”
棒梗激惱地說道:“你要是不給,我自己回家翻床底下……”
“給、給、給,要命啊——”
賈張氏真是怕了這個活祖宗了,藏錢的地方都敢給你說出去!
棒梗也是驢,順手把奶奶的小錢口袋拿了過來,掏出三毛錢這才作罷。
看著一溜煙飛出去的孫子,賈張氏瞪著對面的壞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劉茵氣的拍了兒子一巴掌,小聲罵道:“家里有你都不喝,凈上這兒逗事來!”
“家里的哪有現買的好喝,”李學武用蒲扇給兒子和大侄子扇了扇風,看著兩個小家伙逗問道:“是不是啊?小胖墩——”
“咯咯咯——”
兩個小屁孩兒長得有些連相,一看就是李家的孩子。
叫李學武一逗,李寧睜著大眼睛看著爸爸發楞,李唐倒是笑了起來。
小孩子的笑聲總是擁有治愈心靈的魔力,李學武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真誠。
李學武沒理會對面賈張氏嘴里的嘀嘀咕咕,看向了另一邊的三大媽。
“閆解放兩口子又出去了?”
瞧見母親用眼睛瞪著他,李學武也沒在意,笑著問道:“您沒幫著照看孩子啊?”
什么叫哪壺不開提哪壺?
嘿!李學武就是有這份眼力見,專挑沒開的那壺提。
劉茵氣的真想打兒子,你這是嫌院里太消停了是吧,非得打架你才樂呵?
侯慶華哪天不招人臊,就因為孫女的事。
二兒子娶了大兒媳婦兒都沒招人說閑話,倒是她的錯了。
就因為兒子跟她鬧別扭,就因為她沒給看孩子,卻成了街坊鄰居的笑柄。
你說她有什么錯,兒子孝敬老娘是天經地義的,他掙錢不交家里,還敢提分家,活該!
只是這話在心里能說,當著外人面終究難開口。
不過家里的事再怎么為難,又跟對門有什么干系。
侯慶華抬起頭蔑了李學武一眼,有些別扭地轉過身去,懶得搭理他。
“哎,真得說爭氣——”
孫家四嬸兒也不是啥好東西,李學武挑撥著,她順口就往下撩撥。
她故意看向賈張氏念叨:“這縫紉社才開了幾天啊,熱火朝天的,都拿家錢來了。”
“可不是咋地,”賈張氏用嘴抿了抿手里的針線,抬起老花鏡的眼睛附和道:“一天七八毛,干啥去能掙這么多?”
她是誰?
這條街上的老婆子就屬她屁話多,人送外號小廣播。
七家長八家短的,只要是她聽見了,那就等于世界人民都聽見了。
你要問她干點啥正經事,她是一點正經主意都沒有,但你要說扯老婆舌——
瞧見沒,孫家四嬸兒話頭一挑,她就知道矛頭指向誰了。
“你家媳婦兒是不是在那呢?”
賈張氏呿呿地問道:“沒少掙吧?我都聽說了,要我這眼睛好使,我也去!”
“別鬧了您吶——”
孫家四嬸笑著拍了她一巴掌,逗笑道:“您兒媳婦兒是干部,用您去掙錢啊?”
“哎呀,干部家庭也得掙錢啊——”
賈張氏就等她這一句呢,嘴角使勁壓著,免得翹起來,還得謙虛著往下說。
以前她不懂得商業互吹的道理,出門凈可著自己自吹自擂,人家都不愛搭理她了。
后來摸出門道了,先恭維別人,別人自然就夸獎她了,到時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唄。
當然了,你要說想更團結,那就得找個共同的敵人來罵一罵了。
這院里不用費心找,現成的不就有一個嘛。
逼死了大兒子,又打斷了二兒子的腿,勾著大兒媳嫁了二兒子,還不給看孩子……
這么說吧,有了閆富貴一家,這院里的老娘們可團結了,因為不罵別人啊。
李學武瞅著可樂,搖著蒲扇聽著,只當是聽相聲了。
“我們家媳婦兒手巧著呢,連帶著老大、老二一起,這火柴盒都不糊了。”
孫家四嬸兒笑呵呵地說道:“這不嘛,怕我傷著眼睛,一并退給街道了。”
這么說著的時候,她還瞥了一眼三大媽。
前幾天街道來人勸侯慶華去縫紉社,她講話,我們家老閆是人民教師,咋能干這個。
好了,她這么一句算是把好多婦女都給得罪了,今天孫家四嬸就是來找茬的。
李學武眼眉一挑,聽話茬就聽出來了,笑呵呵地看了過去。
精神點!好樣的!別丟份!
“哎呦,娘仨兒一個月四五十塊錢掙著,還用得著你出去辛苦拔力的?”
賈張氏嘴角一撇道:“現在最沒能跟的才去糊火柴盒呢,有能耐的干點啥不來錢啊?”
“哎呦,我可不是說您啊,她三大媽!您可千萬別多心”
好像才看見似的,她說完這一句還不忘DISS一下侯慶華,很怕對方沒聽見似的。
侯慶華臉色都不對了,可這會兒依舊強忍著,道:“跟他四嬸我們比不起啊,誰讓人家姑娘多呢。”
這會兒輪到孫家四嬸臉上不好看了,她們家仨孩子,都是孫女,可不就“虧”了嘛。
“我們家老閆心眼小,就怕我出去干活不懂嘚,再吃了啥虧,這年頭啊——嗨!”
侯慶華頭也不抬地糊著手里的火柴盒說道:“咱有一分能耐就掙一分的錢,什么縫紉社啊,包裝盒啊,咱不奔那個。”
“嗨,要我說也是——”
孫家四嬸反擊道:“這街道左一出右一出的,就想著拉扯大家多掙點錢,過好日子。”
“可是吧,總有這趕著不走,拉著倒退的,她還要說風涼話呢!”
嘿嘿——
李學武手里的蒲扇都快了幾分,困頓的眼睛都亮了不少,他就喜歡看打架的熱鬧。
“武叔!汽水——”
大臉貓從門外跑了進來,手里抱著兩瓶掛著水汽的冰汽水,臉上全是傻樂呵。
李學武在賈張氏氣哼哼的目光中接到手里,憑手勁把蓋子薅開了,惹得棒梗一陣驚呼崇拜。
汽水倒是沒啥,只是孫子的狗腿子模樣,讓賈張氏頭頂冒火氣。
這小子不聽話了,家大人說啥非要擰著來,可到了李學武這,說啥是啥。
你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棒梗才不管她,從武叔手里接過自己那瓶猛灌了一口。
“呵——真爽啊!”
他打了一個爽嗝,全然不顧兩個小妹妹眼巴巴地看著他,滿是羨慕和眼饞。
李學武薅開了另一瓶,沖著小當示意了一下,笑著問道:“喝不喝?”
小當被問的一愣神,沒敢回答,卻先看向了自己奶奶。
槐花小,沒什么心思,見武叔問了,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
賈張氏要嘔死了,氣哼哼地嘀咕道:“用你裝好人,都起開了還怎么退回去……”
就怕她真張羅退回去,他才把瓶蓋薅開的。
大夏天的,人家的小孩子不是冰棍就是汽水的,秦淮茹家仨孩子,只有棒梗能落著甜的。
這小子正是貪吃的時候,一點都不想著自己妹子,越大越嫌小孩子煩。
棒梗看著武叔沒喝,卻叫了自己妹妹來,起初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們家并不差這幾瓶汽水錢,就是他自己養雞攢雞蛋,也夠這夏天的吃喝的。
只是苦日子過慣了,家里的生活費多是他奶奶攥著,小的沒有發言權。
他奶奶管家,沒有苦硬吃的那種,現在都還吃雜面窩窩頭呢。
“叔叔——”
槐花可憐巴巴地站在了李學武的面前,眼巴巴地看著他手里的汽水。
這會小當也湊了過來,就站在妹妹身后,有些懷疑地看著他。
棒梗厚臉皮,李學武也愿意逗他玩,所以秦淮茹仨孩子只有老大敢跟他鬧。
李學武把汽水遞給了小當,囑咐道:“涼東西,喝多了肚子疼,跟你妹妹一人一半。”
“謝——謝謝武叔——”
小當感受著手里的涼意,愣了一下后便笑了起來,還沒喝汽水呢嘴就甜了。
李學武笑了笑,沒在意賈張氏的嘀咕,用蒲扇給兩個小姑娘扇了扇風。
小當懂事的很,知道先給妹妹喝,槐花喝完了這才自己喝了。
見武叔如此安排,棒梗看著還剩小半瓶的汽水,想了想,主動塞小當手里了。
“哥?”
小當看著手里的半瓶汽水,懷疑地看著大哥,他這是發什么瘋!
“忒涼,喝多了肚子疼!”
棒梗明明舍不得汽水的味道,這會兒愣裝大方。
他扭過頭去不看妹妹,只嘴硬著學李學武說話。
周圍的老婆子們心眼最是犀利,看看李學武,看看李家娘幾個,最后都瞥向了賈張氏。
就連三大媽侯慶華都是一臉鄙夷,倒是讓賈張氏鬧了個滿臉紅。
這就是四合院的生活,今天你說說我,明天我說說你,就圖意個樂子。
“都快晚上了,還要出去啊?”
從四合院回來,李寧的精神頭耗盡,由著顧寧哄著回樓上睡覺去了。
李姝也是一樣,跟小姑和小嬸出去逛街,媽媽和大娘陪著,可算是樂呵了。
娘幾個把小的扔家了,只顧著她,能不樂呵嘛。
新衣服、新玩具,從四合院熱鬧了一陣子,回家的路上就堅持不住睡著了。
李學武抱著閨女進屋,把她交給了母親,回樓上換了身衣服便要出門。
劉茵也是心疼兒子沒個休息的日子,工作日忙,周日也忙。
“去俱樂部看看,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李學武在門口換了鞋,給母親交代道:“可能回來的很晚,你們該休息休息,太晚我就不回來了。”
他指了指樓上,補充道:“跟小寧說好了。”
“那也得回來啊,”劉茵不滿道:“不回來你住哪啊?”
“俱樂部有招待所——”
李學武從墻上拿了車鑰匙,邊往出走,邊給母親解釋道:“有些工作要忙,還有幾個朋友要招待。”
“讓他忙去吧,”顧寧從樓上下來,見婆婆望著門外,解釋道:“您還不知道他的嘛。”
“哎呦,你說這……”
劉茵嘆了一口氣,有些心疼地說道:“廠里的事剛忙完,這俱樂部咋又有事了。”
回頭看了兒媳婦兒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人家都說我有個好兒子,是大干部,我是一點都沒覺得多值當的。”
她嘆了一口氣,往沙發這邊坐了,給顧寧說道:“我就盼著一家人健健康康的,唉——”
誰不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生活,可有的時候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李學武從來沒標榜過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只是盡自己所能,照顧家人,幫助朋友。
“武哥,我這啥也不懂,”沈國棟謙虛地笑了笑,說道:“您說咋辦我就咋辦唄。”
“呦呦呦,還謙虛上了!”
于麗笑著去開了電風扇,特意躲了李學武。
沒有誰比她更懂李學武了,李學武謹遵父命,主打一個二十歲開始養生。
她呢?比李學武更狠!
當初這雞湯可是沒少喝,全是補身子的,從十九、二十歲開始補身子,您聽聽。
知道的這是養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修仙呢。
“再過三個月,我是不是得稱呼您為沈書記了呀?”
“快別鬧了,”沈國棟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道:“我這就算為人民服務了。”
“嗯——”很沒正型地斜倚在沙發上的黃干鼻子里發出一聲調侃,他看著李學武挑了挑眉毛道:“比你會打官腔啊!”
“哈哈哈——”
屋里就這么幾人,都被黃干的話給逗笑了。
于麗樂呵呵地給眾人泡茶,還沖外面喊了一聲,讓服務員端盤西瓜來。
“好就是好,有什么好謙虛的,”黃干打量著沈國棟,笑著說道:“尤其是在這。”
“嘿嘿,我可不敢——”
沈國棟嘿笑一聲,滿臉的謙虛謹慎,就算黃干夸著他說,也是不敢應的。
他心里想得明白著呢,跟武哥是一家人,就算是于麗,那勉強也能算一家人。
黃干?你是誰啊?
“確實干的不錯,王主任都有夸獎你。”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打量著自己兄弟,很公允地評價道:“算是鍛煉出來了,懂分寸。”
“行了,知道你心里高興。”
黃干瞥了一眼李學武,接了于麗遞過來的熱茶,講道:“主持京城回收站這一大攤子業務,又跟我這邊忙活著,又搭上了街道那邊。”
“黃處,街道那邊可不是我們主動搭上的。”
沈國棟怕他誤會,主動解釋道:“這里的關系脫不開身,我這也算臨危受命。”
“咳咳!還帶往自己身上貼金紙的?”
黃干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道:“甭胡思亂想,你發展好了,是好事。”
他示意了坐在辦公桌后面的李學武,解釋道:“老彪子他們畢竟隔得太遠了,跟放風箏一樣,你干好了,也省的頭重腳輕。”
“雖然有學武壓著不會出什么事,但他的身份畢竟不方便。”
跟李學武的這些小兄弟接觸時間長了,業務上往來多了,牽扯的也就多了。
黃干現在不僅僅管著一監所,還兼了司院的后勤處副處長職務。
后勤處是干啥的,不用多解釋,沈國棟算是他最得力的幫手了。
這份兼職對于他來說就是進步的階梯,也算是一個過渡。
有了沈國棟的助力,太輕松不過了。
津門茶淀農場的幾個項目已經發力,借助紅星廠的聯合貿易中心,組合家具暢銷全國。
好家伙,茶淀農場不聲不響地放了一顆大衛星,震得司院的領導頭皮發麻。
為啥?
專列從吉城出發,直達津門,木料進了茶淀農場的家具加工車間,再出來還是專列運輸。
一車一車的發往全國,這才幾個月啊,盈利已經超過了去年全年的收入。
茶淀農場的領導感動的眼淚都要下來了,終于見著錢了。
有了錢才能改善生活,有了錢才能畜養牲畜和家禽,才能繼續擴大農場經濟。
茶淀農場的勞動出成績了,功勞是茶淀領導的,但上面的領導自然知道是誰幫的忙。
這不嘛,黃干進步的機會來了,主管資產的副處長,上任以后第一步便是拜訪李學武。
李學武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就有了俱樂部這一次的見面。
沈國棟利用街道批給他的大倉庫區,在李學武的建議下,在街道的扶持下組建了縫紉社、包裝盒廠和運輸隊。
正在考察和學習的還有西藥廠。
都是手工型小工廠,都是代工加工,并沒有形成自己的品牌和影響力。
但這在街道看來,已經超額完成了上面交給的任務。
光是一個縫紉社就帶動了兩百多人的就業機會,再加上包裝盒廠和運輸隊,交道口的經濟算是抖起來了。
街道幾百上千戶人家,真正有工作上班的并不多,多是半大小子和大姑娘,還有家庭婦女和老頭老太太。
退休的,身體不好的就不說了,年紀輕輕的滿大街晃悠著,街道看著都頭疼。
所以有了小工廠,有了回收站組織的運輸隊,這些年輕人算是有了份吃飯的手藝。
賺錢的自然是真賺錢,縫紉社有手腳麻利的,一天一塊錢,一個月掙的跟廠里的正式工一樣多,羨煞了多少其他街道的人。
要不怎么說沈國棟有機會接受組織的考察,成為積極分子呢。
王主任允了他,只要一年,明年這個時候他就是組織的人了。
到時候再管理小工廠,再干點啥事就方便多了。
正如黃干講的那樣,老彪子等人飛的太遠了,頭重腳輕。
要不是有李學武坐鎮京城,這個小團伙早就翻車了。
一個大浪過來都能淹死他們。
于麗也不是在開玩笑,有了組織身份的沈國棟,真就有資格競選了。
他現在是年輕,但他有能力,有影響力啊,真要是選上了,不就真得叫沈書記了?
到時候就算李學武不在京城了,他也有自保的能力,更有照顧這些業務的能力了。
沈國棟沒接觸過這些,但黃干很懂。
在街道的一畝三分地上,別人說了不算,街道才是第一責任人。
所以,處理好地方關系,處理好地方人脈,顯得至關重要。
“我是想著搞個廢品處理廠,”沈國棟謹慎地提議道:“收上來的廢品就地處理……”
“跟王主任商量去——”
李學武擺了擺手,點了他提醒道:“無論是你想干什么,都得在組織的領導下進行。”
“你哥說的對,”黃干提醒他道:“回收站已經夠你們養家的了,別往大了想,太危險。”
“你要把目光放長遠,多為組織,多為人民服務。”
他手指晃了晃,說道:“想吃的更多,你也得有那個肚子,知道吧?”
“嗤——”
一碗鹵汁趁熱澆入盤內,頃刻間,菜肴里的鍋巴咝咝裂響。
“這叫天下第一菜啊!乾隆就愛吃這玩意。”
黃干笑著示意眾人道:“晉省那邊則叫它平地一聲雷!”
“這兩個名字都很一般,”李學武淡淡地說道:“叫廣島核平多好。”
“哈哈哈——”
晚上飯局不大,都是自己人。
沈國棟是李學武特意叫過來的,算是扶著走到臺面上的兄弟。
其實也稱不上什么白手套黑手套的,別說李學武沒到那一步,就算到了也用不著。
搞回收站也是為了兄弟們有個安身立命的事業,真想要發家致富,還得看婁姐那邊。
“好難得的機會,大家都很忙,尤其是學武同志。”
黃干舉著酒杯,同桌上眾人玩笑道:“來吧,為咱們的友誼,為咱們的相聚干一杯。”
“屁話真多——”
王小琴是老大姐了,酒桌上沒給他面子,玩鬧著說了他一句,眾人哈哈大笑。
黃干也沒在意,同王小琴碰杯之后,俱是干了杯中酒。
別看王小琴不在強力系統了,可衛戍區有維護治安穩定的責任,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
同學的感情,因為李學武搞的這個俱樂部,大家更緊密地連接在了一起。
每周末都有電影和戲劇,三三兩兩的聚餐,或者組團來這邊訓練、鍛煉。
畢竟是紀律系統的干部,看家本領不能丟,真要是大腹便便,拉不開弓,可真是丟人了。
胡先進第二個舉杯,笑著恭喜黃干再進一步,惹得眾人笑鬧。
王箏點評他哥道:“這輩子他純靠運氣都能平步青云,沒辦法。”
“出身就不說了,我也是其中一個。”
她喝了點酒,倒是敢說了,這會兒甚至還自嘲了一句。
“有個好愛人,家庭穩定;有一群好朋友,事業順心;有個好妹妹,平步青云……”
“你是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黃干瞪了自己妹子一眼,端起酒杯同胡先進碰了,指著他說道:“我知道你也要進步了,這杯酒算同喜。”
“老胡要去哪?”
王小琴主動問道:“咋沒聽你說起呢?”
“保密,沒說起還不知道去哪?”
黃干笑了笑,瞧了胡先進一眼,道:“這個選擇屬實不咋地,路窄了。”
“工作總得有人干不是?”
胡先進倒是很看得開,笑著同李學武碰了一杯,道:“我倒是很喜歡這份新差事。”
“路走多了就不窄了,敬你!”
李學武微笑著喝了杯中酒,點了黃干說道:“你以為走后勤這條路,前面就寬了?”
“想想周政全吧——”
王小琴端起酒杯碰了黃干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喝了半杯酒。
她的提醒倒是讓黃干冷靜了下來,仔細思考著兩人的話。
“干工作呢,我就一個原則,”胡先進拍了拍后腰,道:“槍不離身,筆不離手。”
“聰明人——”
王小琴端著杯中酒與他碰了,飲了剩下的半杯。
李學武伸手拍了拍黃干的后背,笑著端起酒杯問道:“走一個?”
“走一個!”
黃干突然就笑了,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沈國棟,端起酒杯同李學武碰過,又主動與對方碰了一下。
沈國棟倒是很熱情和激動,能跟武哥的同學們坐在一起吃飯喝酒,算是進步了。
李學武別有深意地鼓勵過后,便沒再同黃干糾結這個問題,隨著眾人的話題聊起了別的。
黃干心中的疑慮也得到了答案,釋然過后更加的豪情萬丈,杯杯見底。
晚上的酒宴好不熱鬧,人人的臉上都帶上了酒醉的紅暈。
“鋼城前天來的消息,說馬車夫計劃進展順利,想問問你下一步是否按計劃進行。”
于麗騎在李學武的背上,手指按壓著脊背上的穴位,紅彤彤一片。
并沒有太多的酒氣,晚上的飯局喝了三個多小時,都醉了,就他一個清醒著的。
把其他人安排在了招待所,李學武也沒回家,難得地給自己放了個假。
當然了,李學武放假,于麗上崗。
先生您好,8號技師為您服務,看下手牌……
“這點事還用問?他是不是閑的?”
李學武趴在枕頭上,哼哼唧唧地說道:“我發現他最近有點話多呢?”
“呵呵呵——”于麗弓著身子,用胳膊肘頂在穴位上稍稍用力,嘴里卻是答道:“他媳婦兒快生了,心里沒底唄。”
“嘿——”李學武嘴角一扯,睜開眼睛說道:“我還真就忘了這茬了,是這幾天嗎?”
“應該是了,我倒是想問他來著,怕他緊張。”
于麗見李學武吃力,輕聲提醒他道:“夏天了,正式補身體的季節,別虧著。”
“別鬧了,我這身體還用補?”
李學武挺了挺腰,呵呵地一笑,道:“你應該是知道我的——”
他不知道于麗是怎么看出來,他需要補身體的。
但依著于麗,那他一年四季就別閑著了,哪個季節都能補。
“別鬧!再鬧我掐你了!”
于麗捏了他頸股上的肉嚇唬道:“上一套就沒做完,我都忘了從哪開始了。”
“從頭開始唄——”
李學武壞壞地一笑,想要翻身,卻被于麗使勁按住了肩膀。
“說正經的呢!”于麗嬌嗔著捶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要有時間記得給彪子打個電話。”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李學武晃了晃腰部,這才老實了下來,講道:“他就是沒有爹媽給跟前兒,心里發虛。”
“知道你還不照顧著點!”
于麗幫李學武捏了捏頭(正經的腦袋),嘴里強調道:“離家這么遠,遇著事了,難免的要發慌。”
“電話就不打了,他丈人丈母娘已經過去了,”李學武悶著聲音說道:“總不能讓他指著兄弟過一輩子,得有正經的家人。”
于麗聽他這么說,手指上的力度不由得加重了幾分,李學武明顯地感覺到了。
也許是李學武沒說話,她自己也反應了過來。
兩人沉默了片刻,還是于麗主動開了口,問道:“我呢?”
她放慢了手里的動作,語氣有些遲疑地問道:“我算你什么?兄弟?”
“嗯,兄弟,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李學武背過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輕輕地拍了拍,說道:“你跟彪子他們不一樣的。”
“怎么不一樣?”
于麗吸了吸鼻子,努力整理著情緒,手里的動作也恢復了剛剛的頻率。
她語氣低沉地說道:“在你的事業里,一樣的上班,一樣的生活……”
“呵呵,我可沒有讓大胸弟騎我身上來——”
李學武趁她不注意,翻過身來,正對著于麗道:“今天有點多愁善感了?”
“你還開玩笑?”
于麗瞅了他一眼,翻身坐在了床上,抱著膝蓋說道:“我爸今天來看我了,念叨我來這。”
“給你介紹對象了?”
李學武側過身子,看著月色下于麗的剪影,有點孤獨,有點茫然。
他主動拉過對方,讓她躺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輕聲說道:“可憐天下父母恩,他是想著你好呢。”
“你呢?”于麗沒敢看他,而是望著夜燈下頂棚的虛影問道:“我這樣說……你會不會厭惡了我?”
“呵呵,傻話——”
李學武捏了捏于麗的下巴,問道:“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喜新厭舊?怕我始亂終棄?還是怕我……”
“不是!”
于麗抬手捂住了李學武的嘴,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相信你……”
“你總得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才能明白我是你的什么,你是我的什么。”
李學武很真誠地按住了她的心,認真地說道:“你跟彪子他們的區別是,他們是兄弟。”
“一個窩里長大,但他們終究是要成長,是要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我呢?”
于麗目光里還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他的什么。
“而你就不同了,”李學武手里一動,捏成了個心形,笑著說道:“你陪著我‘長大’,我陪著你變嫂……變老嘛。”
“你又在哄我——”
于麗見他耍壞,嗔怪著捶了他一下,又舍不得使勁,跟撓癢癢似的。
她嘟著嘴,很沒有自信地,用蚊子般的聲音問道:“我能不能有個……唔——”
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其實大家都懂,說出來了反而不好。
李學武這樣有情有義的好男人,怎么舍得讓她失落和為難呢,還是不要說出來的為好。